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感觉到巴士车在颠簸,但苏青行却似乎陷入了一个梦境。
周围都是冰冷漆黑的石壁,沉重的石锁扣住他的双脚和双手,也许一生都无法逃离。
透过唯一的石窗,看到的只有阴霾的天,一无所有。
“啊!”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来,衣衫褴褛,灰头土面的男孩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将手中端着的食物摔落到地上。
“你没事吧?”他试图伸出手,但沉重的石锁却让他将手无奈放下,银色的长发曳地,与粗糙难看的石锁交织。
“没事的,青行大人!”男孩的眼睛很漂亮,至今都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青行大人,我从小就在这里做杂役,哪里都没有去过。”男孩坐在他的面前,一脸好奇地问,“冥界有没有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
“冥界的每一个地方都一样。”
“那青行大人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吗?”他有些愣神,“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想要回到冥界的入口,像我的先辈们一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引路人,那也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那以后,我就陪着青行大人去冥界入口!”男孩的双眼如同有了希望和目标,变得比之前更加漂亮。
“别傻了。”石锁从冰冷的地上拖过,他伸手抚过男孩满是灰土的脸颊,“我们一个像是珍稀动物一样被封印在这里,一个只是走路都走不稳的小家伙……”
“会的!一定会的!”男孩的双眼就这么看着他,“我一定会带着青行大人离开这里!”
他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却又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好。”最终,他笑着轻轻颔首。
从那之后,苏青行再没有见过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男孩……
再也没有。
再也没有……
“哑巴!哑巴!你醒醒!”
刘海那呱噪的声音使苏青行从难得的梦中惊醒,回到眼前的“现实”。
眼前还是看似平静的巴士车厢,灯光亮着,除了一次又一次的颠簸之外,没有任何的异样之处。
巴士车还在前行。
在巴士车第五次到站之前,只要刘海他们不离开巴士车厢的最后四排,就会平安无事。
也许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现在刘海还有心情坐在那里侃侃而谈。
但是……
好奇怪,为什么突然会梦见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苏青行依旧坐在最后一排,身边也依旧坐着陈雄兵陈老先生,一切都好像他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现在苏青行的怀里多了一只正阖眼睡觉得小白狗思思,而坐在他前排的人变成了刘海和许芸,陈芳芳独自一个人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距离他们很远很远。
“哑巴,你现在睡觉的话可就错过最精彩的部分了。”刘海看着苏青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然后才继续转头对许芸说,“芸芸,你想听听我以前的故事吗?就是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两个恐怖世界。”
刘海特地将苏青行叫醒,就是为了确保所有的人都成为自己的听众。
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其实也是为了壮胆。
“我最初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年过三十却一事无成,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刘海自嘲地笑了笑,“但前一秒还在公司的打印室里,后一秒却已经穿越到一个古代的小镇,那个镇上正在闹僵尸……”
“一群资深者教导了我们许多在恐怖世界活下去的方法,甚至带着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僵尸道长,让他教授我们怎么不怕鬼和僵尸,怎么在绝境中寻找生机。”
“后来我们和僵尸道长一起将小镇上的僵尸全部收服,全程轻松得就像是一次游乐场主题活动,而且还学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刘海说着,又无不遗憾地说,“只可惜僵尸道长说我没有天赋,所以没能学到那种炫酷的符咒和法术。”
“啊……”苏青行听完刘海说的话之后,突然想问一件事情,却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而不再说话。
“那有人学到了吗?”坐在苏青行身边的陈雄兵突然问了一句。
而这也是苏青行想问的。
“有。”刘海看了陈老先生一眼,然后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只可惜他学的时间实在太短,没等学有所成,就已经在第二个世界死掉了。”
“第二个世界,你们遇到了什么?”陈老先生就好像是在茶馆里听书一样,乐在其中。
“世界末日,生化危机。”刘海看上去却似乎并不想多谈论第二个世界,“我和陈芳芳依靠资深者们教授的方法活了下来,而他们却都死在了那个世界里。”
“现在难道不好吗?”刘海很自然地搂住许芸,“没有人会相信,曾经那个卑躬屈膝的小职员,现在竟然可以坐在清纯小天后的身边,搂住她的腰,哈哈哈哈哈!”
“刘,刘海!”许芸却似乎还是不习惯身边人的靠近,忍不住向旁边挪了一些,顺便转移话题说,“巴士车已经开了很久了,等下一次靠站之后,我们要下车吗?”
“让我想一想……”
“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了。”陈雄兵的龙头拐杖在车厢的地板上敲了敲,接着指向某个方向的车窗。
在巴士车前方的不远处,一盏路灯,一个车站,已经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内。
“嗷呜。”思思在苏青行的怀里悠悠转醒,和苏青行一起探出头,看向窗外的车站。
车站和刚才相比似乎有些不同,原本给予他们安全感的路灯不停地闪烁着,就连路灯下的那台自动售货机也在不停开灯关灯,就好像是机器内部出现了故障。
而在车站的某一张长椅上,一个穿着米色休闲服的小男孩坐在那里。
随着灯光的闪烁,可以看见那个小男孩其实……并没有头。
脖子的断裂处还在流血,那颗惨白的头颅则被小男孩直接抱在了怀里,像是在抚摸小动物一样,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脑袋上的头发。
当巴士的车灯照亮整个车站,无头的小男孩从长椅上站起身,就站在抵达车站的巴士之外,惨白的头颅突然咧开笑容,嘴角一直裂到耳根,似乎是在等待新的朋友下车。
“吱~~~兹~~~”
熟悉的刹车声传来,紧接着巴士车门也“吱嘎”一声开启。
巴士到站了。
必须有人下车。
但看着巴士车外,那个抱着脑袋露出渗人笑容的鬼,包括苏青行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动。
“下车。”
那个非男非女的声音又一次从车头传来。
“车辆到站,必须有乘客下车!”
“呸,我们不下车!你自己找个鬼下车去吧!”刘海直接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喷了一嘴,“难不成你还能强迫乘客下车?!”
“轰!”
刘海的话音刚落,车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车厢内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
借着车外路灯闪烁的光亮,苏青行他们看见所有的纸扎人全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翻折身体,用带着诡异妆容的脸,死死盯着后排的所有人。
“嘻嘻嘻嘻嘻嘻……”
“别担心,只要我们坐在最后四排,就会平安无事!”刘海立刻从座位上起身,大声喊了一句,试图稳住人心。
“啊啊啊!”坐在倒数第三排的陈芳芳突然叫了起来。
就在倒数第四排的位置,原本空无一人的座椅上凭空出现了四个新的纸扎人,也和其它的纸扎人一起翻折身体,发出可怕的笑声。
“倒数第四排看样子不再安全了。”陈老先生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倒数第三排也会……”
“啊啊――”陈芳芳惊慌失措地跑回到刘海的身边,完全不敢在倒数第三排继续坐下去。
“必须有人下去。”刘海转身看着坐在最后一排的苏青行和陈老先生,“带你们这些累赘带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你们发挥作用了!”
刘海的目光在苏青行和陈雄兵之间来回了几次,最终落在了陈雄兵身上。
“你……”
刘海对陈老先生伸出了手指,但没等他把话说完,苏青行已经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啊!”苏青行指了指自己,其中的意思即使不说也已经明了。
“孩子……”陈老先生下意识地抓住苏青行的手臂。
而苏青行只是笑着对陈老先生摇了摇头,直接抽出手臂,沿着车厢的走道一路向前。
“这可是你自愿的,死后去了地狱也别说我刘海翻脸不认人。”看到苏青行一步步向前走,刘海像是松了一口气,直接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哎,我这老骨头也下去好了。”陈老先生思忖片刻之后,也拄着拐杖起身,准备跟在苏青行身后一起离开。
“你不行。”刘海却伸出手拦住了陈老先生,“一次下车一个,我们才有更多的时间考虑出路,等下次巴士靠站的时候就会轮到你,不用着急。”
接下来,刘海一直都注意着苏青行,还有车厢前方所有的纸扎人。
随着苏青行在前行,所有的纸扎人就好像是面对太阳的向日葵一样,不断翻折自己的身体,紧紧盯着苏青行所在的位置。
有的纸扎人甚至趴在椅背上,探出头来看着苏青行。
就在苏青行的背后,刘海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就好像是想到了很重要的事情一样,以非常轻的动作起身。
“刘……”
许芸想要说些什么,刚才刘海明明反对陈老先生一起下车,为什么现在又自己偷偷跟在苏青行的后面呢?
“嘘。”刘海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美工刀,轻轻将刀片伸出来,对着许芸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青行!”但下一秒陈雄兵已经喊了起来,就这么直接拄着拐杖向前倾起身,但脚下却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
苏青行这会儿已经抱着怀中的思思走到车门口,在听到身后动静的时候,直接转身。
“唔……”
就在苏青行转身的那一刻,美工刀已经刺进了他的脖子!
苏青行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即使是身为引路人,他也很难理解在自己自愿下车的情况下,为什么刘海还要攻击自己。
太,太松懈了!
“嗷!!”思思一口咬在刘海的手臂上,黑色的双眼瞬间变成绯红色。但幼犬的撕咬却似乎只是让刘海感到疼痛,没有任何其它的效果。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路的。”苏青型的血溅到了刘海的脸上,使得这个本就心术不正的男人,看起来更加狰狞。
“啊啊啊!”
当苏青行猜到刘海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大喊出声,但颈部的痛苦让他已然真的发不出声音,只能双手抱住思思的身体向后倒。
但刘海的美工刀已经刺进了小白“狗”思思的身体,鲜血溅出!
“再见了。”全身是血的恶魔就这么看着渐渐虚弱的苏青行。
因为惯性,苏青行最终还是抱着思思的身体向后倾倒,直接离开巴士车,倒在了车站的水泥地上。
那一刻,鲜血流淌,血腥弥漫。
无论是车厢里的纸扎人,驾驶座上的大纸扎人,还是原本就等候在车站的那个无头鬼,都如同被暴风席卷一般,疯狂地涌向倒地流血的苏青行!
所有的纸扎人这一刻全部都冲出巴士,如同漂浮摇曳的风筝一样,嗅着血腥味,扑向眼前的食物――也就是被刘海攻击的苏青行和思思!
“刘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你记住!!”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刘海的耳中,如果仔细分辨也许他会猜到这是苏青行的声音。
“……”
“吱嘎。”
车门在刘海的面前关上,即使驾驶座上的纸扎人已经消失,巴士车仍然在缓缓向前行驶。
“哈……”刘海全身上下溅满了鲜血,他就以这么一个恐怖的姿态,拿着满是血的美工刀转过身,看向巴士后排至今没缓过神来的其他人,“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海疯狂地大笑着,笑得几乎停不下来,一直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才带着近乎神经质的笑容看着其他人说:“你们不高兴吗?车上已经没有鬼了,也没有纸扎人了!全部都被我赶下车了!难道你们不高兴吗?跟我一起笑啊!笑啊!!笑!”
在刘海近乎恐吓的语气当中,陈芳芳和许芸勉强自己露出了难看的笑容,直到如今,她们还怎么敢违抗这个人所说的话。
“你杀了他,你杀了那个孩子!”只有陈老先生满脸愤怒地拄着拐杖从地上起身,“你杀了那个孩子!”
“我只是物尽其用。”刘海的脸上全部都是血,但他看向陈老先生的时候却满脸无辜,“然后他一下车,就会被那个没有头的家伙杀掉,那为什么不让哑巴多做一些事情呢?嗯?”
“他不是哑巴,他是苏青行!”陈老先生不断气急地用拐杖敲打车厢地面,“他死了,你也会死,大家都会死!!”
“无所谓,这样的名字也不需要记住。”刘海嘿嘿一笑,“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死了。”
黑夜之中,颠簸的山路,摇摇晃晃的巴士车一路向前。
乌鸦从山路飞过,留下一串苍凉的声响。
闪烁路灯下的车站被巴士车远远地抛在后面,原本被刘海他们当成是避难所的车站,如今遍布恐怖的纸扎人,以及没有头的亡魂。
当巴士车走远,好几枚幽蓝色的光点从纸扎人中漂浮出来,所有的纸扎人也如同瞬间得到了命令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向四周分开,整整齐齐地列成圆,低眉垂目,很是服从。
就连刚才一直笑着的无头鬼,现在也将手里的脑袋按回脖子上,眼珠子滴溜,看起来比刚才顺眼了许多。
中间的空地上,满身是血的“苏青行”躺在那里,除了脖子上的伤口失血过多之外,没有受到任何来自纸扎人和无头鬼的伤害。
“苏青行”的怀里依旧紧紧抱着思思小小的身体,毫无生息。
“刘海……”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从“苏青行”的身体中漂浮出来,被幽蓝色的提灯环绕,缓缓漂浮到半空中,看着巴士车渐渐消失的背影。
“那一下,其实还是很痛的。”
身影重新飘回“苏青行”的身边,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在思思的身体上轻轻一点。
“嗷呜!”一只半透明的小白狗从思思的身体中飘浮了出来,飘到了那个同样半透明身影的怀里,一如之前的苏青行和思思。
“怎么说,也不能让那一刀白挨。对不对,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