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二哥费御景的情况相反, 五哥黎九峥反而是在时行瑞死后,和原主接触得更多。
黎九峥少年天才, 早早学医,虽然不像费御景那样总是满世界飞, 但忙碌程度却和费御景不相上下。一年里他基本上有大半年的时间是联系不上的,不是在赶课业,就是在做研究, 打他的电话十次有九次是关机。到了后期他开了自己的私人医院, 电话虽然能打通了, 但却很难约他出来见面, 他手里总是有救不完的重症病人, 问他什么时候有空,答案从来都是否定的。
五个兄弟里,就属他的存在感最弱,对原主的关心也表现得最奇怪——每次见面, 他都会送原主一些自己研究出来的稀奇小玩意,还会主动帮原主辅导功课,看上去十分贴心细致,但在辅导功课以外的时间里,他却从来不会主动和原主说一句话,空余时间都是自己拿着一本书在一边看,无形之中把其他人隔绝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他话少, 喜静, 不主动参与任何事, 随波逐流,沉默地游离于团体之外,像一抹时隐时现的幽灵。
原主对这个五哥的感情很复杂,他很喜欢对方赠送的各种或奇怪或神秘或精巧的小玩意,私心里觉得对方很厉害,并隐隐崇拜,但他又很怕对方,无数次辅导功课的空余时间里,当他艰难地解开一道题,想向对方寻求肯定时,都会发现对方正静静坐在角落,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当时的原主并不明白那些眼神的含义,还以为黎九峥只是在惯例出神,直到他毁了容、出了车祸,两次被送进黎九峥的私人医院,和黎九峥长久的相处起来,他才懂了那些眼神代表着什么——那里面藏着一抹杀意,不浓烈,但一直存在。
在原主车祸后痛苦等死的那段时间里,黎九峥总是会在一些很奇妙的时间点出现在原主床边,什么都不做,就静静看着原主,手偶尔会放在那些维持原主生命的仪器上,想关掉它们的欲望是那么毫不掩饰。
这是原主最深沉的噩梦,也是他把所有一切都怪罪于五个兄长的理由——亲眼看到的杀意,总是比未知的凶手更让人觉得恐惧。
嗡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有短信进来了。
时进从对剧情的回忆中回过神,拿起手机一看,惊讶地发现刚刚发出去的两条新年短信居然都有了回应,一前一后,像是回信的两人约好的一样。
费御景:哪位?
黎九峥:谢谢。
时进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手机号费御景和黎九峥并不知道,他刚刚发短信的时候也忘了署名,于是连忙又发了一条自报身份的短信回去。
然后费御景那边的消息石沉大海,再没有新的短信回过来,时进对此早有准备,甚至怀疑费御景现在已经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黎九峥那边倒是很快回了新短信,内容简短,只有一个字:哦。
时进盯着这个字,脑中不自觉浮现出黎九峥如同幽灵般站在原主病床边的画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退出短信页面滚到了被子里,开了盘麻将压压惊。
他现在十分肯定,自己那还剩600的进度条里,绝对有一部分致死因素是来自于黎九峥的。对于这个五哥,他得好好计划一下该如何相处。
年三十这一天,时进早早跑进了廉君书房,穿得厚厚地坐在廉君对面,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他看。
廉君文件看不下去了,抬眼看他,说道:“如果你想去你哥那里过年,那你现在就可以出发了,让卦二送你去,记得保持电话畅通,每晚报一次平安,初七前必须回来,处理完陈清的事我们就要准备离开b市了,必须早点准备。”
时进听得莫名,摇头说道:“不啊,我不去我哥那,我就在这和你一起过年,都跟我哥说好了。”
廉君眼神一动,问道:“已经说好了?”
“对啊,我大哥上次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我那天晚饭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这事么。”时进回答,然后扒在书桌上,继续用那种明显别有企图的眼神看着廉君。
廉君紧绷的声线慢慢放松,放下文件说道:“我忘了……你穿成这副模样,是想做什么?”
“外面雪停了。”时进指指窗外。
廉君突然就跟上了他的脑回路,看一眼窗外,问道:“所以?”
“所以今天大年三十,你能不能不工作了?我们去堆个雪人玩吧,我已经准备好了给雪人穿的围巾帽子,看,还有胡萝卜,可以用来作鼻子!”时进掏出早早准备好的东西,满眼希冀地看着廉君。
廉君扫一眼他手里那根洗得干干净净、长得特别标志的胡萝卜,嘴角浅浅勾起,又很快压下,重新拿起了文件,冷淡道:“你自己去吧,我很忙。”
时进把胡萝卜放在桌上,继续直勾勾看着廉君——不怪他这么幼稚和厚脸皮,实在是昨晚上小死把廉君说得太惨了,说廉君从小身体差,冬天都是特地赶去暖和的地方过的,从来没有见过雪,也没有堆过雪人,人生缺少了很多乐趣,留下了很多遗憾。说如果廉君能多见一点美好的东西,或许精神状态会好一些,能更积极地面对生活,调整自己的身体状况。
面对一语三叹仿佛在念诗朗诵的小死,时进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立刻跑去厨房洗了根胡萝卜出来,承诺明天就去找廉君弥补童年,还贡献出了自己的围巾和帽子——感谢那段秃头的岁月,他帽子还真不少。
廉君看着文件,时进看着廉君,书房里很安静。
十分钟后,时进幽幽开口:“你根本就没有看文件,平时你五分钟翻一次页,现在都十分钟过去了,你还留在这一页没有动。”
廉君拿文件的手一僵,抬眼看他。
时进唰一下变出一件厚外套加一床厚毯子,示意了一下窗外白雪覆盖的世界,眼里满是怂恿。
廉君垂眼,放下文件滑了出去,侧对着时进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时进眼睛一亮,美滋滋上前帮廉君把厚外套披上,又盖上厚毯子,开心说道:“放心,不会冻到你的,你在屋子里看,我去堆,哪里堆得不好你说,我来改。”
“不要玩太久。”廉君嘱咐,由着他用毯子把自己围起来,说道,“今天外面风大。”
“没事,我不怕冷。”时进乐呵呵,裹好他后推着他就往外走,速度有些快。
于是整个六层的人,就见时进如同绑架一样速度飞快地推着廉君穿过走廊,进入电梯,直下一楼,乐得像个偷到了大米的老鼠。
“这是干嘛去了?”卦二一脸的如魔似幻。
卦一沉默,放下了手里正在包的小红包,起身说道:“去看看。”
卦三卦五立刻响应,纷纷丢下手上的活站起身。
三人很快消失了踪影,卦二没动,看向瘫在沙发上的卦九,伸手戳他,问道:“你怎么不去?”
“我不饿。”卦九半睁着眼说话,声音含糊,一副正在说梦话的困顿模样。
卦二默默看着他,觉得自己居然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起身说道:“我饿。”说完转身就往电梯口跑,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镜头。
外面果然风很大,院子里的树被吹得歪啊歪,树枝上的雪全被吹散了。
时进到达一楼后选了个正对院子的休息室,把廉君安顿在休息室里的活动落地窗后,往他面前摆上一堆零食,泡好一杯热奶茶,然后气势高昂地出了屋子……又迅速被冻了回来。
廉君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明明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却为了面子,硬要犟着出去玩的傻孩子。
“要不算了吧。”他放下奶茶,给时进递梯子。
“一、一年就一次,怎么可以算了,我就是没习惯这么大的风……”时进拧着脖子狡辩,怕脸被冻僵,又往脸上带了个口罩,这才深吸口气,一脸壮士断腕地再次跨出屋子,然后迅速关窗,跑到了被白雪覆盖的院子里。
会所的院子很大,中间有很大一片平整的空地,此时地面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松松软软的像是一块奶油蛋糕。
“原来这就是北方的冬天……”时进站在雪地里泪流满面。
他老家在比较偏南的位置,冬天虽然也有雪,但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温度也没降过这么低,这段时间他一直被暖气笼罩着,潜意识里对b市的冬天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解,现在一出来,只感觉屎都要被冻出来了。
小死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抗冻,有点后悔怂恿他来堆雪人了,说道:“要不还是回去吧,这几天气温反常的低,你别冻病了。”
“没事,你给我加点buff就行了,而且我也好多年没堆雪人了,看到这么厚的雪有点手痒。”时进安抚一句,往侧边走了几步,隔着落地窗挤出一个笑容朝廉君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奔到了院子中间。
小死的buff起效很快,时进稍微活动了一会就觉得身体不再那么冷了,摘掉口罩,开始真正享受堆雪人的乐趣。
他也没准备堆个多花里胡哨的雪人,就想弄个最普通的那种应应景就行了,所以先滚雪球弄了个又圆又大的雪人身体放到院子中间,然后又滚了个稍小一点的雪球,抱着朝着屋内跑去。
廉君滑动轮椅把他放进来,也不管吹进来的风冷不冷,先去摸时进的脸,皱眉说道:“太冷了,算了吧。”
“不冷,我还有点热。”时进回身把窗门缝隙拉小一点,摘掉手套取出胡萝卜和两颗纽扣,递给廉君说道:“给,雪人的鼻子眼睛就归你了,这样这个雪人就算是我们一起堆的了。”
廉君愣住,看着纽扣和胡萝卜没有动。
“快快,屋里暖气太足,多拖一会这雪人脑袋就该化了。”时进催促,还小心摸了摸怀里的雪人脑袋,像是怕它真的化掉了。
廉君抬眼看向他,视线扫过他冻得通红的脸颊和鼻头,抿唇,接过纽扣和胡萝卜,稍显笨拙地把它们按到了雪人脸上,做的时候因为不习惯白雪被冻在一起后硬邦邦的手感,还把纽扣扣掉了一次,不小心在雪人脑袋戳了个窝。
“没事,一会弄点雪补补就行。”时进抹一抹那个窝,把纽扣捡起来重新塞回了廉君手里。
两人指尖接触,一个很凉,一个很冰,廉君反射性握了一下时进的手,发现自己无法帮他暖起来之后慢慢松开,抬手把纽扣放好,说道:“弄好了。”
“君少技术不错嘛,这五官弄得多标志,你等着啊,我这就去把它拼起来。”时进美滋滋,小心抱起雪球跑出去,把雪球放到了堆好的雪人身体上,然后捡了一些散的雪花补了补雪人凹凸不平的地方,直把整个雪人修得圆溜溜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给雪人戴上了帽子围巾。
弄好之后他后退欣赏了一下,觉得雪人身子光秃秃的不好看,还去捡了两根带岔的树枝插到了雪人身体上,给雪人添了两个手。
圆溜溜的身子,光秃秃的胳膊,大脑袋上面顶个小帽子,小眼睛下面是个大鼻子,时进自己先被这个丑萌丑萌的雪人逗乐了,转身朝着屋内看去,见廉君正直直看着这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指了指雪人的圆肚子,委婉告诉他要像这个雪人一样,把自己吃得胖胖的。
廉君直接拉开落地窗滑了出来。
时进吓了一跳,忙上前去迎,站到风口帮他挡住风,着急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玻璃上有雾气,看得不太清楚。”廉君回答,仔细看了那个雪人几眼,然后抬手拉住了时进的一只手,另一手滑动轮椅,边往屋里转边说道,“进屋吧,风更大了。”
时进应了一声,绕到他身后帮他推着轮椅,被他握着的手不知不觉抽了出来。
廉君手上一空,透过落地窗看着时进的倒影,慢慢收回手,任由时进把自己推进了屋。
躲在门口偷看的卦二表情十分复杂,叹道:“难怪时进能妄想成真,他这一天天的,歪点子怎么这么多……刚刚君少看雪人的表情……唉,我觉得我都快哭了,说起来君少还比我们小呢。”
卦三和卦五闻言都没说话,表情有些暗淡——这么多年,君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比谁都清楚。
“走吧。”卦一开口,率先转了身,“起码今年能过个好年了,晚上的团圆饭,让厨房那边弄得丰盛点。”
堆好雪人后,廉君和时进干脆留在了这间对着院子的休息室里,摆了一桌零食,弄了一壶热饮,边欣赏雪人,边打麻将玩。
时进对廉君主动要求玩游戏放松心情的举动十分欣慰,让人送了两台平板过来,下好麻将软件,把自己游戏币多的账号给了廉君,自己新申请了一个,手把手地教廉君玩麻将。
廉君上手很快,只输了几把就开始带领时进大杀四方,时进开心得拍大腿揉抱枕,麻将人格冒头,兴奋得仿佛年轻了十岁。
这本该是个难得温馨的团圆年,但天不遂人愿,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陈清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再次以老朋友的身份,邀请廉君外出吃饭。
这个邀约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很奇怪,毕竟哪有人大过年的不去和家人团聚,反而邀请老朋友一起吃饭的。但廉君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此时陈清以老朋友的身份约他一起吃饭,倒是显得十分温情体贴了。
廉君假意推辞,表示如果陈清也是一个人的话,可以来会所和他一起过年。
陈清推辞不去,只说自己借了好朋友的房子,亲手做了一桌大餐,想让廉君尝尝手艺,并隐晦表示关于当年两人一起做的某个任务,他还有点隐秘的东西没跟廉君说。
话说到这份上,廉君自然是顺势应下了这个邀约,要了陈清所在的地址,表示自己会准时赴约。
电话挂断,时进手里的牌局已经因为太久没出牌,自动被麻将系统接管,肯定是要输了。
他眉头紧锁,说道:“吃饭地点是个居民区,无关人员多,地形复杂,进去容易出来难,我不建议你赴约。而且六点的饭,那边快五点了才约,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太多。”
廉君放下手机,发短信让卦一下来,安抚道:“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埋伏人手了,别担心。”
“那万一这只是个陷阱呢,陈清说不定压根就不在那个居民楼里,你去了可能不仅救不回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时进还是不放心。
“我会让陈清下楼来接我,不会自己贸然上去。黑玫瑰老窝那边我也做了安排,如果真的情况不对,硬攻我们也不会输,你放心。”廉君继续安抚,准备滑动轮椅离开。
时进按住了他的轮椅扶手,绷着脸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廉君侧头看他,眉眼缓和,突然伸手摸了下他的头,说道:“你留在会所,我会早点回来陪你跨年。”
时进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摇头,坚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不是一个人,卦一他们都会陪着我。”廉君仍是拒绝,看着时进满脸担心的样子,居然主动倾身,给了时进一个浅浅的拥抱,轻拍一下他的背,说道,“你留在会所,听话。”说完退开身,见卦一出现在了门口,轻轻拉开时进按着轮椅的手,迎着卦一去了。
卦一上前扶住了廉君的轮椅,和看过来的时进对视一眼,朝他点了点头,推着廉君走了。
原本还算温馨热闹的休息室迅速冷清了下来,时进不死心,还想去找廉君,却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卦九拦住了,表示如果他执意不听命令,那他只能把他关起来了。
时进知道卦九是来真的,心情沉重地回到六楼,看着大家来来去去地准备各种东西,完全插不上手,最后眼睁睁看着换了身衣服的廉君被卦二推着进入电梯,去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
“记得好好吃饭。”廉君走前居然还嘱咐了一句。
时进哪里吃得下饭,目送众人离开后一个人坐到为了团年饭准备的大餐桌边,看着廉君自离开会所后就开始缓慢增涨进度条,心里抓心挠肝的不清净。
“宝贝肯定是有准备的,进进你别担心。”小死出言安抚。
“我知道。”时进叹气,盯着廉君的进度条,终于在进度条数值涨到800时忍不住坐起了身,咬牙说道,“不行,我没法做到冷静旁观,廉君进度条的死亡判定方式和我的不一样,我得保证廉君的进度条在涨到死缓时,我就在他附近。”
小死问道:“进进你想做什么?”
“廉君不让我跟着他,那我就不跟,他们已经走了有一会了,我现在贸然跟过去,反而可能会打乱廉君的计划,但保廉君又不一定非要呆在他身边。”时进大步回房,带好自己的武器,想了想,又把廉君送的小鸡腿挂件塞进了口袋里,最后翻出自己为过年特地准备的玩偶服,往大背包里塞——这玩意也是小死怂恿买的,本来是准备跨年的时候换上给廉君一个惊喜的。
现在想想,他为了给廉君弥补童年也算是很拼了。
小死见他拿这个,直接傻了,问道:“进、进进你拿这个干什么?”
“我不去干扰他们的营救计划,我去他们吃饭的小区附近发爱心糖果总可以了吧,这大过年的,谁还不能有点小爱好了。”时进为自己不听命令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大背包背好,提前给所有兄长发了拜年短信,边往会所外走边愤愤说道,“反正一个人的团年饭我是吃不下的,我要去蹭百家饭!”
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