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东风恶 > 31、恩义全文阅读

第三十二章:恩义

慕容厉真的在盈月馆睡了一天一夜,谁也没理。第二天早上,韩续将伤兵全部安置好,想请示战俘怎么处理,在盈月馆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他。

冉云舟过来的时候,就见他还在外面站着呢。韩续问:“他就一直这么睡着?东西总要吃一点。”

冉云舟看了他一眼,说:“他不太对劲,你自求多福吧。”

韩续倒是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了,慕容厉什么时候对劲过!

又过了半个时辰,慕容厉终于起床了。芸娘亲自去服侍,才见他肋间一处伤口。好在有重甲相护,不是很严重。芸娘赶紧说:“我让人给王爷上药。”

慕容厉随便拿酒冲洗了一下,就不管了,穿上衣服径自出来。韩续赶紧迎上去:“王爷,我部捕获四百西靖兵士,如何处置?”

慕容厉问:“什么都要我教你,你干什么吃的?”

韩续一怔――这……您不说,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慕容厉冷哼:“杀掉!”

韩续忙低头:“是。”

平度关发了战报到大蓟城,慕容博知道他大胜,很是欣慰,又来函勉励了一通。慕容厉根本就没拆开看,他要赶回大蓟城。如今西靖遭此大败,估计短时间是不能向大燕用兵了。正好集中力量对付太子。

盈月馆的芸娘摆了早饭,韩续跟冉云舟都不愿意跟慕容厉一起吃饭。但这时候没办法,只得坐下一起。

慕容厉草草吃了点,立刻站起身来。韩续跟冉云舟也只得立刻站起来,他说:“备马,让神机、神武营的兄弟们跟我走。”

一起出了盈月馆,他们回营点兵,准备出发。冉云舟面带狐疑――就这么……直接离开?不去看一眼夫人?

但是不敢问。那位爷的脾气,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慕容厉离开之时,带走韩续,留严青镇守平度关。严青的性情趋向于保守,擅守城。周卓如矛尖,尚主动进攻。韩续胆大心细,可进可退。如今既然西靖边患略定,当然就是派严青镇守更为合适。

军队一路向大蓟城行进,香香听见消息,问冉云舟:“王爷他们,没事吧?”

冉云舟也不好跟她说什么,只是道:“王爷很好,夫人安心。”

到九月初,想是到了大战前夕,慕容博在传递军函的时候,也给苏菁发来私函。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苏菁捧着信件又哭又笑。随后她提笔,写了洋洋洒洒十几页书信,交由信使带回大蓟城。

信使临走之前,问香香:“夫人有无什么东西,需要小人带给王爷的?”军统的人跟慕容厉亲自,称他都不带封号。

香香将自己为慕容厉缝的衣服都交给他,信使问:“王妃娘娘可是写了好厚一封书信,夫人不给王爷写点什么吗?”

香香微笑着摇头,道了声谢。信使只得去了。

写了干吗呢,他根本都不看。

大蓟城,慕容博跟慕容厉并肩策马,身后是十几万将士,身前是大燕的国都。城墙之上,太尉周抑怒道:“慕容博!你乃燕王长子,燕王只是重病,你就要行谋逆之事吗?!”

斗嘴的事,慕容厉不在行。依他的意思,一声令下,直接就攻城了。跟你罗嗦,你脸大啊!

慕容博策马上前几步,仰望城楼:“周太尉,请你说一句实话,父王到底怎么样了?”

周抑沉着脸,说:“陛下病重,一时不能理政。”

慕容博说:“父王病重,我数十次前往宫中探望,都被太子的人阻拦。究竟是什么病症,连长子都不能前往探视?太子监国理政,我并不反对。但是第一时间派人围我府邸,不允许本王自由出入,是何道理?我五弟王府外围满太子耳目,又是何道理?”

周仰不说话,慕容博说:“这天地纲常,说穿了不过就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然而如今君不君,臣何以臣?”

周抑终于也叹气:“燕王突发重病,太子小心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两位王爷如今不也是安然无恙吗?”

慕容博说:“人需自救,方能无恙。”

周仰捋了捋胡须,又问慕容厉:“巽王爷,陛下平素对您最是疼惜。您如今竟随康王叛乱,背我大燕朝纲!难道你就不怕万民唾骂吗?你就不怕他日史书之上,落个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吗?!”

慕容厉怒目,说:“本王在世,谁要骂,我就拔其舌、封其口,令其不能唾也不能骂。若我身故,毁誉成空。旁人笑骂于我何干?”

“……”周抑气得胡须都在抖!妈的,野驴!蛮牛!说不通!

慕容厉抬手向下,就要下令攻城,突然有人连滚带爬而来。众人定睛一看,是诚王慕容谦!

慕容谦爬到城头,喘得几乎就要断气,却仍高声道:“大哥!老五!父王已经醒来,命你二人立刻入宫见驾!”

三军静默,慕容博倒是犹豫了。这时候,谁敢入宫?

慕容厉冷哼:“以何为凭?”

慕容谦泪目:“老五!父王病重初醒,难道你非要他老人家拖着病躯,顶着酷暑来到城头,你方相信吗?”

慕容厉也静默了。慕容博沉思良久,转头对慕容厉说:“我进城入宫一趟。”

慕容厉怒了:“你这是羊入虎口!”

慕容博抬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老五,如果酉时之前,我还没有出城与你汇合,证明我已遭不测。你立刻带兵攻城,不必以我为念。”

慕容厉怒喝:“慕容博!你疯了?!这时候进城,谁知道里面会有多少埋伏?老子派多少人都护不住你!”

慕容博低头,良久说:“老五,我还记得当年父王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将我抱上马背,说慕容家的子孙,都是在马上定的江山。我还记得他教我射箭,让我不要抓着羽毛……”慕容厉怔住,慕容博说:“我虽是长子,却是庶出。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会是储君最大的路障。我拼命念书、拼命习武,其实我本是个庸人,那些早已超出我的能力之外。我却只有这么做,因为我知道我身后有狼在追赶。”

他看着慕容厉,微笑:“这样的日子其实很苦,但是我有最慈爱的父王,有嘘寒问暖的母妃,有肝胆相照的兄弟。老五,我怀念那段时光。如果父王真的醒了,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定要回去看看。”

慕容厉迎着他的目光,是的,他也记得那个在他落水之后,守了他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的父王。他也记得他第一次骑马,二哥慕容慎在旁边笑得打跌,却在马匹奔过他身侧时拉住了辔头。

能否真有一段时光永不流散,故人皆少年,融融绕膝畔?

慕容博策马入城,慕容厉打马追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下来。然后他扬声说:“告诉太子,如果康王有任何意外,他必百倍以偿!”

慕容博终于还是进了城,慕容厉没有派一人保护――护不住。太子如果真要杀害他,入了城,多少人都护不住。

慕容厉与韩续、周卓及三军将士一并等在城外。酷日当天,他也担心只是太子的计策,命军队退后三十里扎营暂时休整。

军队后撤的时候,冷不丁晋阳城门大开,有一队精兵杀出城来。不顾一切代价,朝着慕容厉就是一通乱箭齐发!

周卓和韩续怒吼一声,冲上来拼命挡箭。盾牌兵这才回过神来,飞身上前架盾牌保护主帅。

一时之间,只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怒吼!

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是极好,他希望进城来的是慕容厉。燕王平时最宠慕容厉,听闻父王苏醒,他进城的可能性当然最大。无论如何,只要慕容厉进了城,就必须伏击射杀!拼着会被父王责罚也要这么做。

若是进城的是慕容博,也必须先杀慕容厉!慕容博虽然是可恶,但是他足够冷静,有理智。他就是套住慕容厉的绳索。有个这样的人牵制慕容厉,才不至生出大乱子。

如果慕容博在,慕容厉死了,他如同无牙无爪的狼,手中无兵,光是那些交好的文臣,不足为惧。可如果慕容厉在,而慕容博死了,整个大燕再没有人能控制这个蛮横无理的疯子。他就是脱缰之虎!

乱箭之中,双方根本都看不清中箭的目标。慕容厉在诸将的掩护下步步后退!韩续冲一直挡在最前面,他已经对不起慕容厉,绝不能在这时候让他有丝毫损伤!

乱箭如雨,震得人双手发麻。士兵们都在大声喊:“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慕容厉怒哼,厉声道:“闭嘴!停止后撤,给老子攻下晋阳城!”

十几万将士顿时反身攻城!

周抑站在城头,见状也是惊怒万分:“谁允许你们出城?!谁他妈允许你们放箭的!混帐!混帐!”

攻城之时,韩续冲在最前面,没有人提醒慕容博还在里面。其实大家也都有点私心――如果慕容博死在晋阳城,慕容厉可能就有机会问鼎燕王宝座,那个时候……

慕容厉策军过去,一枪一个,将放箭的士兵全都刺死。韩续一直跟在他身边,一边杀敌一边护他。

正攻至城门之下,慕容厉只听见一阵尖利的风声。他抬起头,见城墙左边,有人脚踏着一张巨大的□□,集六人之力齐发。那□□的箭,竟然如同标枪一般粗细。

那里显然早有人瞄准了他,他刚抬眼,巨箭已至!

慕容厉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躲开。韩续在他身后,这时候已来不及提醒,一旦他躲开,后面的人毫无防备,这一枪定会射死韩续!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做出选择。时间太短,他也只来得及微侧了身子,避过要害,然后双手去接。巨箭擦过他的双手,猛然透体,他只觉身体一空,像是突然被掏出一个大洞。整个人被余力带得翻下马来,双手全是血,根本不知道伤得如何。

“王爷!”耳边有人惊叫、怒吼。慕容厉什么也没听不清。韩续扶住他,城墙上的人已经上好第二支巨箭。但那东西太大,瞄准不易,诸人有了防备,就不太好用了。

慕容厉只觉得嘴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刚想咳嗽,就觉得连肺都不存在了一样。韩续下马,要去扶他。他站起来,一刀砍断冒出体外的巨型弩|箭,咬牙:“给我冲进城去,活捉慕容慎!”

慕容慎一直隐在城墙之后,就见城下,那个一身浴血的人不仅不退,反若金刚战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凛冽战意!

打虎不死,才是最可怕的事。

军队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攻下了晋阳城门。大军如潮水,涌入晋阳城。慕容厉进城,韩续过来扶:“王爷!您必须先止血!”

慕容厉甩开他,冷笑:“止什么血?我死了不是正好称你心意吗?”

韩续呆住,然后说:“王爷,你待韩续的恩义,韩续没齿难忘!我……”

慕容厉盯着他的眼睛,说:“所以你勾引我的女人?”

韩续只觉得血脉冻结成冰,一向机敏的大脑顿时如被火烧,只剩一片废墟。慕容厉硬撑着往前走,血滴在地上,因着未抽出弩|箭,还没有那么吓人。

韩续拦住他:“王爷!”

慕容厉挡开他的手:“滚吧,恩义……哼,恩义!”咬牙切齿了一阵,又说,“算了,老子干杯,你他妈随意吧。”那一年的晋阳城,两个人第一次喝酒。韩续笑说我无千杯不醉之能为,慕容厉也曾这样说。

而今旧话再叙,韩续心如刀割。

慕容厉没有看他,仍固执前行,身形骄傲而笔挺。恍若不曾带伤,却留下一路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