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船舱,那婆子赶紧从包袱里头翻出干净的衣裳来,又扶着那一直在哭的小姐擦了脸重新梳了头发,那小姐似乎也平静下来,擦了擦微微发红的眼角,有些哽咽的问道:“罗妈妈,如今我们可怎么办?”
却说这称作罗妈妈的婆子,看着自家小姐的时候倒是满脸慈爱,想到方才的沉船事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是冷笑一声说道:“好好的大船怎么会沉了,定是那贱人作怪,想让小姐死在路上,找不到老夫人为你做主。”
收拾整齐的小姐脸上露出几分哀戚,一时之间又要落下眼泪来,罗妈妈连忙安慰着说道:“小姐别哭,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幸有人救了咱们,只要到了京城,找到了老夫人,老夫人当年那么疼夫人,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回金陵了。”
这罗妈妈想的理所当然,但当小姐的心中却十分忐忑,自家娘亲原本就不是那位徐家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当年也已经是投靠而来的侄女罢了,老夫人心善,将娘亲养大成人,还给了不少的嫁妆,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当年母亲还算是低嫁,一开始倒是还好,毕竟有徐家这个靠山在,又有体面的嫁妆,夫家不会作践。但随着她十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家里头的婆婆丈夫都有些不满起来,渐渐的抬了不少的妾氏,徐氏想要阻拦,但一句无子就让她无话可说。
如果只是这样,徐氏好歹能护着女儿长大成人,将来有个好归宿。只可惜徐氏不是个心胸宽阔的,眼看着丈夫喜新厌旧,婆婆暗地刁难,小妾们个个都是笑里藏刀,她的嫁妆一日日的耗尽,郁郁成疾,居然就这么去了,也不曾想想自己年幼的女儿,在她去世之后会受到多少的磋磨。
徐氏家中无人,不过是依附徐老妇人而过日子,当初徐老夫人将她低嫁,也是想到这个侄女是个扶不起来的,嫁给家世不如徐家的人,才能过的更加顺心一些。徐老夫人肯定没有想到,就是孙家这样的一般人家,自家侄女都能过成这样。
也是徐家被皇帝一道圣旨,直接绑在了如今新帝这艘船上,那几年的时候,忙着京城的事情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照顾一个远方侄女,即使孙家发了丧,这边也只派了个心腹嬷嬷过去看了一眼,让孙家以为徐家并不重视这个女儿,从而直接导致,徐氏唯一的嫡女,在孙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起来。
等新帝上位,徐家却也是进退两难,若是他们一心一意帮着新帝上位,这会儿自然就该是大肆封赏的时候了,偏偏那时候徐老爷子两不帮,摆出中立的姿态来,如今新帝看这个岳家,自然不是那么顺眼,更让徐家担心的是,徐云水虽然依礼被封为皇后,却是完完全全不受新帝宠爱的,初一十五的时候,新帝都不一定会去皇后宫中。
徐老夫人为了嫡亲的孙女操碎了心,哪里有心思照顾远方侄女的事情,等一年之前,皇后终于生下了嫡子,徐老夫人才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看看其他,这一看才发现,自己当年也疼了许久的侄女,居然已经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虽然怒其不争,徐老夫人还是让人去接孙妙云进京。孙家确实是个薄情寡义的,徐氏去世不到三个月,新人就进了门,如今生出来的嫡子都已经五六岁大,孙妙云爹爹不疼奶奶不爱的,继室使劲的磋磨也没有人护着,如果不是徐氏还留下几个忠仆,卖身契都还留在徐家,恐怕下场还不如现在。
在接到徐老夫人的信时,最高兴的不是孙妙云,而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奶嬷嬷罗妈妈,罗妈妈出生徐家,对徐老夫人充满了信心,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人和徐氏仅剩下的那些嫁妆,推着孙妙云就要上京。
被徐家派来的几个人一吓,孙家倒是不敢阻拦,只是等徐家的人走了,对于孙妙云上京的事情便拖拖拉拉起来,罗妈妈气的很,又觉得若是不快点上京的话,徐老夫人如今年纪大了,一个不小心再忘了,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索性也不管那继室的话,直接带着孙妙云就离了家。
孙妙云也是个胆小的性子,离开时候父亲冰冷的眼神和继母讽刺的笑容,让女孩心中又惊又怕,京城的徐家是不是罗妈妈说的那么好,如今她也明白,自己是没有退路了。左思右想着,孙妙云觉得,徐家毕竟还出了一个皇后娘娘,即使是为了面子,也不该苛待了自己才是,自己如今又是十四了,马上就能成亲,与其留在金陵,被继母找个由子随便的嫁出去,还不如来京城拼一拼。
想通了这些,孙妙云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拉着罗妈妈的手说道:“妈妈,我现在只有你了。”
孙妙云是罗妈妈一手带大的,说句实话,徐氏整天悲秋伤春的,哪有时间照顾女儿,对孙妙云而言,罗妈妈比徐氏更加的亲近可信。
罗妈妈脸色温柔的摸了摸自家小姐的发丝,想着徐氏在徐家的时候,好歹是娇养着长大的,但自家小姐呢,在孙家的时候,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就是身上的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有些甚至是自己想着法子翻新出来的,如今小姐年纪到了,若是再留在孙家,那贱人怎么可能给她找好人家。
罗妈妈心中还惦记着徐老夫人,觉得即使看在当年的情谊,给小姐找个好人家,对老夫人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肯定不会推脱,再说了,离开的时候,她豁出性命,总算是为小姐带来一些嫁妆:“小姐放心,一切到了京城就好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如此,孙妙云抿了抿嘴,忽然低头问道:“我们的船沉了,这里距离京城还得一段日子,要怎么过去?”
罗妈妈眼神微微一动,低声说道:“我看这家貌似是当官的,前后跟着两条大船,不知道愿不愿意搭上我们一程。”
孙妙云微微皱眉,罗妈妈却继续说道:“刚才我听见,那些下人称呼那位少爷叫大人,可见一定是有官职的,如今正好是回京述职的时候,想必也是地方下方的官员,这样的人,这些船上的东西,说不准还是带上京城,送给上头的礼物呢,里头八成有徐家的一份儿。”
不得不说,罗妈妈还是有几分见识的,可惜的是只猜到了开头,没猜到结局。见孙妙云脸色犹豫,罗妈妈便说道:“小姐放心,待会儿老奴出去试探试探,您毕竟是徐家老妇人的侄孙女,这些地方官哪里不上赶着巴结,再说了,咱们也只是搭一段路,到了京城,自然会有人来接。”
孙妙云却觉得事情不会像罗妈妈说的那么容易,方才上岸的时候,她虽然惊慌失措,但也看见了这家的男主人,是个风姿俊秀,气度非凡的男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溜须拍马之辈,这些年来,爹爹宴请的那些大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位的。
罗妈妈却带着十分自信的走出门去,问了人便说要去跟李氏道谢,这样碧云也不好拦着,便带着她进了李氏的房间,这会儿贺文麒也正好在,正跟贺亦轩说着话呢,见进来的不过是个婆子,倒也没有起身避讳。
罗妈妈眼睛从屋内的三人身上扫过,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不管是李氏还是贺文麒,都不是多么奢侈的性子,身上虽然穿着不错,但却不是多么出色的绫罗绸缎,李氏是个念旧的,除了贺文麒送的一个玉簪,至今还带着贺老爷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个细细的银簪子。
而贺文麒就更加不在乎这些东西,从头至尾只带了一根玉簪子,当然,那簪子还是段雨燕送的,价值不菲,据说整一个南中都找不出第二支来。
倒是贺亦轩是个财神宝宝,璎珞项圈镯子什么的一样不少,李氏疼孙子,给他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站在那儿都是闪亮亮的。
但这样的情形,看在罗妈妈的眼中便多了几分轻视,觉得即使这个年轻人是个当官的,想必也混的不怎么样。这般想着,罗妈妈的脸上便露出几分倨傲来,行了礼之后,笑着说道:“这次多亏了夫人少爷出手相助,否则的话,我家小姐可有苦头要吃。”
李氏点了点头,对婆子的态度也是看在眼中,心中也略有些不满,这些年她也是养尊处优,一直被人捧着,如今一个婆子敢当着她的面这般,心中自然不痛快,当下只是淡淡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日行一善,等待会儿靠了岸,你们便下去吧。”
罗妈妈没想到,自己请求的话还未说出口,李氏就开始赶人了,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还是笑着说道:“不急不急,等我们小姐收拾好了,也该当面来谢谢夫人,等到了京城,我家老夫人也定有重谢。”
李氏这会儿倒是有些拿不准了,莫非对方还是有大出生的,倒是贺文麒有些不耐烦这些试探,自己救人原本出于善心,被这个婆子这般说着,倒像是有所图似的,再说了,即使是京城谁家的小姐,他也压根没有借机亲近的意思,毕竟朱成皓那个人这般多疑,到了京城,他就该是个完完全全的保皇党。
罗妈妈错就错在,她压根不知道眼前的人跟新帝的关系,更加不知道,徐家的关系,在旁人看来是求之不得的,在贺文麒看来那就是毒药,见李氏不说话了,还有些得意的说道:“我家老夫人便是徐老夫人,想必夫人也是听过的。”
这话却是有些无礼了,若坐在李氏面前的,是个地位对等的媳妇,这话也有些失了分寸,直说听过而不是见过,岂不是看不起李氏。而说这话的是个婆子,就是李氏休养不错,心中也有些恼怒起来,但随即想到徐老夫人是谁,那可不就是皇后的亲奶奶,又只好忍着不发。
贺文麒哪里见得自家老娘吃亏,当下冷冷看了一眼罗妈妈,淡淡说道:“感谢倒是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船只马上要靠岸了,还是快些收拾东西,待会儿也要下船。”
罗妈妈一噎,没料到这家主人压根不给面子,还要再说什么,但看见贺文麒冷冷的眼神,只好昂着头离开了。
“不知所谓。”贺文麒有些憋屈,救了个人都觉得膈应,倒是李氏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文麒,徐老夫人是皇后的奶奶,这会不会对你不利?”
贺文麒倒是笑了,亲了亲怀里头的贺亦轩,笑着说道:“怎么可能,八成是徐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否则的话,徐家怎么可能不派人跟着。”
“再说了,即使是徐家的人,求着我们送一程倒也不是不行,按她的态度,倒像是我们求着她似的。”贺文麒最看不得这样的仆人,如今他好歹是朝廷命官了,何必忍着让着,如果官位上去了还得这样,那辛辛苦苦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李氏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说道:“毕竟是皇后……”
贺文麒倒是笑了,就因为是后族,才会被朱成皓更加忌惮,他可是十分明白,当初徐老爷子看着不偏不倚的举动,其实大大的碍着朱成皓的眼睛,除非皇后的枕边风能改变朱成皓的心思,否则的话,他就是直接得罪了徐家的当家,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若是他跟徐家交好,看在皇帝的眼中那才是碍眼呢。徐家谨慎这么多年,在皇子争位的时候也忍而不发,怎么可能现在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跟他为难。
贺文麒还有一个考虑就是,他们家没有当家主母,救上来的却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姐,若是真的一路上京,到时候传出来一些不动听的话,他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听了贺文麒的一番安慰,李氏果然安心下来,伸手将他怀中的孩儿抱过去亲了一口,笑着说道:“看来到了京城,咱们还得置办一些好东西,头上身上都得带着,否则的话岂不是被人看不起。”
贺文麒无奈的看了看贺亦轩的模样,想到自己身上也被套上这些,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连忙说道:“我就算了,倒是娘是要多做几身衣裳,咱家又不是没银子,没必要省着。”
不算段雨燕的嫁妆,他这些年收到的东西就不少,更比说当初朱成皓还塞了不少的银票回来,这些东西,自己显然是不可能还回去的,否则的话,以朱成皓的性子还要不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表妹会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哇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