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所有的人都会说谎?听上去,这是言溯一早的推断。可现在说出来,隐含的意思是泰勒已经说谎了?
甄爱坐在车里,透过车窗仰头望言溯。
北风吹着他的短发,利落清俊。
他的唇抿出一弯上扬的弧度,没有笑意,却依旧赏心悦目。从她的角度看,他的身姿显得愈发颀长,映着冬天淡蓝色的天空,像一棵挺拔的树,干净又清朗,自成一景。
甄爱自问从来不是好奇心强的人,可这几天屡屡被挑战,就像此刻,她很想知道让他兀自心旷神怡的秘密是什么。
她不自觉趴在窗口,探着头问:“泰勒哪里撒谎了?”
言溯缓缓低头看她,表情很安静:“你自己不会想吗?”
要是一般的女孩,早就面红耳赤了;但甄爱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还真听他的,认真想了起来:“看得出泰勒家很有钱,可他在学校里很普通,就好像……”说到一半,闭了嘴。她平时独来独往,和同学们的交往也浅,一切只是大致的印象。她也不知对不对。
“就好像是家境一般的学生。”言溯出乎意料地接过了她的话。
甄爱诧异:“你看得出他在学校的样子?”
言溯扬了扬下巴,“喏,那辆保时捷跑车上没有学校的停车证,说明这不是上学工具。这么炫的跑车不开去学校,他很低调。这一点从他和他父母的着装也可以看出来。”
甄爱不经意地配合他,努力回想:“有次我听到江心跟别的女生说,羡慕她的男朋友比泰勒有钱。而她后来穿衣风格那么暴露,男朋友是不会买那样的衣服让女人穿去给别的男人看的。”她说完,隐隐觉得可惜。
言溯却风波不动:“噢,吵架的原因出来了。”
甄爱仰着头:“泰勒为什么要对江心隐瞒家境呢?怕她因为钱才和他在一起?”
“死者一开始或许不是因为钱,你看,他家车库里一大堆奖杯,大学里运动好的男生往往都很受欢迎。”言溯说到这儿,停顿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爽快,才道,“但后来就变质了。”
甄爱敏感地捕捉到他的异样,重点于是奇怪地歪掉:“你读大学的时候,体育好吗?”
淡淡的蓝天下,言溯清俊的脸阴沉了一度,不说话。
“哦~~~”甄爱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玻璃。
言溯:“我那时才13岁!”
“哦~~~”甄爱一副可怜同情的样子,
言溯:“……”
甄爱轻轻笑了,拂了拂被风吹乱的碎发,挪开话题:“那戒指是他买的吗?”
“是。”回答简短又肯定,“泰勒左手小手指第二关节处有很新的一圈擦伤,是戴了新戒指后急着拔下来扯出的伤痕。他一直抱着纸盒,就是想遮住手。”
甄爱听言一愣,当时言溯到处打量观看,就是在看这些细节?
他真的很厉害。
可,凶手会是泰勒吗?甄爱不敢乱想。她还想征询言溯的意见,贾丝敏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大家启程去下一个地点。
第二个证人是文波,密码社团的组织者,和江心不一样,他是华裔,自己在学校旁的街区开了家漫画书店。言溯他们直接去了他的书店。
店子不大,现在不是下课时间,没什么客人,就他一个守着。
依旧是贾思敏问问题。
言溯不擅和人正面打交道,自顾自走去书架之间。
甄爱望了言溯一眼,跟着走过去。他依旧是习惯性的样子,双手插在风衣口袋,背脊挺直。她见他目光扫过一排排的书,却始终自持收敛,问:“怎么不看书?”
他沉着道:“没带手套。”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碰一本无数人借过的书等于和无数人握手。
“你看过漫画书吗?”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一阵漫长的寂静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延续对话的责任在他这边,便无意义地回问,“你呢?”
她缓缓摇头:“也没有。”
然后,又无话了。两个人都不是擅长对话的人,就木木地对立着。
言溯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说实话,他遇到的女孩要么叽叽喳喳太聒噪,要么说话永远不在重点。但面前这个女孩显然很有度,话不多,声音轻和,他听着也不讨厌或排斥。他于是开口,继续聊天: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书店老板,把从古到今各语种书籍里的谜题和密码都解开,可后来才发现,密码不在书里,而在人心里。”他嗓音低沉,透着说不出的悦耳。
甄爱听他说着,心里也异常的平和:“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板。店里有很多不同颜色、口味和形状的棒棒糖。当然,最多的还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说及此处,唇角不经意就染了一层光彩。
“女孩都喜欢吃糖吗?”他垂眸看她,目光不似以往清淡,“研究说吃甜食会增加人的幸福感,对此我深表怀疑,拔牙一点儿都不幸福。”
她被逗乐了,微笑:“但其实,我从没吃过棒棒糖。小时候妈妈不许吃,而长大后,忽然有一天,就对那些鲜艳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声音渐小,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伤感,仿佛被时光欺骗。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终究是错过了品尝的最佳时机。
“呵,真是遗憾啊!”他垂眸看她,缓缓道出她的心声。
甄爱愣愣抬眸,见他竟浅浅地弯了唇角。他是笑了,如雪夜的月光一般清浅,却有别样的活色生香。
他这人表情一贯寡淡,不冷酷也不温暖,就连此刻的笑容也是,很浅很淡,仿佛本来就该是那样安静。
可因他难以言喻的调侃语气,这笑又变得格外触人心弦。
她忽然就想起了妈妈的话:内心平静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克己是一段隐忍的苦行,是一种哀屈的束缚;就像不能吃糖,就像不能哭泣,就像不能倾诉,就像不能信任……
可他对克己的诠释,却是游刃有余,是内敛有度,是收放自如,是兀自的低调又张扬。
甄爱有一丝触动,安安静静垂下头。
随和又闲适地跟着他的脚步在书架间缓缓走了一圈,她问:“你不需要听证人的话吗?”
“我在听啊。”言溯盯着漫画屋的装饰橱窗出神,说,“虽然世上有你这种想一件事都慢吞吞的人,但世上也有那种同时想很多事都反应飞快的人……比如我。”
甄爱:“……”
果然三句话不离欠扁。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橱窗里出乎意料地摆着很多体育用品,诸如篮球网球乒乓球之类的。言溯敛瞳细想了片刻,继续之前的话:
“而且,比起证人们的话,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绕过书架往回走。
甄爱跟在后边,缩缩肩膀,这傲慢的家伙完全不相信证人证言啊!
走过去,刚好听见贾丝敏问文波:“前不久有人看见你和死者在街上大吵?”
“她弄脏了我店里的绝版收藏漫画。没什么大事。”
询问接近尾声,没有突破性的发现。贾丝敏见言溯走来了,更加着急自己没有任何表现,问:“密码社团是你成立的吧?”
文波解释:“不过是让对密码有兴趣的人互相交流而已。”
听到这句,言溯突然发问:“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陡然传来陌生的声音,文波一愣,道:“社团成员都懂一些基础的密码学,有时候相互交流或玩闹,就用密码记录。但成员之间的事情和习惯,我不知道的。”
甄爱一愣,发现有什么不对,想要提醒言溯,却见他眸光闪闪看着自己,浅茶色的眼眸不起一丝波澜,很平静,却仿佛心有灵犀地说了句什么话。
她又一怔,蓦然明白,于是什么也不说了。
言溯目光挪到收银台旁边的小纸盒里,发现了几张出租车票根,问:“案发那天早上,你几点起床?”
这个问题太过无厘头,听上去和案件关联不大,文波并未隐瞒:“呃,10点左右。”
言溯没深究,目光又往上移,落在他身后的一排相框上,下颌微微一点,“那根棒球棍卖了多少钱?”
甄爱看过去。他指的是文波和传奇棒球明星乔纳森的合影,照片中的文波抱着一根棒球棍。
可言溯怎么知道他把那根球棍卖了?
文波无声良久:“100美元。”
言溯问题问完,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去,就好像他过来只是看看书聊聊天的。出去时,背影安然,自在掌握,只可惜他把其他人扔进了云里雾里。
甄爱跟在他旁边,小声说:“你问文波字条的时候,只说了字条没有提密码,但他的回答却暴露了,他肯定知道。”
“对。”他走得很快,淡静的眉目之间全是信手拈来的从容,“他就是写密码和死者交流的人。而且他撒谎了,那个不是死亡密码。”
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奇怪,却没有立刻问,而是试着先梳理别的细节:“你怎么知道他卖了棒球棍?”
言溯头也不回,大拇指往身后一扬。
甄爱回头见他指着书店的橱窗,那里挂了很多体育用品,墙上还有条很浅的球棒形状。
“阳光让墙上的漆褪色了,也说明球棒挂了很长时间,并非一开始就想卖掉。他最近缺钱了。”
甄爱感叹他敏锐的观察力,也不由自主快速思考:“你问他几点起床,是不是因为看了盒子里的出租车票根,知道他很晚回家,但直接问他会否认,所以反过来问?”
言溯听言,脚步停了一下,低头淡淡一笑:“甄爱小姐,我很欣赏你的观察力,和智商。你没有我想象的笨。”
虽然最后一句话很古怪,但甄爱把它当表扬来着,一抬头撞上他纯粹又澄澈的眼神,她不禁微微脸红了。
这脸红却无关其他,只因她从没受过如此直接而坦诚的表扬,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陌生的欣喜。
言溯说完又解释:“零钱盒里的出租车票根显示,他常常凌晨还在外边,地点是有名的夜生活区。我想他和死者用密码交流,或许就和他们不好见人的夜生活有关。”
不好见人的夜生活?
甄爱拧了眉,有些抵触,她的室友江心难道卷进了什么不法的勾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