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韧脱手把大儿子交给女儿管不说, 一到下午他就踩着快步回来, 腆着老脸跟着旁听。
小娘子自打入都就不太愿意跟他说这些个了,她说她能说的都跟他说了, 是好是歹他自己摸索去。
宋小五也跟他明言了, 道理再正确, 不去实践真正了解切身体会都只是在过嘴皮子瘾,跟意*淫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一样没用。
宋韧只好自己摸索。
他也很快尝到了自己摸索的好处。
要不圣上问起他农术来, 他也不可能样样如数家珍, 等他跟户部教民稼穑的司农谈过,才知道这教民稼穑的大人嘴里说的话, 错误百出,比他这只是考就过北地农耕的小员外郎还不如。
他要是没这本事, 还当真听不出人家话里的正错, 深浅来。
哪怕秦老尚书身为户部之首,所知的也只是北地和书上所说的农耕之术, 对南地的所知见解, 连一个只种了几年田的当地年轻者都不如。
但若说朝廷没人吗?也不见得,户部有几十个员外郎,宋韧知道的有几个还是世家出身,对农桑之事见解不俗, 他们以前还亲自因此游学了十来年才回都城, 以为一身本事就此能施展开来,但进了户部才发现,光当好一个员外郎, 就已占用了他们所有的精力,至于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成行的农桑之事,无论在上峰眼里还是在自家亲人那边,都是不切实际,弄不来钱财的东西,还得罪上头。
久而久之,他们也无事做事了,成天浑浑噩噩度日,别人是怎么活的,他们也就怎么活,大家都一样了,吃酒狎妓,家里人反倒没什么话说了,觉得这是正常。
宋韧听他们诉了苦,才知这世家这泥泞,把所有人带得都成了一个模样,也难怪小娘子看到世家书的那一天就说这是一本带着死味的书。
可不就是如此,这些人还活着,可个个都活成了一个样,不一样的最后也变成了一个样,个个都毫无志气斗志可言,可不就是跟死了一样。
这厢宋小五见宋爹凑过来也懒得说穿他的心思,且大萝卜条就要走了,她这次为他费点心思也是应该的,当是给他的临别礼物。
宋韧见小娘子教起她哥哥来比教起他来耐心多了,大儿郎不知道的多问一句,她还会多说两遍,他要是没听明白的多问一句,小娘子那嘲讽的眼一看起来,就让宋大人绷紧了皮……
对宋小五来说,宋爹这把岁数了,还是不知道“上心”两字为何物的话,那就没有教的必要了。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教的,资质有限还不努力,那就认命吧,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人就好。
十月中旬,天彻底冷了,应家那边应五老爷的夫人带着女儿回燕都了,应家也递了信过来,还特地派了大管家的送帖子过来,请宋夫人也上门略吃薄酒一顿。
这把宋张氏紧张得把自己最好的衣裳都翻了出来,宋小五跟着母亲一道忙,帮母亲翻出那块用兔子毛做的兜帽的披风时,她突然想起了那箱子出现在她屋里的皮毛。
她后来还是让他拿走了。
多狠的心。
宋小五帮母亲系好披风,拍了拍披风上的浮毛,与她微笑道:“甚美。”
宋张氏在梧树县的时候是做了几身好衣裳的,来燕都更是又多做了好几身撑场面,她挑了最端庄的一身,宋小五还拿了老太太给她的两只合适的金簪给她母亲佩戴。
她给母亲梳妆,宋张氏坐在凳子上看着女儿小小白白的手,突然之间感慨万千,与她道:“也不知道你祖母最近如何了?之前你给她送去的东西她收着了没有?”
“收着了,这根簪子就是她回给我的,听说身子还算康健,我给她的养生法子在使着,”宋小五抬了抬那根老太太随信新附上来的新簪子,与她慢慢说着,“如此的话再等几年也等得了。”
过几年,他们宋家就真正出来了,宋爹跟大郎哥都有来钱的来路,二郎他们俸禄不算低,天子还打算养着他对抗世家呢,不会亏待他们,且得赏钱的机会也多,到时候一赏下来,一次就足够宋家翻个身了,尤其宋爹现在是得了人的青眼了,他的主意一被实施,天子一尝到甜头,于公于私她爹的赏赐都少不了。
而这等关键的时候,宋家人绝对只能是天子门生,不能沾上别的关系。
她也想早些把老太太接过来,这能做到的事,她也想早点做到,且老祖母现在带在身边养的堂弟宋晗青也给她写了头一封信,老太太说到做到,她又怎么可能去做那背信之人?
仇要早报,恩要早还,不能等到人没了再去嘘唏。
“诶,你别担心,你爹跟娘说过了,顶多到后年家里就会缓过气了,可能还用不了到后年……”宋张氏不敢说满话,但她想安慰女儿,想了一下她拉着女儿的手把人拉到跟前跟她说着悄悄话:“你爹说,这次他手里的事要是做好了,要是得了赏赐,你师伯他们的银钱至少能还一半。”
这事宋小五心里知道,见她母亲悄咪咪地跟她献宝,她不禁莞尔。
说来,没什么好不舍的,断绝了那小孩儿的暇念,不说是对他自己好,对宋家的好处更是足够。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割舍就能凭白无故的得到?
没有人什么都能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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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忙于上应家做客,燕帝在宫中好几日都没见到狩猎归来的小王叔,便问密探小王叔的动静,听说小王叔最近深居简不太出门,也就在府里练练武功而已,不过,说是从山了捉了一窝豹猫回来,正养得不亦乐乎,连喂食都是他亲自喂。
燕帝这日稍微空了一点,就传旨叫人进来跟他说说话,没想德王府回了话,小王叔说他没空就不进宫了,燕帝也没多想,不过过了两日等杨标进宫跟他说事,他问起小王叔来,才听杨标跟他道:“小王叔最近身子不便,染了风寒,怕您挂心,这才不进宫来。”
燕帝一听,忙叫人快去抬小王叔来。
小王叔没坐轿子过来,而是跟以往一样骑了马到宫门,走路过来的。
只是这一次他没以前那般张扬,马骑得很慢,路也走得很慢,燕帝这日上午就听说他已经过来了,中午才见到小王叔进正德宫。
燕帝见到德王,真是大吃了一惊,他看着形销骨立,脸颊上连点肉都见不着的小王叔,他惊得猛地瞪了身边的孙总管一眼。
德王病成这个样子,居然没有人敢跟他报!
这宫里还有没有能做事的人了?
根本不知道此事的孙总管心里叫苦不迭,心道杨总管瞒得他太好惨,果然有他德王府就是有他们的密探也跟没密探一样,他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他们什么都摸不着,但他不敢跟燕帝解释这些话,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
燕帝瞪完人,朝懒懒散散坐下的小王叔皱眉道:“朕听说你生病了,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也不跟朕说一声?这御医怎么也不叫一个到跟前去侍候?”
“小风寒而已,没什么大事,早好了,是我让人瞒着你不说的,你最近太忙。我就是胃口不好,不太想吃东西,瘦了点肉,你别跟杨标一样大惊小怪的……”德王没骨头一样躺在椅中,打了个哈欠。
“怎么就只是瘦了点肉?”燕帝苦笑,看着他道:“你就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
“那是娘们照的。”
燕帝无语,过了一会儿道:“是不是之前累着了?”
“有点。”德王坐正,咳嗽了一声,道:“那帮牲畜,没一个好对付的。”
“朕听说……”燕帝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他:“你屋里进过人了?是不是最近太……”
燕帝说得很含蓄,德王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一明白就朝大侄子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你才没用,我厉害得很!”
德王嘴里说着,心里轻笑了一声。
“你还小,不要沉迷于那床笫之事。”
德王懒得说话,又白了他一眼。
见他懒懒散散,燕帝觉得他兴致太不高了,这跟之前的那个朝气蓬勃精力十足的小王叔实在是大相径庭太不相同了,他有些担心,不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朕看看。”
德王没躲,任由他摸,只是脸上懒洋洋的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知道他早晚会好的,等熬过这段相思苦,他会成为一个好王叔,好德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