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氏和两个弟媳站门口迎人, 宋小五低头回以浅礼以示告谢, 往前没两步,就见母亲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
“小五。”宋母先叫出了声, 被宋老太太瞥了一眼。
“娘。”宋小五快步上前, 扶了母亲坐下, 替她拂好裙面,方才朝老太太和宋韧请安, “祖母, 爹。”
“外□□母,外祖, 外祖母……”世子上前,恭恭敬敬行李。
德王朝老祖母, 岳父和岳母那拱了拱手, 权当请安,在两个舅子的相请下入了座。
他地位太高, 行礼时坐着的都站了起来, 等他上位入座,宋家人等他坐稳正等着坐下,又见他去抬身边给王妃坐的椅子,这屈起欲坐的膝又挺直了。
宋韧看着女婿把椅子拉扯平了, 眼睛抬着看女儿, 看女儿过去坐下了,方才心满意足朝他们看来,他是好笑又好气。
笑他还是跟以前一样, 气的也是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坐吧,坐吧。”看小辫子坐下了,德王忙让岳父一家人入座。
“咚咚长开了,跟你小时候像得很。”抱着北晏的宋母先开了口。
“嗯。”宋老太太在旁边持老应了一声,等众人眼睛看向她,她道:“小郡主是跟她娘小时候长得极像,这脸,这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像足了的。”
德王亮闪闪的眼马上看向了她,一脸极为期待。
宋老太太心里舒坦了,连着说了一两件宋小五小时候的事。
例如宋小五小时候挑嘴,不爱吃的东西一口不碰,她甚少笑,不喜欢的人一下都不让人摸,宋小五小时候就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孩子,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更是讨人厌,但德王听得津津有味。
看看,比起对外人的冷言冷脸,小辫子对他不要太好。
说了半晌话,宋韧就带着女婿外孙走了,把客堂留给了女眷。
“当家媳妇,”宋老太太看宋母跟孙女窃窃私语不已,在母女俩低声讲话的间隙,打断了她们,“皇叔跟小五是要留在家里用午膳的罢?”
是要留,张氏立马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看看。”
“小五,娘给你做几个菜,这些日子家里母亲下的蛋娘都给留着,还有些蛋是你以前养的小鸡生的,你跟祖母坐一会儿,娘去去就来。”张氏把外孙女送还给了女儿,带着三个媳妇就出去了。
打发完媳妇,屋里没什么人了,只有家里的几个丫鬟,还有王府那些侍候的人。
老太太接连看了家里的下人和王府的下人好几眼。
宋府的伶俐,犹豫了几下,后面皆懂事地悄声退下了,王府的视而不见,当没看见老太太使的眼色。
见状,宋老太太一阵好气,捂住堵住的胸口,连咳了数声。
“老太太……”侍候的管事娘子忙低腰帮她舒解,等舒解好了,老太太与她都没等到王妃娘娘的开腔。
宋小五等不咳的老太太坐定了,看老太太垂着眼,耷拉着脸,她把老太太手边的茶推了过去。
“祖母,喝口缓缓。”她道。
“你还知道我死活啊?”老太太就等她开口,一开口就怨气冲天。
宋小五不禁好笑。
去年年初,老太太就差一口气断气了,现在跟孙媳妇斗着,眼看着应该还会多活好几年。
爱给人找不痛快的容易活得久,忍着让着藏一肚子气的才容易郁郁而终,这事情,还真是亘古未变过。
老太太的那点事,她知道,符家的女儿是个高手,要说符家不愧为符家,一家老少男女很认得清事情的本质,老太太这种人就是不示弱就能对付得了的。
老人家要强了大半辈子,喜欢控制他人成了她的本能,宋家人不可能被她控制,她小儿子比她更强更硬,而孙子宋青晗对她有感恩的心,倒能被她控制,不过他是男人,在外的时候比在内的时候多,她不好插手外面的事,倒让他避过去了不少,终于有了个在她眼皮子底下过日子的孙媳妇,她变本加利,要把不受控制的那些年在孙媳妇身上讨回来,也很容易猜出。
变数就在她孙媳妇出自符家,那位有头脑有手段的符家女不仅化解了老太太对她使的手段,还让老太太把自己的手段用到了自己身上。
如老太太把一些王府给她穿的,却不适合年轻媳妇的布赏给孙媳妇,符氏就把这布做成了衣裳,用到了老太太身上;如老太太折磨她,一早让她过来请安布菜,让她从卯时站到辰时,两个时辰一口水都不让她喝,她就能隔天能供借故使唤老太太的下人从早使唤到晚,使唤到病,使唤到老太太身边没一个完整人,把怕病气的老太太吓得夜不能寐,就怕在这病气当中一闭眼就醒不来。
符氏对付老太太的招,老太太差人来告诉她的时候,说孙媳妇好毒的心,宋小五可一点也没觉得孙媳妇毒——老太太自个儿开了头,自个儿收尾就难道不成了?人家可没主动招惹她。
当王妃的孙女不管她死活,老太太一肚子的怨气,见一开口还把孙女儿逗笑了,她气得双眼泛白。
“老太太,老太太……”管事娘子急喊了起来。
她声音太大,震耳欲聋,闻杏快步过来一手拉住了她的手,一手虚掩在了她嘴上,柔声道:“大娘,声音轻点。”
“可,可……”
“下去罢。”这时,宋小五开了口。
“是。”
把北晏交给女管事,下人退下后,宋小五慢条斯理开了口,“您现在要是走了,时机倒是恰好。”
宋爹反正已经上不了庙堂了,他现在的作用也不在庙堂上,别说守三年孝,守十年孝也不妨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至于大郎他们……
“大郎他们倒是有点影响,不过也不要紧,让他们守个一来年的,召康自有办法让他们被请回去。”
宋老太太本在喘气,宋小五这话一出,她险些断了气,等这口气缓过来,她的眼泪怔怔地流了出来。
她这些年造的什么孽,疼的是什么人呐?
“你就恨不得我死吗?”老太太哭着道。
看着锦衣珠宝围绕其中的老迈的老太太,宋小五丝毫没有欺负老人的感觉。
就像老太太大半辈子都在霸道强硬,用自己的方式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哪怕是欺负的人当中有她的母亲,宋小五都没有厌恶过老太太,只认为她母亲没有方式去反抗她的婆母,那她母亲就必定要承担她无法解决的问题后果,而像现在,强硬的老太太碰到了能解决她的人,她要么自己有本事解决,要么自己承担结果。
宋小五的道理从未变过,至于老太太的话,宋小五掀起她手边那杯茶的杯盖,划了划水面,垂眼淡声道:“祖母,您觉得我是吗?”
没有她,老太太还能活得如此有精神折腾身边人?
符家那孙媳妇没有过份,只是以牙还牙,老太太心里难道真不清楚,她仗的是谁?
“见好就收,多活几年,看看曾孙子,尝尝没吃过的,再见见没见到过的……”宋小五朝她微微一笑,“到时候到了地底下,作为宋家您那一辈最后一个去的,您比谁都强。”
老太太心中突地“噔”地响了一声,半晌没出声。
宋小五等了一阵,也没多久,就叫了闻杏过来,让家里今天那些过来的亲戚女眷都过来坐一坐。
这是王妃要见亲戚了,一直等候在旁的宋家管家和王府的闻杏因此忙动了起来。
宋符氏就是当中的一员,见到德王妃,她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抬头过,就是抬头,眼睛也不直视宋小五。
宋小五给亲戚们送完见面礼,招呼大家用点心的席间,符氏恰好站在了一边,王府女管事递过来插嘴的帕子,她就顺手接过,双手奉给了宋小五。
宋小五因此看了她一眼,只看到了一个垂着眼,恭恭敬敬站着的符氏,遂就一眼略过,接着与人道此前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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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宋韧现在所住的秋阳居,宋韧挥退了不断前来禀告有事的管家,指着大郎道:“你去招呼客人,就说今日家中有贵客,不便接待宾客,让他们改口再来。”
宋大郎不断地看着大打开的几箱书,又看了眼放在书桌中已翻开书页的冶练书,别过头朝老父作揖,不敢多看,连忙抬步前去招呼来客。
四郎已是手握着书,迫不急待地一页翻过一页,连父亲德王在场都顾不上。
“小五去年一年默的。”德王翻过一本,见上面不是小五的笔迹,加了一句,“带着闻杏这些下人默的。”
德王对闻杏这些人本不以为然,但这两年闻杏杨柳还有探子里面探下来的那些女探子表现实乃不俗,对王妃的帮忙甚大,德王看到了女子有才是德的好处,更是不管王妃对府中女管事的安排了。
“了不起,着实了不起。”宋韧摸着摆上来的那两本书爱不释手,又沉吟了一下,“就是,还是有点难。”
宋韧这两年在家潜心著书,也是为的能造福后人,但爱女要做的却是当下,而她所要传播下去的她所谓的“常识”,离不开朝廷,更离不开圣上的首肯。
她要做的是开民智的事,但这件事哪怕是宋韧也认为有利有弊,从长远来看,利大于弊,从眼前来看,弊大于利,而对于当今圣上来说,弊大于利不是他所想要的——皇帝的千秋之功,在于他在位时做对了什么,而不是他做了哪些徒劳无功的事情。
但世上诸多事情无法一蹴而就,从历代来看,一件大事情的成功,需要很长时间的伏笔,以及牺牲。
“现在不做,何时做?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德王翘着腿,喝着茶淡淡道:“尚且有点余力的时候不做,难道要等没有余力,什么人都没有的时候去做?这个机会,咱们不去创造,机会就永远不会来,岳父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有能力的人不去动,难道等没能力的人去舍身忘死?不,这样永远等不来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