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晏城, 德王妃主管民生, 德王统辖兵权,有时还有些事要是不听王妃的, 德王还得被王妃派去当打手镇慑, 父子俩没少一道带人镇过场, 当兵的不是文官,大都性格暴躁, 打得恼火了把人撂翻在地就喊:“爷爷打不服你?叫爷爷不?”
周承就觉得爷爷实在好听。
要是有人要叫他爷爷, 他还是依的。
小面瘫一脸的赏你脸,燕帝看着抽了抽嘴角, 前几天这小堂弟来见他彬彬有礼得很,他还道果然不愧乃他们皇室中人, 敢情是个小霸王。
“这是你大侄子, 不得失礼。”德王瞥了眼王妃,见她神色淡淡不打算插手, 便不轻不重地又斥了儿子一句。
“归我管不?”小世子两只小手抓着桌子, 道。
“归他父皇管。”没你什么事。
“哦。”小世子便朝周恭一扬首:“叫叔即可。”
他学了他母妃那派姿态,扬起头来孤傲不可一世,但他这神情出现在他身上可比出现在他母妃身上讨喜多了,德王妃一扬头, 听吩咐的人少有心平气和的, 出现在他脸上就多出了几分可爱,没了那份慑人的威严。
“小叔叔。”周如被他母后抱了回身,怯怯地叫了他一声。
周承见他不像之前那样坐着不动了, 看样子不像他了,反而觉得没趣,这厢宫人鱼贯而入奉上了菜,皇后打点好,燕帝让她入坐,一桌上便安静地吃起了饭来。
这算是家宴,往年燕帝都会叫德王进宫,和他母后还有后宫几个他喜爱的妃子一道用一顿家宴,德王更小的时候,还会在宫里从初一住到初五才走。
也没几年,都变了。
宴罢,宫人奉上了茶,没喝几口德王就要走,燕帝也不想留他,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走了。
皇后带着两个皇子送了他们。
燕帝这时从孙公公那知道德王府给他递的年礼,听闻给两个皇子送的文房四宝里有半箱子书,他拿过孙公公奉上的书翻了几页就搁了下来,看起了另几本。
德王送了十几本书,有治术、兵法、三农等治天下书,每一本都厚过当朝最厚的子经,燕帝每一本都翻完,连送人回来的皇后带着皇子在身边站了多时都不顾,问孙公公道:“出自谁意?”
孙公公苦着脸:“听说是德王妃临走前,让身边人去她的小书房拿的。”
说是拿几本给小的看看,大的就算了,给点吃的堵住嘴就得了,他担不住好。孙公公不敢实话实说,挑了点能说得出口的。
皇后听着,眼瞅着盖在箱盖上的红封不放。
这上面写的可是她家恭儿如儿的名字,这才是他们皇爷爷皇奶奶正正经经给他们的礼,是以一见燕帝起身,孙公公把书往箱子里放,皇后就笑了,柔声道:“不劳公公收了,是给恭儿他们的,这是他们婶奶奶的一片心意,本宫来收就好了。”
要走的燕帝见半路有劫道的,朝皇后淡淡望去:“朕先拿去过目一下,皇后只管让恭儿他们跟着太傅好好学习就是,这节日里难得放松,但皇后也莫要放松了恭儿的学业。”
说罢,他揉了揉皇三子的头,“放你跟你母后好好呆两天,过两天就得回朕身边来,可知?”
“恭儿遵旨。”
“父皇还有事,”燕帝蹲下身抱起了皇五子,把他放到皇后手里,刮了刮他的鼻子,得了他一个小心羞涩的笑,他脸色才好了点,跟皇后道:“他身子骨弱,你莫要放他出去贪玩见风,等天气好点朕就来带他出去转转。”
“臣妾遵旨。”皇帝都明着宠着她的皇儿,借着儿子给她抬脸了,皇后不得不退步,施礼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孙公公把德王府送进她宫里的礼抬了出去。
这不要脸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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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当务之急就是种田存粮,连续三年旱灾,大燕整个版图将近一半的土地颗粒无收,燕朝虽然倾尽国库救灾,是救下了不少百姓,但也因为这些人都活了下来,多了无数张嘴要吃饭,已近告罄的国库已支持不了再一年的下放粮食。
上一世的燕朝大概败就败在此处,国库已尽,军队后部告急,军囤镇的皇帝私军都吃不上粮食,怎么为皇帝卖命?
这一世最大的好处是燕帝在用尽一半的国库后,跟世家和望族借了不少粮食,把他们的借了个近一半才接着用国库的,如此算来,世家和望族要造反,一时也纠结不了太大的力量。
宋小五之前还不知道她家大郎瞒着她把他在青州多年经营的粮食都送到了军囤镇,她是回了宋家后回来才从德王那知道的,她简直就想自己就给自家立块“我乃天下第一忠”的牌子挂在宋家每个男人的脑门上去上朝。
宋家做好事不留名,但宋小五不打算让左右摇摆比墙头草都没风骨的燕帝再动摇下去——一个国家的毁灭一半毁于天灾,另一半毁于当家人的无能短见。
从皇宫回来后,她让小鬼准备把他们德王藏于军囤镇的近一万人抽出来,去晏城跟他们的晏地军会种。
另一头她给皇帝做了个计划,让他准备利用军队圈地种粮,把军队未来五年的粮食都弄出来,她是这样跟小鬼说的:“先把军队养活了,他们有组织听命令,让他们拿我们的良种去种田只会事半功倍,打仗的有吃有喝的,再扩充一下人数,一来可以看不惯谁就可以收拾,二来来年让军队的人去教人扩充粮食,比教给那些一件事能办个三五年才出成绩的文官强。”
事权从急,这时候可不是让文官扯犊子争地盘的时候,要不灾年没饿死病死的,缓过来没几个日子又得死一半。
这些人得养活了,才好扩充军事储备。
宋小五信奉枪杆子出政权,非常时候靠拳头说话才管用,她这次教的东西可说是相当划暴力,也是最管用的那套法子,她这般无私,德王本来还想这事还是别这么急的好,但一看她后面又说让皇帝事成之后,抽五年国库每年的十分之一送到晏城,他这心里就打鼓了,跟小辫子悄咪咪说:“他会不会当又是你气他啊?”
他那大侄子,真不是他嫌弃啊,脑袋瓜子长得跟他真不一样。
“他可以不给啊,”宋小五摸摸这几天说话只敢跟她小声小气的小鬼的脸,淡道:“也可以防着我,不过来年他哪个地方的收入少了,别找我的麻烦就是。”
不给也可以,她会给以他血的教训,来年求着给。
聪明人都会给脸的时候就要脸,不聪明的给脸不要脸,过的不顺,能怪谁呢?活该活得艰难。
“还有叫他别撤下宋大人了,撤下了,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做假帐?”宋小五又道。
德王摸着胸口:“我已经感觉他要不好了。”
说归这样说,德王亲了媳妇一口,叫清明点人跟他去皇宫。
事情早办早完,他要回宴城。
在晏城里,他的小辫子就是皇后,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受谁的气,她想干嘛就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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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在宫里呆了近一个时辰就走了,他走的时候燕帝在发呆,孙总管问他要不要拦,问了几句燕帝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先让他走。”
正德宫里藏书殿明德殿里,大过年被召来看书的当朝太傅董之恒与年轻的内阁阁老符简正在敛神看书,燕帝进来他们也不知晓,等到孙总管轻轻一咳,符简才回神,慌忙起身朝燕帝行礼。
这厢,董之恒还没反应过来,趴在点着灯的桌边上眯眼看着手上的书。
董太傅眼神不太好,又是个老书呆子,一摸到书入神就不管身外事,一点动静很难唤醒他,燕帝知他性情,见孙公公还要咳,朝人看了一眼,拿着之前德王拿过来的两本册子,没朝上位走去,而是朝董之恒身边走去坐下。
“太傅,太傅。”燕帝连叫两声才把董之恒叫醒。
“呃,呃?”董之恒醒过来忙致歉:“老朽入迷了,没听到圣上您来。”
“无碍,可能看懂?”
“言浅意通,白是白了点,但这道理只要读了几年圣贤书的人都能看懂,听说德王妃的礼书是她母亲教的?”
“哼,”燕帝哼笑了一声,“宋大人说的,他嘴里有几句真话?”
“哈哈,”董之恒跟宋大人颇有几分交情,他是喝过宋大人几坛子好酒的,宋大人的性情他也知晓几分,不过,宋大人就是嘴里没几句真话,但做人还是相当不错的,不鱼肉百姓也不打下官秋风,家里攒的那些银子都是自家的田地所出,看似不是正人君子却行正人君子所为之事,他便道:“宋大人为人处事是滑得跟条泥鳅一样,但有一点他是做的好,户部由他上任,每一笔帐不算是做得清清楚楚吧,但来历可追,这两年国家不好过,宋大人也是为此殚精竭虑,为国分忧不少啊。”
“太傅这是吃人嘴短?”燕帝瞥他。
董之恒又哈哈大笑了起来,长长的白须在油类旁边抖动不止,差些掉进火光着火,他忙搂了回来,这一搂把手边的茶杯打翻,顿时他惊呼了一声,两手朝茶杯边的书搂去,慌忙把书抢救了回来,任由茶杯滚动,带着水渍滚进了身边皇帝的腿上。
说些迟这时快,燕帝刚伸手,杯子就砸到身上了,孙公公扑上来也没挽救过来,正当孙公公冷眼要说董之恒的时候,燕帝别过他,把杯子交给他,拍拍身上不多的水,跟看着手上的书一脸庆幸的董太傅道:“依太傅之见,这书上所写的可能成事?”
“依臣之见,”说话的是对面的符简,只见这位时常入住皇宫南门天下堂的燕帝心腹吁了口气,道:“可行,宋家人有一点比我们所有的人都强,在动真格这一项上,他们从不耍嘴皮子,都是做了才说,这一点,从其长子宋鸿湛宋大人身上就可见一般,而且臣听闻,他们家从青州带回了数百能打农田水利器具的匠户,圣上您且听臣说,这几百匠户皆是少年学徒,老的都留在青州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