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夫妇待客, 席间德王跟董之恒道:“你回去告诉他, 我点头了。”
“请。”德王说罢,让董之恒入座用饭, 董之恒见如此态度, 后面的话也不好再说下去。
席间德王跟岳父说起了桑农种植之事, 董之恒插不上嘴就听着他们说,越听神情越发认真, 半路德王听到他似有不解的地方, 便停下道:“先生有何不解之处?”
说来董太傅知道他心性,德王与圣上最大的不同之处, 是前者拥有极其公正的驭下之术,这乃先帝亲自所授, 圣上也不差, 只是到底要受自己的私欲喜好左右,疑心也重, 有时候难免有失公允。
董之恒这时也开了口, 问了他听不懂的地方,德王便跟他解释了起来,说到膳罢,宋小五见他们有聊性, 尤其是她爹还想问一点他们在晏城的种植园的事, 她就让下人给他们收拾了间阁楼,又叫了从晏城那边赶过来的两个师爷带着他们徒弟,让这几位上去彻夜长谈。
宋小五没打算再跟皇帝正面扛, 但没想全数收敛,该养的人该栽培的人手她一步也不会放缓,这些人才就是这个国家的种子,等培养好了,放出去就是这个国家茁壮的根基。
这夜小鬼不在,宋小五请了小小鬼上她的床,小小鬼一脸不高兴,极其不愿意地爬上去了,宋小五一睡到他身边他就马上闭上了眼,一眼都不多看她。
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宋小五听了一阵他均匀的呼吸,欲要抬手给他提下被子,才发现跟她同一个被窝的小孩的手有一只紧紧抓住了她袖袍的一角。
就着帐外浅淡的灯火,宋小五看着他粉嫩的小脸,良久之后在他脸旁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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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之恒回去后,德王进宫了一趟,要走了皇帝的几个文官,连带军囤镇的人和他们的家眷一道送往了晏城。
走之前,德王跟皇帝道了一句:“好好干,不要我们呆在都城,你做的还不如没有我们在的晏城好。”
他一进皇宫来就摆着一张不怒不喜的脸,已然像一个有了城府的权臣,燕帝也跟他不冷不淡地谈着话,叔侄俩再也找不到以前的亲近,是以德王说了这句话就走了,但燕帝不知自己该喜他们叔侄俩可能还在的那点感情,还是怒他王叔没把他看在眼里。
末了,燕帝承认自己很不服气,不服气得很,如果他把他王叔夫妇押在都城,他的天下还不如晏城的好,他得把这对猖獗的夫妻宰了!
不管燕帝怎么想,德王府的兵将和属官,还有府里的一半人手无声无息离开燕地后,每日人群来往不休的德王府安静了不少下来。
宋小五开始亲自教周承念书,也开始带他出门走亲戚。
周家宗室这几年看起来比以前要好多了,但实质上皇族人丁凋零的趋势并没有改变,南阳王那边找了几个名医解决此事,如今查出一些眉目来了,就想请德王妃出面主持一下局面。这事本来南阳王府就可以自行出面解决,但因德王妃的身份,有关家族的大计,尤其是与内眷有关的事她这边是必须要请的,宋小五也知道这当中的规矩,要是她手上有要紧事,她会推了,但晏城那边的计划已经做好了,执行有小鬼盯着,她心想跟宗室再亲近点也好,要是能帮一把,那就帮一把,也好还点之前宗室站他们德王这一边的情份。
德王妃这次回燕都跟宗室亲近多了,宗室知道这是为何,但德王妃这位坐的得当,信服她的人也是有,所以这一天南阳王叫与他们一派的皇亲过来商量大事,见到她在,男男女女都上来跟她见了礼。
周承作为德王世子,一大早被抱到马车上来南阳王府见人,一路不是受别人拜就是他拜别人,一上午过去已经昏头昏脑,午膳后他母亲抱他到怀里让他小歇一会他也没抗拒,在他母亲的怀里睡了过去。
这厢上午过去,男人那边就商量了个章程出来了,送到了后院让女眷看。
章程先送到了宋小五手里,来送的人是南阳王府的一个老人于公,他以前在宫里当过事,是净身之人,在一堆皇眷当中也立得住。
宋小五抱着孩子看过文书,略略扫了一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也有人说皇家娶亲娶的太近了,不是表妹,就是还未出三服的堂妹妹,于是宗室娶亲就不再娶同姓还有血缘关系太近的人,但这也没有改善太多,现在周家子嗣所出最多的是皇宫的那位皇帝,经这几个大夫十来年所查的心得,那就是生了燕帝的万太后之万家,不是土生土长的燕地人,还有皇后所在的易家,也是在她小时候迁到燕州的,后宫里现在有子女的那几个后妃,有一大半都是从外地献上来的,家中是燕地中人的,只有两个人生了龙子龙胎。
于是宗室决定往外娶妻。
宋小五过完章程,交给了南阳王世子妃,等在座的人都过了一遍眼,她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说说。”
来的都是家中掌家夫人,皆老成世故,来之前早就闻过风声心中有定笃了,于是有意见的不多,只有一个平日顽固守旧的老王妃摇了头,道:“自古以来都说是亲上加亲的好,这外来的媳妇你怎么知道人家的根底?这要是娶错了,那就是断子绝孙的事!”
不娶错,也要断子绝孙了。
有些人是明明死路摆在前面,也坚信自己走的这条死路是正确的。
宋小五身份比她稍高一辈,这老王妃又只是个快要不能承袭的郡王妃,与她没得比,她压压人家还是能压的,便道:“那少数服从多数,就这么定罢。”
“德王妃,”老王妃不悦地撑着拐柱站了起来,“老身不是说了……”
“我也说了,听我的。”宋小五没给她商量的余地,与她道:“你们家都靠你了,你领起这个头来,趁眼睛还好用的时候辛苦你多用点心帮没有成亲的挑一挑,这大家一起行事,来消息也方便,你要上心,不要好的都被抢了。”
这老王妃行事是有点慢手慢脚,还有点不太喜欢管事但偏偏是个喜欢折腾管事的媳妇的,闻言认为是德王妃在敲打她,心里不痛快但到底也不好说,便沉着脸坐了下来。
“洪七家的?”宋小五叫向了与这老王妃同一个辈份的另一个王妃。
洪字辈的襄阳王妃脸上扬了点笑,朝她看来:“小婶子啊?”
“你细心,看着她点。”
“是了。”襄阳王妃是这老糊涂的堂嫂子,这在坐的就她跟人家最亲,没话可说,无奈地点了下头。
宋小五统豁能力太强,又不给人反驳她的余地,于是一桩可能得吵个好一阵子的事被她一点头,小半个下午就弄好了,走前她叫了这些人明天来德王府用顿便饭,说说话,在场的没的推托,皆答应了。
她们也过去多次了,德王妃不喜欢人争吵,更不许人高声说话,但她是个会说话的,家常里短她能跟你聊,也能跟你聊些掌家计的事情,谁家有点事,她帮着解决,去的人多,就是没什么事的去了听听家中亲戚都在忙些什么也好,也省得一家家跑腿打听了。
宋小五把这靠向她德王府这边的宗室笼络起来了也没花太多力气,一来她们本身是愿意与德王府亲近的,不会故意不来;二来她看来说一不二,但人来了她就能让人带点东西走。
来了没有让她们不高兴的地方,还有所得,这人就愿意来了。
这一日早上德王府就热闹了起来,一大早宗室里来了个家中快绝户了的寡妇,她身上有一个三品王妃的身份,但膝下无子,因有扫把星的名声,宗室又家家没几个孩子,没人愿意给她过继孩子,她跟南阳王世子妃有点交情,跟着人来了几次,见德王妃不讨厌她,她时不时地也要来一次,昨天她没去南阳王府,但下午德王妃回了王府,她就派人问了她今日可能来的事,一得应允,一大早就来了,拿着把锄头跟宋小五在王府后面新辟出来的地方挖土。
宋小五把晨活干了,接过侍候她的媳妇子递来的手帕,方才与这半路插进来的侄王妃道:“你去庵堂住了几天?”
“是去了几天,见了几个住在庵里的旧交。”
“怎么不多住几天?”
“呆不下。”年纪尚不到三旬的侄王妃擦脸的手一顿,笑了笑道。
她进门没几天,老公爹就死了,那时候娘家当她好命,一进门丈夫就承了王位,她当世子妃没几天就成了王妃,结果没几天家里老王妃也跟着走了,其后小叔子也跟着没了,之后她丈夫也死于非命,三年不到一家人都被她克死了,她还能活着,实在是她不想死,不想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得陪着人去死。
因此她在宗室当中名声更不好了,她娘家当年逼她上吊以全恩义她没照着做,娘家也就不认她,好在当年南阳王王妃这个老堂婶是个清明的,帮着她说了不少话让她活了下来,老王妃走后,与她同辈跟老堂婶一样仁义的世子妃嫂子就带她进了德王府。
这世上再糟糕,总有那么一两人是不嫌弃你的,这位与德王妃年纪相仿的王妃见了德王妃后,本来不甘心去死的心就更不甘心了。
她要想办法摆脱这如一汪死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