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闷, 卦一等人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直勾勾看着老鬼, 目光不善。
“廉君, 不管你信不信, 我当初想要截人, 都并不是想要利用他, 针对你或者灭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老鬼解释, 语气诚恳。
廉君却没那么好糊弄, 说道:“可如果你只是想把人截回来,拿他向我示好,那么你最合适的做法, 就是在拿到有关于他的信息后立刻通知我,这样你不仅不用直面九鹰,还能稳赚我一个人情。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不做, 偏要选择冒险和九鹰对上,恕我直言, 你的这个选择, 我看不到里面有丝毫针对我的善意。”
老鬼被噎住, 知道自己是没法再在廉君面前隐藏什么了,想起那些仍生死未卜的兄弟,一直挺直的脊背突然就弯了下来, 抹了把脸说道:“是, 我承认, 我想要截人, 确实是想利用他去做点什么,我甚至想从他那里拿到当年你所中毒素的母本,我知道你需要这个。”
听到“母本”这两个字,卦一等人的情绪立刻骚动起来。
廉君摆手示意他们稳住,看向老鬼,问道:“你知道我需要这个,所以你想拿它做什么?”
老鬼颓丧回道:“拿它换你的资源帮助,官方这些年面上不动,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我大概能猜到他们是想做什么,所以想让你带上我一起找出路。我需要的东西不是一个小小的信息提供人情可以换来的,为了能得到一个足以让你全力帮助我的筹码,我不得不铤而走险,和九鹰对上。”
廉君不得不承认,老鬼确实很聪明,居然能仅凭官方暗地里的一些小动作,就推测出官方的意图,并立刻把生机锁定在了自己身上,但有时候聪明人,却总是会做些糊涂事。
谈话到此已经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了,廉君稍微滑动一下轮椅,正面对着老鬼,说道:“我认你今天主动提供消息的人情,你在东南地区被扣住的人,我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官方那边我也会帮你牵下线,但我不会帮你说话,能不能拿到官方的帮助,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说完侧头看一眼卦一,卦一立刻起身,上前扶住了他的轮椅。
卦二等人也全部默契起身,不再看老鬼,随着廉君朝包厢外走去。
时进和卦九落在最后面,就在时进即将跨出包厢门时,门内传来了费御景的声音。
“时进,你不该在这里。”
时进脚步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是你不该在这里。”说完直接走了。
小死有些懵,说道:“进进,你的进度条退回500了。”
“正常。”时进回答,已经稍微摸清了费御景的脑回路,“费御景本就是利益至上的人,以前他对我好,在我这演戏,是因为我能给他提供利益,后来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就十分利落的抽身而退了。早上遇到那会,我顶着某暴力组织成员的身份对他露出敌意,算是一个可能威胁到他此次生意的不安定因素,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对我升起了防备心。现在我确定是他此次雇主想要示好的人的属下,算是可以给他提供利益的人了,你说他会怎么对我?”
小死迟疑回道:“他会向你示好吗?”
“他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刚刚那句话就是他的试探。”时进说到这只觉得十分没有意思,想起原剧情里费御景对待原主的态度,心里打定了主意,接下来无论费御景准备做什么,他都不会再接对方的剧本。
廉君一出包厢门就给章卓源打了个电话,说了下鬼蜮的事情,然后给老鬼发了条短信,让他直接去找章卓源。
卦一有些不解,问道:“君少,为什么要帮老鬼,救人我可以理解,但帮他和官方牵线……?”
廉君把卫星电话收了,回道:“老鬼是个聪明人,适合做盟友,但需要一点敲打。帮他和官方牵线,是卖给他一个人情,也是和他撇清关系,不和他捆绑,官方可不会希望我突然多出一个帮手来。别忘了我们现在住在谁的船上,我们和老鬼的接触,官方肯定会知道,为了不引起官方的猜忌,我们必须主动让官方也参与到这场接触里来,给官方想要的控制权。”
卦一闻言若有所思,大概明白了廉君的意思——总而言之一句话,在官方的船上,无论做什么,都最好过一下官方的眼和手,捧官方一把,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廉君突然往后侧头看了眼跟在最末尾的时进,说道:“多注意一点费御景。”
卦一也回头看了眼走在最后的时进,点头低应了一声。
老鬼在饭局结束后没多久,就被章卓源请去了办公室,直到下午的会议快开始了才出来,出来时表情严肃,眉心微拢,但脸上的急色却少了许多,步伐都轻松了不少。
廉君挂掉章卓源打来的电话,说道:“官方接了鬼蜮的投诚,表示会配合他们的经济案件运作,帮他们捞人,但却没有松口帮鬼蜮洗白转型,保他们全组织的安全。”
卦一等人闻言表情松动了一些——官方总算是不蠢,在接了他们卖的面子之后,也适当回报了他们一些诚意和信任。
“看来鬼蜮想从现在这一团乱局里脱身,必须得大出血一次了。”卦二开口,语气虽然是一片说正经事的认真,眼里却带着一点点幸灾乐祸的笑。
他可是很记仇的,老鬼曾经想算计他们的事,在他这可还没翻篇。
时进坐在廉君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剥到一半的橙子,听到这见他们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忙试探着转移话题,问道:“那个被九鹰带走的医生,和医生手里可能存有的母本……”
这话一出,室内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立刻又紧绷起来。
卦一他们私心里其实也是很想提这个话题的,但一直顾忌着廉君,所以忍着没有主动提,现在时进开了口,他们忙顺势把视线落在了廉君身上。
廉君扫他们一眼,说道:“这件事等下午会议开完再说,九鹰的首领左阳下午肯定会来参会,以他的性子,如果他手里真的握了什么,肯定会忍不住过来试探我,先看看他的态度。”
卦一等人闻言松了口气,见廉君不是忌讳提这个话题,而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都放心下来。
只有时进一个人还是迷茫又担心的模样。
廉君见状便让卦一他们先出去了,单独把时进留了下来。
时进立刻狗腿地把剥好的橙子送到廉君手里,说道:“吃吃看,很甜的,听说在海上呆久了的人会缺少很多维生素,你要多注意。”
说实话,纯手工剥出来的橙子是很丑的,但廉君却觉得时进剥的这个橙子十分可爱,圆得特别正,像个球,还带着甜香味。
“缺维生素是因为饮食不均衡,官方船只上补给很足,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廉君解释,吃了一瓣橙子,夸了句确实很甜,然后拿纸巾帮时进擦了擦手上的橙子汁液,说道,“想问什么就问,我都告诉你。”
时进闻言也忘了在意自己被他拉住的手了,忙凑近一点,问道:“那个背叛你的医生……是害你双腿变成现在这样的那个吗?”
廉君点头,回道:“是,他叫龙世,是龙叔的养子,天资很不错,只可惜生了反骨。”
居然是龙叔的养子?
时进皱眉,继续问道:“那母本……”
“龙世和龙叔一样,主攻的是营养学和身体调养,龙叔的本意是想让他以后继承自己的位置,继续照顾我,但龙世却不喜欢那些温和的学科,他喜欢见血,更喜欢研究各种毒物。我中的毒是他用多种生物的毒素提炼调制而成,目前所知的成分有蛇毒和某种剧毒海藻,全是精神类的毒素。我身上的毒当年并没有解彻底,想全部清除必须拿到完整的毒素母本,进行针对性研究,但龙世把母本带走了。”
时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表情甚至变得有点凝重。
廉君见他这样,心里发软,伸手按住他的眉心,说道:“别担心,没有母本也没关系,这世上神经类的毒素就那么多,用排列组合的笨办法也迟早可以把我当年中的混合毒剂的成分给拼凑出来,只不过会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我又不傻。”时进把他的手拉下来,眉毛还是皱着,“医学上的东西我虽然不懂,但药物之间是会互相反应并产生新元素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这哪里是简单的排列组合,这是大海捞针。”
“大海也是有范围的,迟早能捞到针。”廉君还在试图安抚。
时进不满地看着他,说道:“是,大海是有范围,但你的寿命也是有长短的,只等待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出结果,那个龙世我们必须想办法从九鹰手里弄回来,好好审一审。”
“人肯定是要弄回来的。”廉君继续安抚,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给他打个预防针,说道,“但母本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龙世为人狡猾,能从他嘴里套到或者拿到的线索,很可能会是假的,或者是用来下另一个套的陷阱,时进,不要关心则乱。”
时进沉默,在心里暗暗反驳:不,只要弄回了人,有小死在,他就有办法从龙世那套出真的母本成分来。
下午的会议准时开始,时进又和卦九站到了上午呆过的老位置,不过这次两人都没有再看海面,而是一起看向了九鹰船只的方向。
他们的举动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甲板上的大部分人都在盯着九鹰船只的方向,想要看左阳会不会再把下午的会议也翘掉。
然而让众人失望的是,一点五十,左阳出现在了九鹰船只的甲板上,吊儿郎当地朝着官方船只这边来了。
众人觉得无趣地收回了视线——看来是看不到大组织和官方对上的戏码了,可惜。
三分钟后,左阳跳上了官方甲板,直接对上了甲板中间廉君的视线,笑着朝廉君摆了摆手,招呼道:“嗨,廉君,好久不见,你好像比去年更好看了,病美人果然更惹人怜爱呢。”
时进听得脸一黑,气得想上去打人——拿一个组织首领的外貌和身体开玩笑,这左阳果然够恶劣。
廉君显然不是什么能任人调侃还不发作的人,手往后一伸,接过卦一默契放上来的枪,子弹上膛,毫不犹豫地对准左阳,直接一枪崩了过去。
砰!
这一枪十分刁钻,对准的是左阳的脐下三寸,躲倒是不难躲,但要躲开,动作肯定是不会很好看的。
廉君的本意是想让左阳出丑,结果左阳却十分过分地为了面子,拉了一位属下挡枪。
这位属下比较高,这一枪打中了他大腿靠腿心的地方,中枪的瞬间他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血液哗哗的流。
甲板上的人表情都变得十分难看。
起冲突动枪没什么,但身为一个组织的首领,明明可以自己随便躲开的子弹,却因为面子选择拉属下去挡,这做法实在是太让人寒心了。
“左阳,你躲子弹的姿态真好看,也十分惹人怜爱。”廉君冷冷还了一句,把枪还给卦一,看向身边的章卓源,说道,“抱歉,手滑动了枪。”
章卓源贴心回道:“没关系,只要没进会议室,各组织之间的私人摩擦,我们是不会管的。”
这是明摆着要给廉君撑腰了。
廉君道了谢,特别体贴地看向左阳,说道:“我身边跟着的医生都是顶尖的,您这位属下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好,需要帮忙吗?”
左阳明显已经被激怒,脸上却硬要维持着笑容,回道:“不用了,去,把他带回船上。”后一句是对着身后的属下说的。
他的属下应了一声,把已经脸色惨白的受伤属下架住,几乎是粗鲁地拖走了。
大家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左阳这不把属下当人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糟糕。
廉君不再看左阳,侧头对章卓源说道:“章主任,会议要开始了。”
章卓源应了一声,开始招呼仍留在外面的组织首领进会议室。廉君也由卦一推着,转身朝着会议室去了。
这个插曲过后,甲板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大家不再互相交谈,并有意无意地和九鹰的人保持了距离。
时进这次不敢再乱分心看风景了,视线一直锁定在会议室里的廉君身上,担心他对面的左阳会又出什么幺蛾子。
下午的会议气氛明显没有上午的轻松,章卓源一直在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份资料,似乎在点着某些组织的名,而凡是被点到名的组织都是一脸难看的表情,有些甚至会和章卓源怼几句。
反应最激烈的是鲁珊,她甚至拍桌子站起身指着章卓源骂了起来。章卓源人看着其貌不扬,一副油滑好拿捏的样子,态度却意外地很强硬,无论鲁珊说什么,都是一副不动如山表情严肃的样子。最后居然是鲁珊妥协,低咒一声后坐了回去,沉着脸不说话了。
随着会议室里气氛的明显紧张,甲板上众人的情绪也越来越紧绷,时进是第一次来,稍微有些被影响,神经也始终紧绷着。
会议大概进行了两个小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堵在了时进身前,正正挡住了时进看着会议室里的视线,明显是故意的。
时进毫不犹豫地伸手把人扒拉开,说道:“别挡视线,谢谢。”
扒拉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来人是费御景,皱眉看了过去,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过来谈谈。”费御景回答,拍了拍刚刚被时进拉过的衣袖。
时进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又把视线挪回了会议室里的廉君身上,直白说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我不会故意去怂恿君少,让他坏你雇主的事,也不会因为你演回好兄长,就心软去帮你做什么。你想抽身和我当个互不打扰的陌生人,我正好也觉得这样不错,我希望我们在这件事上能有点默契,现在我是‘卦四’,你是费律师,我们没有任何私人的关系,明白?”
费御景靠到他身边的栏杆上,回道:“不明白。时进,你变了太多。”
时进不理他了。
要说的话他已经说完了,他不想再和费御景废话。
因为位置的关系,费御景正对着的刚好是时进的侧脸,他听着时进的话,看着他的侧脸弧度,双眼微眯,说道:“时进,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态度。”
时进被他这话说得有点动气了,又侧头看他,冷冷问道:“那你为了利益,在我面前扮演好哥哥的时候,又有问过我喜不喜欢你这样利用我吗?费御景,别这么虚伪,我不喜欢。”
费御景与他对视,对于他的指责表现得十分坦然,说道:“虚伪是我这种人的本性,时进,我不喜欢现在的你,变得聪明了,不好骗了。”
“啧。”时进真的很不喜欢费御景这种清醒的“坏人”,你指责他,哪怕是他理亏,他也不会恼羞成怒或者反驳,反而能毫无压力地把所有指责照单全收,并丝毫不受影响;你跟他讲道理,他不会听的,他心里自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轻易不会动摇;你打感情牌,那很抱歉,他没有感情,也顺便恭喜你,正好落入了他的陷阱。
费御景像是看不到时进脸上的嫌弃不喜一样,继续说道:“时进,你很会找靠山,以前是时行瑞,现在是廉君,我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你。”
“不用或许了,你就是不了解我。”时进转身看他,掏出随身带着的枪,对准他的心脏,冷冷说道,“要么立刻离开,并且不要再来烦我,要么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帮你彻底绝了想要利用我的心思。费御景,我讨厌被人利用,更讨厌别人戴着亲情的面具来骗我,不要再来我这浪费口水,我现在耐性不好。”
费御景表情都不带变的,说道:“你不会开枪的。”
时进也怂得很是坦然,说道:“为了不给我的老大惹麻烦,我当然会尽量选择不开枪,但如果你继续来烦我,我今天这枪可能开不出去,但你母亲那边,可就不见得没有子弹过去了。”
费御景的表情终于变了,伸手握住了时进握着枪的手,沉声说道:“时进,你敢。”
“你尽管来试试我敢不敢,费御景,我警告你一句,只要你身上还有软肋,就少理所当然的做些伤害别人的事,否则那些伤害,迟早会报应到你在意的人身上。”时进用枪口敲了费御景胸口一下,然后挣开他的手,冷笑一声,侧身不再看他。
一直旁观的卦九也适时侧跨一步,挡在了时进和费御景中间。
费御景眼神沉沉,摸了摸被敲的胸口,看一眼被卦九半挡在身后的时进,终于转身走了。
会议室里,廉君收回看着外面的视线,把注意力挪回了面前的资料上。
对面的左阳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开口问了一句鲁珊昨天也问过的问题,不过语气却恶劣许多:“廉君,那边那个是你新收的属下?”
此时会议室里的人正在核查章卓源新发下的一份资料,全都没有说话,他突然开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引得许多人都朝着左阳示意的窗外看去。
廉君表情不动地放下资料,看向左阳,不答反问:“左阳,你去年让天马首领从我手里撬人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就又盯上了我另一个属下,怎么,你九鹰是没人可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