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聪慧, 学习能力极强, 但不知道是不是跟宋小五学的,他喜爱板着脸一言不发不动声色观察人, 按性子来说, 他是像了他母亲的, 但也因为像,他极不容易被打动, 德王带着他跟了他母妃几天, 这天获召要去宫里,小世子又令花豹们背着他狂奔跟在了他身后, 跟上了他。
德王是躲着他走的,结果跟王妃有仇的大猫它们跟小主公一样不想呆在王妃身边, 屁颠屁颠背着小主公来了, 在德王府的人马快到皇宫前逮到了他,周承一逮到他父亲, 还朝德王瞪眼睛:“你个叛徒!”
德王哭笑不得, 人都追上来了也不好撵回去,把小世子架到肩膀上往大打开的宫门走,问他:“你就不怕你老不喜欢她,她回头就不跟你亲了?”
这可是戳中了小世子的小心肝, 闻言他怒拍了他父王的脑袋一记:“还稀罕她不得!”
嘴硬!
德王心道他可从来不嘴硬, 是嘴甜才哄得小辫子嫁他的,他儿子这性子,以后长大了怎么得了?媳妇都骗不回来一个。
德王背着难讨好的儿子进了宫, 背后跟着一串豹子,最漂亮的那只豹子上头还绑了一只绸缎做的花,迎风招展,美极!
德王叔带着儿子和花豹们进了宫门,没人敢拦,内侍跑得浑身是汗前去禀告,燕帝听了摇摇头,没让人去拦,让这一伙人和豹进了宫。
德王的兵将全部调出军囤前去晏城,燕帝的大将又清扫了一遍军囤镇,结果有一些他们这边的人人心不稳,想跟着德王走,燕帝招德王叔过来就是问德王叔这些人的去留问题,没问几句,德王就眨着眼睛看着燕帝,道:“想要什么好处?”
燕帝正跟他晦涩地赞扬德王叔这些年为军囤镇做的努力,先帝走后,是他这个小王叔用一年一半的时间浸*淫在军囤镇里,帮他守好了军囤镇的人心,他还没夸到位,小王叔就直接问“好处”了,燕帝被他憋得转折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想借着德王叔的苦心转到这些人只认德王叔这主上头来,话题没转到,德王叔就开口了,燕帝本来就是想借此让他开口的,被德王叔省了中间过程,他有种被人看破底裤的羞恼和不快感。
“你想好了要什么没有?”德王见燕帝脸一僵,话不说了,他提醒道:“想好了再说,你王婶可不是个大方人,现在给你的没算你利息都是因着她要给咱们周家祖宗一个交待才手下留情的。”
这还没算利息?燕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连吸了两口气还是没忍住气,压着声音暴躁道:“还没算?你在军囤镇的那些人都是军囤镇的教官能将,抽走了他们不等于抽走军囤半个魂?”
说难听的,以后他们叔侄兵戎相见,师傅打徒弟打得下手,但徒弟打师傅有几个不犹豫的?
“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德王忍不住斜视他侄子,他身边小世子也同样斜着眼看着他老堂兄,父子俩同一个表情同一个眼神,“把人抽走就是让你整顿军囤,把人都化为你的人,以后你干什么都方便,我投个诚你都要猜忌我,你说你这人怎么就从来不看好处,老想着坏的呢?”
燕帝闻言苦笑,“你以为朕是你?”
可以任性妄为,不去顾忌后果?
“没用!”德王旁边,突然有人铿锵出声,声音稚嫩。
德王跟燕帝都往他看去,只见德王府小世子瞪着眼睛,看向还敢看他的老堂兄:“老哥哥,说你呢。”
“这是要反啊。”燕帝握着胸口喃喃自语。
他要是闷不吭声,德王还要假惺惺地教训儿子几句,但这眼下他眉一挑,看向没跟小世子见怪的燕帝,笑道:“你别管他,他是他母妃的娇气包……”
娇气包瞪大眼,有这么回事吗?
又听他父王道:“想要什么就好好想想,你王婶那我尽量帮你说。”
说罢,他叹了口气,眼神清亮:“我以后能帮你的地方就少了,陛下,我有我的妻儿要顾。”
他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把身家性命都寄放在这座皇宫,他有他的私欲要全。
他这些年所为侄儿做的,也差不多偿还掉他皇兄对他的善良栽培之恩,周室皇室宗族对他的庇护了。
“王叔。”燕帝从喉咙里挤出话来,这一声王叔喊得分外艰难。
德王不愿意对他撒谎,他想活得磊落,周家的人,总该有一个去活得坦坦荡荡。
小辫子也跟他说,你就去活成你想要的样子,天真不灭,勇敢不灭,无需畏缩,永怀气概。
“诶,”德王应了他,忽而笑了起来,道:“我还是陪你走到了如今,是不是?”
燕帝闭眼。
“我该放手了。”德王说着站了起来,笑着看向燕帝。
燕帝也站了起来。
“天下是你的,”德王与他道:“从一开始就是,哪怕到如今,我也未曾想过染指过一分,大侄子,人一生当中总得信点什么。”
“是啊。”燕帝看他要走,看看他身边随着主公动身就站了起来的豹子们,人说动物最有灵性,最能看到人的真心,就是他也不能否认,这些年他这个王叔一直都已最真的心在对他。
他的王叔一直都在帮着他成为一个更好的皇帝,一个更好的自己。
“王叔,”德王抱着小堂弟施礼要走,燕帝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眼睛看进了他王叔的眼,“这些年,可有委屈你?”
“嗯?”
“你可曾为了朕,对她……”
德王摇头失笑,打断了他:“陛下,德王妃跟我说,她会为我万死不辞,哪怕有天为我而亡也无悔无惧,你知道为何吗?”
燕帝沉默地看着他。
“她说真心可贵,不是可贵在永久,而是可贵在当下,真正的勇者,从不会因黑暗畏惧光明,不会因被辜负而失去爱的能力,只有最旺盛的生命,才能品尝到最甜美的果实,我就是她的那颗果实,你应该去找到属于你的那颗,也许到那天,你就会明了她之于我的意义。”德王施完礼,抱着小世子走了。
刚走出宫门,小世子抬头看着他父王,面无表情:“你是果实,我是什么?”
德王把他肩膀上放:“小果子,呆果实旁边的那颗漂亮的小果子。”
小世子这才满意,低头亲他的头。
德王回府跟德王妃说他跟燕帝谈心了,德王妃听完看着小鬼满意道:“不错,知道灵活运用了。”
她本来是准备了些东西堵燕帝的嘴,毕竟他们目前没打算跟燕帝真打起来,也不想打。
她原本的打算是想暗中兵变,也就是说不让民间动乱而是同室操戈,把动乱止于宗室朝廷,哪怕是周家的人都死绝了,只要不祸害民间,朝廷更迭得也会顺一点,跟前世无所差异。
作为一个前世政*治*家的应有素养,宋小五没有她死后不管洪水滔天的想法,哪怕造反,她也会把影响降低到最低,没有打算让不相干的人陪葬的想法,而现在这条策略得放弃了,那三五几年内,她不希望燕帝抽风对晏城用兵,而这方面她无法判断燕帝的想法,那她就得用她的办法去制衡他。
而她能给出的平衡办法就是给他甜头,去壮大他,至于他壮大后会不会收拾晏城,宋小五觉得这是一个能促使小鬼不会原地踏步的好契机——危机会像一条追赶着你的饿狼,会让你一步不停地往前跑去,直到你找到能保护自己,且能反击的武器。
这厢王妃的夸奖让德王有些惭愧,他跟小辫子小声地道:“我也是想给他,还叫他好好想想呢。”
“你傻我知道。”宋小五看着他道。
周承坐在一边,见父母说着话,他母亲眼里只看得那个大果实,没把他这个小果子看在眼里,小脸一板就滑下了椅子,面无表情地往门口走去。
什么会更喜爱他,都是骗人的。
这夜宋小五发现,小世子对她更冷淡了,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了——这哄儿子回心转意的路,当真是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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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这日,宋小五在德王府迎来了前来德王府的宋爹,还有宋爹在朝中的同僚,当今太傅董之恒。
董之恒她久闻大名,这人年幼得过先帝夸奖,后来隐于民间教书育人,德王送给她的好几幅她甚喜爱的字画就是出自他手。
他前年,在他们离燕都后被燕帝请为太傅,探子的信上说他散尽家中银钱,带着两个仆人拖着两马车书就来京城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董之恒所写的这两句书法,被宋小五挂在了小面瘫在晏城的卧室当中。
董之恒不上朝,只教皇子,不过经常被皇帝叫去正德殿说话商量正事,不是内阁阁老胜似阁老,听说是他不愿意担任除了太傅之外的官职。
宋小五听到他随她父亲来了,便搁下手中的书,问正在她身边写字的小面瘫:“你外祖带了一个与你先生学问差不多的儒士,可愿与我一道前去?”
被他父王强留在母妃身边的小世子沉着一张小脸,等手上的字写完整了才抬头瞥了她一眼,扶袖放下笔淡道:“可。”
宋小五伸手要去抱他,他这才显出几分孩子气,不高兴地躲过她道:“不让你抱。”
“太慢,”宋小五利用作为母亲的强权强势抱住了他往外走,“你房里挂的那对书法,就是此人所写。”
那是他先生都尊崇有加的字,小世子闻言不再挣扎,扁着嘴垂眼看着手,走了几步,他忽道:“等要近了,你要放下我,不可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他乃堂堂德王府世子,见贵客岂可被人看见被母亲抱着?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点左右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