他的泪太凉太冷了, 宋小五沉默地看着他。
“我听你的话, 你嫁给我吧。”德王哀求她,他生平第一次这般喜欢一个人, 想跟她厮守终生, 想让她的眼睛里有他, 想让她的手一辈子都停留在他的脸上。
德王把脸凑到她的手心,这段时日对她所有的思念在见到她的这一刻全然崩溃, 他痛哭流涕, 双手握着她的手拦着他的脸,“我太想你了。”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
“我好想你。”他弯着腰, 把脸埋在她的手心哭着道。
“好了,不哭了。”
她这一说, 他哭得更大声了。
豹子们这时急了, 跳起来往他身上扒,还有拉扯宋小五的衣裳的。
这厢, “呲啦”响了一声, 宋小五往腿上看去,看到有只花豹把她娘给她做的丝袍撕破了。
什么不舍,全部消失,宋小五把手抽了出来, 拔出了他背上背着的佩剑, 剑指小豹。
“喵……”呆住的豹子顿时怆惶逃窜。
它跑了,它的兄弟们在原地观察了下形势,看它们的主人朝它们凶恶地瞪来, 眼睛腥红,不等兄弟招呼,这群猫崽们扭过屁股,扬着尾巴跟着它们兄弟跑了!
“我抽死你们!”德王气得发抖,抽出腰间缠着的软鞭往它们抽去。
花豹跑得更用力了,瞬间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德王低头,看着她破了的裙子,他没脸哭了,也没脸见她,他抽泣了两声,抽了抽鼻子,心如死灰地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被人拦住了。
他迅速回过了头,却见小辫子面无表情地朝他递着他的剑……
德王委屈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剑,把它插*到了背后,正要走的时候,听她道了一句:“把脸弄好了再走。”
德王僵住。
过了一会儿,他扭过头,失望地问她:“只是脸吗?”
人呢?她要不要?
宋小五懒得理会他那泪光闪闪的眼睛,她伸手去牵了他的手,就这一下,他的手快如闪电地回握住了她,手紧得只差把她的手捏进他的手中。
宋小五有点疼,摇了摇,却引来了他更用力的手劲。
“轻点。”她道了一句,牵着她往她丢掉的披风方向走去。
她今天穿的衣裙和披风都是她娘按着她要求的形式做的,样样都出自宋夫人的手里,宋小五平时不说分外珍惜,但今天这一丢一撕,来日找着机会,她要是不好好评估下那群豹兄豹弟都难。
她牵着他去了矮山后的小悬崖,那里有个能躲风雪的小山洞,里头让她架了一块能坐人的木板子。
她以前来的几次,都是坐在山洞里看着小悬崖下的山涧,只是这时天太冷,溪水已被冻住了。
走着时,有手拉住了她手拿的披风,宋小五扭头朝他看去,看着他摸了摸她的披风,然后把披风从她手里抽走了,边走着用另一边的一只手别扭地给她披着披风。
宋小五的披风是简单的带帽简披,比之斗篷要长,比之真正的披风无袖,披上系上带子就行,小鬼可能是没侍候过人,一个简单挂在肩上就行的披风他扯了好几下,才勉强算是挂到了她肩上。
宋小五扭头,本欲松手,却发现他的手紧张得冒出了汗来,她不由眼神一顿,伸出了没牵住的左手拉过了右手这头的栓带,又把左边的这边扯了过来。
披风算是披上了,她欲用嘴巴咬着一边打结,却见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给你系。”
宋小五看向了他,挑了挑眉。
德王脸蛋发红,哆嗦着伸出了手给她系好了披风,正要说话的时候,只见哭过鼻子的人这厢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德王呆了。
他的脸刹那间从额头,红到了露出的脖子但凡能肉眼看到的地方,同时他的脸也飞快地扭过去了。
宋小五抽出了手,她这次抽手没遭到拒绝,她本来还打算等人坐下再给他弄,这下看来是不用等了。
她抽出怀中的帕,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给他擦了鼻子。
“不哭不行吗?”擦着时,她随口说了一句。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里面可能什么都有,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德王听着却莫名安心得很,道了一句:“心里难受。”
“我十岁以后,在杨标面前都不哭了。”他不是爱哭,德王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嗯,十岁以后不哭了,”宋小五手中的这张帕子脏了,从他腰间小袋里抽出了一张,把她那张塞了进去,接着给他擦眼角,“就是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会尿裤子。”
德王一听,憋得脸都发紫了,等她的手离了他的脸,他低低地吼道了一句:“那是意外,是我吃醉了酒。”
“就这么算罢。”宋小五无可无不可地道,“不过,在你没学会不哭,不尿裤子前,娶不娶娘子这件事还是暂时搁浅罢。”
“我告诉你,那是……”说到一半,德王顿住了,他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不让别的人嫁我了?”
宋小五扭头看他。
“你刚才说了,”德王激动了起来,声音都发抖,“你说要暂时搁浅!”
“好了。”再下去就要得寸进尺了,宋小五把他的那张帕子也放进了他的袋子里,“往后不要再过来了。”
“可……”
“德王,”宋小五喊了他一声,眼睛清冷,“够了,你该回去了。”
她能给他的,都已经给了,再下去的话,腻腻歪歪的这跟之前又有什么区别?
“我……”
“归家去,”宋小五看着他不知是哭红还是冻红的鼻子,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去做你的德王,去成你的德王。”
儿女情长现在不适合他,或者说,过多的儿女情长不适合任何一个连自己生死都握不住,掌控不了的人。
“可我……”
“再会。”宋小五打断了他,朝他点了下头,这一次她转过了背,在风雪中消失在了德王的眼前。
她走后,德王没有动,直到他的猫崽子们闻味寻过来,在他脚边打转,他才回过神来。
他蹲下身抱起了花豹当中花纹最好看的那只,抱起来又看向了她消失的地方,自言自语道:“花花,她喜欢我呢。”
再会?会再会的。
他会等到他说他要娶她,谁都不会出声反对的那一天,到那一天,他就把花花送给她,她肯定会喜欢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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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回去拿披风裹住了身,披风够长,拉拢足以盖住脚,遂她前往自己房间的路上碰到了不少人,也没人看出她的不对来。
好在这时候小萝卜们还在午睡,要不然这路上要是碰上个小缠人鬼,就得露馅。
宋小五换好衣裳出来,就去了母亲那边帮忙。
这次青州宋家那边来了三十号人,来的妇人有七个,都是往后要住在燕都带着这次来的小萝卜条们读书的。
宋韧一家出了四个被天子钦点的秀才,三个天子近臣的学士,一个不到结冠之年就成为了一县之尊的县令,青州宋家那边一听到这个消息,举族震惊,尤其那些收到了宋韧亲笔书信的族人,连夜走动通了气,第二日就聚在一家商量起了这其中能盘算的事来。
宋韧得势,宋氏一族这边有人想着沾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更多的人,尤其是持家清明的人家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他们本来想把家中的读书人送到燕都去,以前燕都他们宋家没有靠得上的极亲的亲戚,现在有了,有了宋韧这个族叔族伯打点,总归要比以前有机会多了,但后来一想,这天子择秀只择燕都中人,再择天下各州秀才的话,就得先过青州这一关,他们那些有十年以上学龄的人投奔过去,末了又要回到青州来考,一来一去留不了太长时间,路中可能还会有意料不到的危险,还不如择幼童入都,等来年在燕都学有所成再回青州进考,可想而知要比青州城的学子要高明不少。
他们在收到信后经过几番剧烈的讨论,最后几家人都同意了此举,并在短短的时间内送好了人,已经照顾他们的人,带着家中大半银子前往了燕都。
一进燕都,宋韧就把他们迎进了家门,住处也给他们寻摸好了,就在隔壁,遂一族同氏好几家的人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这下也一同齐心协力给宋大郎操办婚事。
这次宋氏族人很给宋韧面子,来的都是宋韧同辈的机灵人,压人的族老一个也没有来,他们暗中的意思也是他们识趣,也希望宋韧看在族人所求不多的份上,能帮一把就是一把。
宋氏一族这次拖家带口前来,不是没担着心的,他们跟宋韧虽交好,但论交情真论不上有多深,有的还是宋韧最难的时候没理会过他的,后来见宋韧当了县尊才跟他交好,宋韧要是不帮他们,或是敷衍,他们也无话可说,是以他们没来之前就做好了这次一定要抬一抬宋韧的准备,各家也多拿出了不少银子,就是那没有被选入进都,为恐以后也用得上宋韧一门,也添了些银子在里头。
宋氏一族不比当年,开枝散叶分家下来也是各自为家,没有之前那样上下一心了,但他们毕竟也曾是青州的望族,各家家底要是拿出来凑一块,那也不是小数,他们一来,这银子往宋韧面前一递,宋韧也没傻眼,跟他们说明白了他们以后跟着他绑在一块的风险后他就收了银钱,也承诺了他会给他们打点的事来。
如不出所料,他年后必会再往上升一升,年前他没死在符家手里,也没入秦尚书的门下,应家那边,尤其应五老爷颇给他面子,听说他上书给圣上奏明了应家绝不会拿两家儿女亲事让亲家站场的立场,不管这对圣上有没有用,但目前圣上对他还是有些满意的,宋韧估计要是圣上那边的意思这段时日没有什么变化的话,他可能要跟着侍郎大人主持今年开春后的农桑之事,到时候,他要么是升至户部巡官,要么是户部主事之一。
他这是高升,升得太快了,因他是攀附符家入都的,进都后又与符家生了闲隙,这外面现在看热闹的人不知几何,到时候肯定会遭人诟病。但凡吏部那边要是压住他的考核,当中作出点事来,宋韧怕就是圣上有心用他,今年的春耕也跟他无关了。
这个关头,宋韧是战战兢兢,又不敢跟人夸口说他年后必会高升,这时也只能自己万事提防着来了。
宋爹的事,宋小五是知道的,就是家中的人万般忙碌,她也让二郎他们轮流每一日带着堂侄堂孙他们每日念一个时辰的书,她则在他们没人带的时候也帮忙带一会儿。
这些小萝卜们就是前来的宋家族人的希望,对待好了他们,青州那边哪个人想要咬她爹一口,必遭到他们这些人的联手反压。
这厢宋小五去了母亲处,见到她来,房里的宋氏各家的夫人们脸上顿时笑开了,其中跟宋韧一门亲的宋大娘让开了炭火正当中的位置朝她招手:“快来火边坐,刚才还听莫婶说你出去走动松动筋骨去了,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