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 ”应芙眼睛看着前方, 脸色不变,反手扼住了这个婶子的手死死捏着, “这里是德王府, 不是我等放肆的地方。”
她收回眼, 眼睛投放到了这婶娘脸上,“撒野要撒对地方, 您说呢?”
这婶子被气笑, 正要说话,却见应芙放下了她的手, 快步向前,还喊了宋张氏一声:“娘……”
张氏回头, 见到今日后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儿媳, 为母的慈爱心就起来了,朝大儿媳招了手, “儿, 过来。”
她暗中看到应家好几次给她这个儿媳妇眼色,儿媳妇没搭他们的腔,儿媳妇到底是自家人,张氏不愿意在她娘家的人面前折儿媳妇的脸面。
她宋家的媳妇, 个个都是得看重的。
张氏是个好母亲, 不太管儿媳妇的私事,又对她们一腔爱护,家里最好的都是紧着儿孙媳妇来, 宋大人得的那些赏赐,大多都被她分发了下去,她房里留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她女儿给她添置的那些。
应芙小步快走着朝婆母走去,婆母对她的那些好方显出本来的样子来——婆母是母亲,就像她疼爱她的亲生母亲一样,不管她在家里头做错了什么事,在外面总会护着她两分。
她有把我当真正的家人,我呢?应芙走到了她面前,朝让出了位置的小弟妹笑了笑,扶了婆母,叫了她一声:“娘。”
“累了罢?好了,就回家了。”宋氏拍拍她的手臂,朝抱回孩子就带着丫鬟们带着孙儿们的三儿媳和四儿媳道,“回去了只管领着孩儿们去歇息就是,大郎他们很快就会回,不用担心他们。”
离开时,宋家一行人走的方向跟来时不同,王府安排了刻了王府徽章的马车送他们,这时应家抢了个头,抢在了白家和郑家前面上了马车。
应家一半人都是冷着脸上马车的,不过有几个性子圆滑的,客客气气地跟德王妃告别时多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不像前面的短促地一福身就退了下去,把她们的不满完美地传达给了德王妃。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应家也分为几派,不过说得上话的出得了头的都是倨傲的性子,应家一向不俗,还帮过宋家众多,时不时还在朝廷上站在宋家这一边?可看看宋家的女儿是怎么对他们的?看看她那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样子!
这时候她们是真不满德王妃这个连搭手都不愿意搭一把,还堵他们的路的亲戚的作态,这旱应家一位傲气的小娘子上了自家祖母的马车,听着外面自家的那几个软骨头在恭维德王妃,她冷笑了一声,在祖母身边轻声嘲笑道:“祖母,咱们家三嫂子还想攀高枝呢,也不知眼睛是怎么长的。”
瞎了不成?
这也太敢说话了,应大夫人瞪了她一眼。
小娘子朝她委屈地扁起了嘴,应大夫人到底没责怪她,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隔墙有耳。
这厢宋小五送走了这几家人,不管她们在离去的马车上说道什么,她一回安福殿主殿,就见里面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兵戈声。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还不速速招来!”紧接着,里头传来了王府目前铁卫首领清明大声喝斥的声音。
“咚!”
“咚!”
“咚咚咚咚!”
伴随着宋小五进殿,护卫绷腿敲枪致意发出的声响,宋小五进了殿堂,眼睛瞥了一眼殿堂中间的人,朝上首走去。
帝后坐了他们夫妻往常住的主位,德王坐于他们下手,看到她来,德王爷没心没肺地朝她笑了起来,一副高兴坏了的样子,“王妃,你回来了。”
他兴高采烈,眼睛笑弯了,人站了起来,等她过来了,看着她跟皇帝问了好,眼巴巴地看着她坐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咬了下下嘴唇,在她身边坐下,跟她道:“家里出内奸啦,清明他们把人揪出来了,你看,你看看,就是这个人。”
德王指着堂下被五花大绑,脸朝下的人道:“以前军囤镇出了名不怕死的小将,他十三岁进的营,我曾经还跟他睡过同一营。”
德王指完,看了她一眼,又掉头看向上高他一个台阶坐着在沉着脸的大侄子,嘴角翘了起来。
他笑得出,皇帝笑不出,他的眼神从下面的人移到了德王妃身上,又转到了王叔的脸上:“小王叔,朕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哦?”
“以人换人。”燕帝简略地答了一句。
“以人换人?”
“你以为死了的那几个人。”
“几个?”
“嗯,都给。”燕帝漫不经心地回道,看着下面被割破了脖子血流了一地的人道。
德王转头看向了大门,又看向了德王妃:“王妃,你可知道今儿太阳打哪边出的?”
他侄儿这是承认了探子是他的人了?不止承认,还愿意换人?什么时候他们老周的男人有这么大方了?
宋小五先当燕帝承认人是他的,是不想当着一干服侍的人看着自己的人死去寒了他们的心,但转念一想死士的命哪有这么值得,于是她听着小鬼的话,下首稍微抬起了一点,朝上面的人看去。
先是皇后看向了她,朝她笑了笑,紧接着燕帝朝她看来,道了一句:“王婶可还满意?”
他语气温和,这种温和跟他过去那种假装心平气和实则咄咄逼人的温和很是不同。
以前的皇帝的温和,就像一座状似休眠实则活跃的火山,每一句话后都透着他对现状的不甘和痛恨,现在他的温和,已看不到火苗的迹象,比他可觑破的以前更为可怕。
在血的浸染之后,这个人已握牢了一把叫杀伐决断的刀。
这把刀,有一天要是落到了他们头上来,他们夫妻可没之前那般容易逃脱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一个人但凡有了破斧沉舟的勇气,于他自己本人来说,幸要远远大于不幸。
“哪几个人?”宋小五没回他的话,跟小鬼道了一句。
“哪几个人?”她一说,德王毫不犹豫地扭头,看向了侄儿。
“丁三,甲六,还有一个……”燕帝看向了此时已站在了他身边一侧的孙公公。
“回圣上,叫杨升。”孙公公躬身。
德王闻言一怔,不由笑了起来,也不问真假,回头就跟宋小五道:“是杨公公的养子,早十来年前落井死了。”
“换。”宋小五点了头。
不换也得换,哪怕是假的,哪怕别有用心。
“那朕就不久留了,替朕与北晏堂妹问一声好。”燕帝说着就扶着皇后下了台,走到殿中的人面前,他拿出袖中的帕子给孙公公:“替他好好包扎下,上好药了再抬回去,小心些。”
“奴婢遵旨。”
皇帝带着皇后出门,德王要送,刚和德王妃下了王座的台,就见与帝后背身,正对着他们的带刀侍候朝他拔*出一半手中的刀,眼睛猩红地盯着他们。
德王不禁皱起了眉,沉下了脸,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守护着帝后退了出去,等他们一走,德王顿时就偏头跟小辫子道:“这次他赢了。”
他们弄巧成拙了,下马威没给成,反被侄子扳回了一局。
宋小五没回他的话,只是握了他的手。
被她一握,德王心里就好过了起来,耸耸肩也不多想了。
他好好扩建他的晏城就是,兵马都肥肥地养。
不过,德王的好心情没维持太久,他大侄子没有违言把人送了回来,只是,送回来的人当中杨标的养子被拔了舌头,苍白瘦干的太监还如十年前一样有张少年的脸,就像他的人生停在了当年他消失在皇宫中的那天一样。
杨升被送入了别院将养,很快过去了一月,他身体好了些,提出要去晏地陪他的义父,并且言道他来日不多,要在临终之前去义父面前磕着告不孝之罪。
他是杨标收的唯一的一个徒弟,当年杨标把他当儿子一样地养,是存了些真心在里头的,杨升也侍候过一阵,现在被放了出来想见杨标一面在情在理,德王想了想,考虑了几天就答应了下来,趁王府正好有人要被派去晏城办事,就让他们带了他走。
他走的这一天,德王枕着王妃的腿,玩着她的手,跟王妃叹道:“他要是被收买了,那大侄子可就老厉害了!”
“找个人看看,他的舌头是新伤还是旧痕,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宋小五说着,低头看他,格外认真地道:“康康,你说我是不是犯了太把自己当回事,小看了别人的错?”
她怎么就觉得,这次他们夫妇被皇帝玩弄于掌心了。
宋小五察觉到她犯了一个愚蠢至极、她重复了再三还是犯了的巨大错误——她端得太高了,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认知当中,但世间的事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月圆则亏,水满则溢;自满则败,自矜则愚。这两年她的气势太盛,已经盖过了小鬼,而把德王府抬起来的宗室认的是小鬼,而不是她。
宋小五想着,眼睛突地冷了下来,寒如冰雪。
“嗝……”跟往常一样认真看着王妃的德王冷不丁被她吓得,一口气没上来,打了个长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