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悦懿一样一样地把东西从礼物堆里拿出来, 把其中最贵的两套衣服捧到了简老太和简老汉面前:“爷爷,奶奶,这些衣服都是从京市的友谊商店买的。特别是这两套, 是杭州都锦生丝绸厂产的真丝成衣,你们摸摸这料子, 摸起来多舒服~。”
“真丝?!”简老太惊呆了, “丝绸的啊?哎哟妈诶, 那不是以前地主婆子才穿得起的玩意吗?你奶奶我以前去帮工的那个地主院子,要到逢年过节,地主婆子才肯穿丝绸衣服出来炫耀。听说这种衣服特别容易坏。”
说着, 又心疼地望着简悦懿:“你个傻丫头, 买这么好的衣服干嘛?你买了爷爷奶奶也舍不得穿啊。这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简老汉完全看呆了,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想摸一摸。这动作却把简老太吓到了, 她一巴掌打掉了他的手, 骂道:“这东西很容易划丝的!你那双手长了那么多老茧, 自己心里没数吗?等会儿把衣服上面的丝给勾出来了,看你怎么办!”
“哟, 这么容易勾丝啊?”简老汉也吓到了,一脸“那我还是把它供起来吧”的表情。
简悦懿的大伯娘笑着劝说:“懿丫头千里迢迢地从京市把这两套衣服带回来,就是想让您二老穿的。你们要是不穿,懿丫头该多难过啊。”
简老汉想了想, 觉得这话有道理。扭头对老婆子道:“那要不然,咱俩晚上睡觉的时候穿?晚上不干活,不会把衣服给弄脏。改明儿我再去买两双手套, 咱俩一人一双。戴着手套穿衣服,就不会把它给弄划丝了。”
简老太太笑着拍手:“还是老头子你有办法!”
简悦懿哭笑不得:“那不是成睡衣了吗?”
简爸也有点眼热,但当儿子的,肯定没有跟爹妈抢好东西的道理。于是压下艳羡,也加入劝说的行列:“是啊,爹,娘,你们乖乖的孙女好不容易买一套地主婆子才穿得起的真丝衣服回来,你们要是不穿出去走一圈,让邻居羡慕羡慕多可惜啊!”
大伯娘附和道:“是啊,这军绿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搭配起来,要说有多洋气就有多洋气。颜色既不会沉闷,又不会明快,你们这个年纪穿,挺合适的。”
简春莉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哪儿敢认账?“没有,姐,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走到哪儿都能带着我这个倒霉蛋,让我沾沾你的福气就行了!”
简悦懿更痛心了,她唤道:“哥?哥你在哪儿?你不是跟我说,这几天小妹都在跟一个道士接触吗?你快出来说服小妹,让她别太为我着想,赶紧换了气运,以后好好过日子!”
简晓辉头都大了,他冲进人群,生平头一次骂了自己大妹:“你疯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让你知道,小妹根本没把你当亲姐姐看待!她不仅谋算过你的清大名额,也谋算过我的,现在更是想抢你的运气!你看看她,她两天连着溺了两次水,你要跟她换了运气,连着溺水的就是你!”
在发现春莉和陌生人接触之后,简晓辉就把事情告诉了他大妹。可他大妹却一点都没引起重视。他心里担忧,就暗中跟着那个陌生人回了后者的居所。
再一打听,才发现这男的居然是一个道士,因为破四旧运动而还了俗。但他在他们那边还挺有名,听说不管辟邪杀妖,还是招魂镇魄,只要有人出得起钱,他就能做。
简晓辉打听好后,总觉得这人好像比公社里的崔神婆还厉害。觉得事情不简单,春莉可能要害人,就赶紧回来跟大妹说了。
大妹当时沉默良久,才对他道:“哥,你放心,她肯定是冲着我来的。”
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她语气这么笃定,可今天看到幺妹这般作妖,而且还指名点姓要见大妹,
他马上就明白了,大妹果然料对了!
“你别傻了!像这种害人的东西,咱没有见一次打一次就算好的了,你还要把气运换给她?!”简晓辉几乎快抓狂,“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有人作证,周围的人也迅速反应过来,敢情简春莉不是自杀,是来逼她姐换运气给她的呀?!
刚刚还在劝简悦懿不要记仇的人,简直想自扇巴掌!
有人直接就踹了简春莉一脚:“好哇,你居然敢利用你爷爷我!”
简春莉痛呼一声,像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简悦懿扑上去,抱住亲妹:“不要欺负我妹妹!她才溺了水,你们没看到她已经虚弱成这样了吗?”
其他人顿时也跟简晓辉一样,想抓狂。有些汉子甚至想把他们可敬可爱的小老师轻轻搬到一旁去,但又怕她生气。
简春莉知道自己犯了众怒,赶紧跪在地上,给所有人磕头!她磕得重,在地面上“咚咚咚”的,没几下,额头就青紫一片了。
她自己也磕得脑袋发晕,扶着椅子腿儿,才勉强撑起身子,含泪告饶:“乡亲们,我没想害我姐,我真没想害她!我再怎么狼心狗肺,我也做不出来这种事的!我是找了道士,但也只是单纯地请求他增旺我的气运而已,跟我姐绝对无关!”
简悦懿抱住她,含泪问道:“你干嘛还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在意他们的目光,你就能活吗?姐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每天每天都过得不如意,姐全都知道。姐完全理解你!也比谁都明白,你不想拖累姐,才会选择跳水自杀的。你是我的亲妹妹啊,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既然你都已经找了道士过来,我们一定得试试!”
简老太扑上来拉住大孙女,就往旁边拖:“懿宝,你到底在说啥啊?!你要死了,奶奶我可怎么办?!”
“奶奶你没法儿看我去死,我也没法儿看春莉去死啊!”头一次春莉溺水,不是你们说两姐妹要好好处吗?
在这件事上,要说简悦懿心里一丁点疙瘩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虽然她能理解他们,但她要原谅了春莉,而后者又不记取教训,继续折腾的话,受到影响的只会是她。
也许因为她曾是独生子女,享有父母全部的爱,所以,对于亲人从她这里分出去的关心,才会感到有那么两三分不满吧。
简老太闻言,老泪纵横,满眼歉意地望着简春莉:“莉丫头,不是奶奶不想帮你……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崔神婆都说了,你本来就是个倒霉蛋儿,要不是靠着你姐,你根本都活不到现在!你都多活了这么多年了……你……你还是满足地去吧!”
这话一说,简春莉心如死灰!她都使出自杀这一招了,居然都不起作用了?
简悦懿也惊异不已,但随即而来的,是满心的感动。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也有人全心全意地对待她的……
简老汉也含着浊泪劝道:“懿宝,爱哭的娃子有奶吃,你爹娘这些年一直顾着你妹,爷爷奶奶都知道。你是个乖巧的,一直啥都让着你妹,爷爷奶奶也知道。可别的事,你让让也就算了,在生死大事上你可不能乱来啊!”
刚刚还偏向简春莉的人们,也改为劝起她来。好些人堵住门口,坚决不让她跟简春莉回家。
而简春莉看着形势完全变过来,为了自己的生机,不得不哭着扑到亲姐脚边,给她磕头!又是“咚咚咚”的三声!磕完,她指天发誓:“姐,我发誓,那个道士真的只是我请来增旺自己的气运的,绝对不是想偷换你的运气!”
“你不用说了,我都懂。能量守恒定律,是自然界普遍存在的基本定律。要是没有人把运气给你,你的运气又怎么会增旺呢?”她说完,诚恳地对爷爷奶奶道,“爷,奶,我相信你们是真的疼我。就算我不在了,你们也一定会记住我的,是不是?”
术法之类的东西,简悦懿并不了解,乡亲们也不了解。但大家一听到什么能量守恒定律这么高大上的名词,顿时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了。现在又听到她说出类似决别的话语,大家立马慌了神。
简老太本就是个厉害的,马上吩咐乡亲们:“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把我家懿宝绑起来,把她关到里屋去!可不能让她干傻事!”
简春莉眼瞅着计谋不能得逞,自己又无计可施,只能加把劲儿再“咚咚咚”朝着她姐的方向,使劲儿磕头!只指望她姐能想出什么招儿来帮她。
磕得太狠,每一记下去,她眼前都要冒几颗金星。没磕几个,人就晕过去了。
简悦懿心说,见不到那个道士,她还要怎么玩?一定得绝了这个生死后患才成!于是,她惊呼一声:“春莉晕过去了!”趁着大家转移注意力,就挣扎开来,扑了过去!
她声如泣血,对乡亲们道:“让我亲眼看着我妹去死,然后一辈子活在内疚、后悔和痛苦中,我做不到!你们要不让我去见那个道士,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
“……”
所有人都被她骨子里的善良所折服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为别人牺牲自己的地步啊?
简晓辉偷偷挤进人堆,把自己亲奶奶拉出来,咬耳朵道:“奶,这样不是办法,要不然咱们……”
简春莉醒过来后,简悦懿就关切地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去找道士了。
而唯恐简悦懿出事的乡亲们,则在简晓辉的带领下,偷偷缀在两人身后。
简春莉头皮发麻,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那条由人组成的鬼祟尾巴,再望一眼身旁对此毫无所觉的姐姐,心想:她咋好像啥都不知道?
又安慰自己,跟着就跟着!到时候门一关,等无为子把法术施完,两人气运调换了,他们还能拿她怎么样?
两姐妹各怀心事,一路上竟没有说话。等简春莉把亲姐带到家门前,后者才诧异问道:“不是去找道士吗?”
“尊者和大师已经在家里候着了。”
简悦懿心里一凉,这事儿简妈肯定参与在其中,要不然那个无为子怎么可能光明正大上门来?
她更同情被雷劈死的原身了。她诧异地扬声道:“你已经把人请到家里来了?原来有两个人啊,我还以为是一个呢!都是男的吧?”
两个男的?!缀在后头的乡亲们一听,炸了!他们的小老师身娇体贵的,又执意要换气运,到时候一进此门,那就是羊入虎口啊!
简晓辉也不躲了,站起身来:“兄弟们,有人企图利用封建迷信,搞反革命复辟!现在,他们的魔爪已经伸向了无辜的妇孺!面对这严峻的形势,我们能忍吗?!”
“不能!”
“不能!”
“必须不能啊!”
他又喊道:“不能忍的,就跟着我冲!”
一群人揪住一个绝佳的理由,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冲上前去!
而简春莉虽然跟他们离得远,奈何刚刚才溺了回水,自己在简家老屋那边磕头又磕狠了,身体反应根本跟不上!
她推开大门,把她姐拉进去后,根本来不及关门上闩,那群人就已经冲过来了!冲锋陷阵般撞开大门,把她撞到在地,呼啸着冲进院子,到处找道士!
无为子正端坐在堂屋里,用简妈递过来的红糖水喂给他肩膀上的大佬——松鼠喝。
看到简氏姐妹进来,他正双眼放光。结果后一秒,就有好多壮汉冲进来!一看到他,就拿起条麻绳来绑他!
简妈惊叫连连。
而无为子也吓得把碗摔到了地上:“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绑我?!我可不是这里的人,我也没犯法!”
松鼠反应最快,它赶紧蹿到了房梁上,观察形势。
简晓辉一拍桌子,一只脚像土匪一样踏到条凳上:“你宣扬封建迷信,明显就是要搞反革命复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还俗的道士!你就是对被逼还俗这件事抱有强烈不满,所以才跑到我们这边兴风作浪来了!”
居然连给人换气运这种阴损事都做!给你安顶大帽子,整死你!
其他人为了凑出来气势,好吓倒这道士,让他不敢乱来,也学着简晓辉的样子,纷纷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对!你这兴风作浪的假道士!”
“你居然还抱着封建余毒不放!”
“你就是社会主义的大毒瘤!”
无为子快哭了,你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但对简悦懿来说,这些肯定是不足够的。今年8月份,中央就会宣布那长达十年的特殊时期结束了,这道士就算送去劳改,很快也能回来。那有什么意思?
于是她义正辞严:“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这位道长?只有他才能救得了我妹,只有他才能把我们两姐妹的气运对调,你们赶紧给他松绑!”
简妈插嘴道:“对对,快给道长松绑吧!”
呵呵,你果然知情。简悦懿心里冷笑,打算这回把原主这个混账妈也一并收拾了。
简晓辉气道:“妈,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舍不得看到春莉溺水,就舍得看到大妹死?”
当然不。但要是只能选一个,她当然选择让自己喜欢的那个闺女继承好运气,好好地活下来孝顺她。简悦懿在心里替简妈回答道。
简晓辉又劝自家大妹:“大妹,算哥求你了。你这么做,会有多少关心爱戴你的人痛心啊!”他指着简春莉的鼻子,“你觉得,像她这么一个弱智,得了你的好气运,就有能力像你一样帮得了那么多的人?”
她那个猪脑子,能替全市人民找到水源?就算有气运,没知识她也找不到啊……
她又能带领全队的人挖沙金?她恐怕连沙金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晓得……
更别说替他补习,兄妹俩一起双双通过高考了!我去!
读懂她哥眼神里不屑的简春莉,差点气得对他吼!你凭啥这么认为?!我可是从知识大爆炸的后世穿进书里来的!
本来简悦懿宁愿以死相逼众人,都要救她,她还觉得挺愧疚的。现在被这么一激,全忘光了。她脱口而出:“姐,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心疼我。人家都说,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我这辈子够了!”说着,就往墙上撞去!
吓得一众人等赶紧把她拦住了!
简悦懿一看这个傻妹子在帮她助攻了,她怎么能放弃这个好时机呢?她也痛呼一声,泫然欲泣:“你们不让我救我,我也不活了!”也学着简春莉的模样,往墙上撞去!
大家又赶紧弃了简春莉,来救简悦懿!
吓得简小妹赶紧收势,势头却收得不够足,愣是把额头撞出个大包来!
可这一放一收,不就一下子叫人看出来,她不是真的想撞墙吗?她眼珠一转,汪地一声哭出来,回身扑向她姐:“姐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为了我这么做?!我不撞墙了,我保证我不撞墙了!”
而简悦懿被众人拦下后,也是痛心不已,控诉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冷漠?我妹妹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呐……”
于是,在这两姐妹的闹腾之下,众乡亲不得不跟简悦懿讨价还价一番,做出让步。他们商议一番后,把道士浑身搜了个遍,想把他施法必需的法器、道符等物品搜出来带走,不让他有机会作怪。结果搜完身后,从他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搜出来一件女人的贴身小衣,还有一块土布包着的几根头发。
众人大惊失色:“你tm是个采花贼?!”
无为子吓得赶紧跟简春莉求助:“小衣是你的,你快帮我作证啊!”
简春莉羞得满脸通红:“这不是我的啊……”她又扭头去问无为子,“你不是还俗了吗?这是不是你老婆的东西啊?”
早就去打听过无为子这个人的简晓辉,皱起眉头:“他婚都没结,哪儿来的老婆?!”
最后,还是简悦懿出口替他澄清了一番:“道士施法是需要有所凭借的,像头发、贴身物件,还有八字什么的,都是常见的必需品。道长今天过来专程就是来换运的,这些东西应该是春莉的。”
说着,她叹了口气,“春莉,现在可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哥他们要是把道长当采花贼抓走,岂不是冤枉好人?只剩我们姐妹两个,也没法完成术法啊……”
所有人顿时用厌弃的目光看着满脸臊红的简春莉,她果然早就在图谋害她姐!有人赶紧把东西拿去灶房烧了。又有人问简晓辉:“你幺妹的衣服都放在哪儿的?你赶紧领我去!”
领去干嘛?把贴身物件和小衣全找出来烧了呗!
少一样东西,看他们怎么作法!
做完这一切后,简晓辉又找来一根麻绳,把道士再绑了一遍。
简春莉看得着急,但又很快放松下来,反正她等会儿可以偷偷给他松绑。没成想,她的反应全被她哥看在眼里,绑完道士,她哥又把她给绑了!
“哥你……”她才说了两个字,就看到她哥发狠地瞪着她。她赶紧闭上了嘴巴。
没事,她姐等会儿会给她松绑的。
乡亲们这才安心地退出门外,而简晓辉依旧不放心地过来跟简悦懿叮嘱道:“这已经是我们的最低底线了,我只给你二十分钟,反正你折腾不出来,以后就不准再提这件事了!也不准轻易说死不死的!”
看她点了头,他才往外走。退到门外时,又回头说:“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