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望见名单上都是些老子娘腰板硬的主,又欢喜又害怕,唯恐被人抢了窝,但听迎春说不会叫后来者居上后,才笑嘻嘻地喊着大姑娘讨迎春欢喜。
迎春笑过了,便心事重重地将司棋家内外亲戚纷杂贾琏唯恐有人拿司棋家亲戚做幌子浑水摸鱼等说了一说。
有道是举贤不避亲,司棋原本瞧见周瑞、周瑞家的等都被捆起来了,只觉得满府的肥差没人领,于是动起了趁着还在金陵收买赵天梁等人劝说贾琏将差事给了她家叔婶的主意——她自是不知赵天梁等如今个个手里有上千两银子,自是看不上她那零碎几个钱——此时听迎春一说,如梦初醒般明白如今的琏二爷不好糊弄,赶紧歇了心里的打算,对着迎春连磕了两个头,口中道:“姑娘既然在琏二爷跟前保了我,我断然不会做叫姑娘跟着没脸的事。”
迎春也忙慌将司棋搀扶起来,说道:“咱们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我怎会叫后来的欺负了你?琏二哥说的是,树大招风,便为了‘大姑娘’三个字,也不知有多少人将咱们看做眼中钉。虽有哥哥在,咱们回了府也该步步小心,万万不能被人拿着当枪使,叫哥哥左右为难。”
司棋听了连连点头,起身之后,又与迎春商议着哪个丫头得用,哪个有些轻狂该换掉。
到晚间,王善保家的因等不来贾琏那边的话,又想叫司棋在迎春这试试口风,司棋料到贾琏所说的“亲戚”第一个就是王善保家的,也不敢才答应了迎春又做下打脸的事,只拿话敷衍了王善保家的。
不觉间三个多月过去,八月里金桂飘香时,先黎芮又送了圣旨来,果然如黎芮所说,圣旨令贾赦荣养贾琏袭爵,又奖赏了贾琏一百两金锞子,另外还有太上皇亲笔所题“百善孝为先”匾额已经送入荣国府荣禧堂内悬挂。
至于贾政,虽圣旨上没提,但朝堂上弹劾他的折子也颇多,因此事牵扯到孝悌人伦,于是没人敢上折子替贾政求情,甚至没人敢当着人面说一句维护贾政的话——自然那日协助贾琏“救”贾赦有功的何知府,也因黎芮上折子时的一番赞扬得了嘉奖。
朝廷的恩旨来了没几日,京都贾家终于送了银子与信过来,今次来的人是贾珍并林之孝两口子。
林之孝的憨厚老实不下于金彩,随着贾珍进门后,见人将他们引到贾赦院子来,又不曾望见一个二房的下人,心里已经明白金陵这地面上的情况。
贾珍与贾琏寒暄后,林之孝上前打千,请了个安,“见过二爷。”待贾琏喊起后,才偷偷抬头,一眼望过去,只见琏二爷身上的脂粉气比在家时少了许多,越发显得风流倜傥,尤其是穿着一身苍青衫子,更衬得整个人多了两分书香气。
琏二爷也开始读书了?林之孝腹诽着,叫人将贾母拿出来的十七万两银子抬到贾琏跟前。
赵天梁打开那槐木箱子,箱子里露出一水的雪花银子。
“抬到老爷房中,一锭锭查,若刻有荣国府三字就不算数。”贾琏点了点头。
林之孝惊得睁大眼睛,须臾又低下头,说道:“这些银子都是老太太的梯己,老太太另叫我带了一万两,六万给大老爷压惊,两千给琏二爷花用,两千,给二老爷、二太太。”
“你先瞧着老爷检查过银子再去见二老爷、二太太吧。”贾琏将一手背在身后,请贾珍随着银箱子去贾赦房中。
贾珍原以为贾琏父子再不成气候了,谁知他们父子这么狠得下心,硬是拼了命地翻身了,含笑道:“琏哥儿比我走那会子老成多了。”见贾琏神色疏离,忙又道:“如今西府里,二老爷、二太太的东西,并元大妹妹、珠大兄弟、宝玉、探春都已经搬到东边花园子里。账册、账本,因吴新登不在,准备的不甚齐全,其他的都规整好了。”
贾琏又点了点头,心道定是金彩也到了荣国府,不然贾母不会连宝玉都打发出去了。
贾珍眸子微动,须臾想着贾琏是因为他替贾政上了陈情书才会如此疏离,回了京城挑两个俊俏的丫鬟送给他,自然能重新叫他跟他要好,于是也不大将眼下贾琏的冷淡放在眼中。
进了贾赦房中,贾赦望见了银子乐得眉开眼笑,坐在床边叫全福、全寿四个一锭锭银子看一遭,不嫌无趣地看了大半日,待见银子不是荣国府铸造的,才点了点头。
“梁大哥,拿了五千两银子并一些旁人送的人参、灵芝去知府衙门,辛苦了何知府快一年,如今请他销案吧,替我告罪一声,就说若不是实在抽不出身,必亲自登门道谢不可;再拿二百两打点衙门里卖过力的兄弟。”贾琏立时道。
贾赦琢磨着数目也不多,点了点头。
赵天梁原在门外候着,此时垂着手进来问:“那关在大牢里的人呢?”
“挑几个要紧的带回去送给老太太,其他的,权当做了善事,若是咱们家的下人,就去衙门消了他的籍,放他们出去,给几两银子叫他们做个小买卖;若不是,也只管放了,将他们原来的东西还还给他们。”贾琏请示了贾赦后说道。
赵天梁关了银子去了,林之孝心道贾琏扣着几个要紧的人物,是为了威胁贾母吧。
贾珍眼瞅着贾赦理所当然地叫人将银箱子抬到他床里头摆着,一切事务由着贾琏处置,越发觉得贾琏了不得了,“琏哥儿随着我们去见二老爷吗?”
“自然要去见见二老爷。”成功的乐趣就在于看失败者如何垂死挣扎,贾琏笑着,并不看贾赦护着的银箱子一眼,甚至将林之孝给他的两千两也一并交给贾赦,神态坦然地就随着旁人去见二房夫妇。
一路上不见周瑞等人的身影,贾珍想起贾母所托,劝说贾琏道:“琏哥儿,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二老爷糊涂一些,但总是长辈,待他回去,老太太定然罚他。请琏哥儿看在二老爷年纪也大了,回京后上个折子,替二老爷求求情。”
贾琏笑了,想叫他求情,没那么简单。
“琏哥儿,怎不见周瑞他们?”贾珍明知故问道。
“都锁起来了,等着押回京城审呢。”
饶是贾珍在外头花言巧语惯了的,此时也有些词穷,反反复复,只是劝说贾琏念在贾珠三人并贾母的份上原谅贾政。
进了王夫人院,先瞧见两个小丫鬟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前,人到跟前了,两个小丫鬟才醒过神一般去支会贾政、王夫人。
少时彩霞、彩云两个打起帘子,贾珍、贾琏、林之孝夫妇随着进去。
只见贾政这三个月里因惶恐不安苍老了不少,胡须花白、两眼混沌,见了贾珍来是激动,见了贾琏,又有些尴尬、畏惧。
王夫人也是鬓发灰白、颧骨高耸,虽往日里也穿些半新不旧的衣裳,可往日里穿着是惺惺作态的安贫乐道,如今是实实在在的窘迫尴尬。
“二老爷、二太太。”贾琏、贾珍给贾政行礼。
“……快起来吧,老太太怎么说?”贾政虽面对着贾珍,眼睛却望向贾琏。
王夫人紧紧地抿着因瘦削有些微微突起的嘴,也拿眼睛去看贾琏,虽她不出门,但每常叫彩霞等出了院子去看,哪里不知道他们一倒下,王子胜、薛蟠便隔三差五地上贾琏的门,甚至薛宝钗登门,也不见薛宝钗来她这瞧一瞧,想来迟迟没有金彩的消息,便是无人替她抓金彩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
贾珍将方才与贾琏说的话又说了一通,随后道:“瞧着大老爷也好了不少,九月里咱们便回京吧,若一路顺遂,指不定除夕前能赶到京都。”
“……琏二瞧着行,那便行吧。”王夫人因着一点私心,有意将往日常喊的琏儿咬成琏“二”,以嘲讽早先赵天梁等喊贾琏大爷的事。
贾琏不跟王夫人计较,笑道:“这边的铺子庄子已经理顺了,老爷的身子伤了根本,须得长长久久地保养,再留下也无益,那就定下过几日回京吧。”
伤到根本四个字又叫贾政涨红了脸,想到回京后必将面对种种不堪言语,又没了回京的期待。
在贾政处略坐了坐,赵天梁回来告诉众人已经销了案,并将文书拿给贾琏看,贾琏递给贾政、贾珍。
此时王夫人、贾母的名声已经臭得名扬四海了,贾政见了文书只觉憋屈,贾珍料定贾琏捞了不少,还当贾琏是以前的贾琏,只觉日后吃酒玩笑的银子有了。
“二爷,给大老爷把平安脉的周大夫来了。”赵天栋在外头道。
“咱们一起去瞧瞧大夫如何说吧,待听大夫说过了,就定下回京的日子。”贾琏道。
贾政不肯去见贾赦,可又觉若不去,这团乱麻就解不开了,于是硬着头皮随着贾琏、贾珍、林之孝同去。
林之孝家的留下,待贾琏等走了,瞧着王夫人落魄不堪的模样,心叹这哪里还是那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挨近了说道:“老太太唯恐太太委屈了,叫珍珠来伺候太太几日。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大老爷、琏二爷再如何,也要敬着她两分。如此,太太要什么也便宜些。”
王夫人听说贾母身边的丫鬟来了,感激地道:“还是老太太心里有我,珍珠在哪?快叫她来。”
说着,彩霞、彩云两个忙打起帘子,帘子撩起来了,就见珍珠进来了。
那珍珠细挑身材,容长脸面,低眉顺眼,很是温柔。
“太太。”珍珠唤了一声,跪下给王夫人磕头。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眼泪,哪里不知道如今自己形容狼狈,忙叫彩霞、彩云搀扶起她。
“太太,老太太说,老爷、太太若出门传话或者跟大老爷、琏二爷讨要东西,只管使唤了她去。”林之孝家的笑道。
“彩霞、彩云先领了她歇着吧,可怜见的,小小年纪为了我们从京都过来。”王夫人感叹道,原当贾母连宝玉都不留,是舍弃了他们二房,如今见贾母又派了丫头来,打心里庆幸贾母还跟早先一样心疼他们二房。
“还有一样事。”林之孝家的欲言又止。
“什么事?”王夫人慈祥地看着珍珠出去,决心叫彩霞当着珍珠的面去跟贾琏讨要人参,好叫珍珠瞧瞧贾琏是如何怠慢他们的。
“赵姨娘五月里忽然发作,闹了大半夜,生下个哥儿,老太太叫人将哥儿的生日改成了三月,还说等太太回去了,也还叫赵姨娘养着,免得那哥儿将来大了出来丢人现眼。”林之孝家的看着王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回去了,再叫老爷给起名字吧。”王夫人掐算了一番日子,须臾,只觉眼下这事算不得事,懒得再算,当真开口叫彩霞去贾琏那要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