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有德这个人是个胆子大的。60年代, 国家刚开始允许各家各户养猪时, 上面有政策, 说是怕被资产阶级修正主义作风所影响,公社社员们不得饲养母猪。
说白了,就是怕农民们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母猪身上。母猪要生崽, 一胎能生好多只。人人都把猪崽拿去卖, 计划经济体制不就乱套了?
可黄有德才不管这么多。他只管自己的队员生活得好。
当时他也是这样悄眯眯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倡议大家养母猪。“母猪才能下崽儿嘛!才有经济价值!公猪就知道吃粮食,养到年末杀猪都没多少肥肉!你们就说吧,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养母猪?”
他还说:“咱们也像戏本儿里的那些绿林好汉那样, 搞个投名状!愿意跟着我养母猪, 一起致富的, 就在状纸上签个名。不会写字的, 就在上面画个押!”
他还保证, 出了事他头一个站出来。
结果后来东窗事发, 他生产队长的职都被捋了好几年。后来是风声不那么紧了, 公社的牛书记觉得他把生产队的工作确实做得不错, 才重新起用的。
队干们说到致富大计, 乡亲们马上就联想到养母猪的事了。那次的事最后虽然没兜住, 但大家可都是实实在在尝到甜头的。上面又不能把猪给他们没收了,只是当场把母猪给放了血而已。
那母猪下的崽儿不也白得了吗?
大家兴高采烈,欢欢喜喜地跑去黄家地窖里开会,还有人自告奋勇守在院门口望风。有队员等窖门一关,马上就嚷嚷道:“队长, 投名状在哪儿?我头一个签!”
结果黄有德一说是集体去淘沙金,现场一下子就安静了。
“从沙里淘金子?队长你是开玩笑的吧?你还不如叫我到土里去挖呢?说不准东刨刨西挖挖,还能挖到以前的老财主藏的金子。”
“以前土改的时候,不是有贫农分到地主院儿住吗?听说有些人还从墙缝里捣鼓出袁大头来的。我看呐,咱也别去淘金子了,直接杀到以前那些老财主住的地方去,说不准还能捣腾出点儿啥来。”
这两个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其实讲的都是反话。他们一讲,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人咋这么不相信人呢?”黄有德急了,赶紧把简悦懿请上来,“想出这法子的不是我,是咱们懿丫头!”
“队长你不早说!”
“懿丫头说的,那肯定是真的!”
“咋说话的呢?咋说话的?”有人站起来,质问大家,“公社上的干部们都称呼她小老师,你们一口一个懿丫头的,懂不懂规矩?”
“对对对,我附议!懿……啊呸!我是说小老师,啥也别说了,你赶紧带我们去淘金子吧!”
“兄弟们,回家抄家伙!跟着小老师冲啊!”
简晓辉插话:“你们知道要带什么工具吗?”
“……”
“……”
黄有德没好气地道:“我叫你们去淘金,你们就像听到疯子在喳呼一样!一听是懿丫头说的,马上就‘兄弟们,冲啊’!”
大伙儿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
但这时,有个坚持的声音冒了出来:“队长,你应该喊她小老师。”语气特别的语重心长。
黄有德:……
简爸也在场,不过因为前次引起公愤,大家都只把他当隐形人看待。这会儿,他正疑心呢,琢磨着自家闺女真有那么大能耐,能带领大家淘到金子?
突然就有人一拍他的肩膀,皱着眉头问他:“大家都在嚷,说要跟着小老师一起冲,就你没发表意见。怎么着,你是有什么不满?”
唰唰唰,好几道目光同时电射过来!
吓得简爸打了个寒颤!他立马举手表态:“我坚决跟着我家闺女的旗帜迈步!”
大家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对他翘起了大拇指。
得到赞扬的简爸仿佛突然打开了一道通往世界的大门。站起身来,一脚踩在板凳上,高声道:“党指挥枪!我闺女指挥我!她说往哪儿打,我就往哪儿打!”
“好!”
“好!”
在大家的喝采声中,简爸醺醺然起来,把自家的糟心老婆和另一个糟心闺女忘得一干二净……
***
简悦懿是从现实世界穿到书里来的,对书里所处时代的地方政策条令并不是那么清楚。
她不知道本省本县对淘沙金这件事,是否有什么限制措施或处罚。但在后世,私淘沙金的行政处罚也不过就是驱逐,或低额罚款,不算严重。而且,就算是目前政府严令禁止的投机倒把行为,初犯者也不过就是被带走教育而已。再犯,才会进行处罚。
在这种情形下,她自然不会傻得去找相关部门问:我在xx江的某个河段发现有沙金存在,请问,我能去淘沙金吗?
那不是等着被教育吗?
就算国家和地方政府目前都没对这方面发布相关禁令,那也只能是因为官员把精力都放在大的条条款款上了,暂时没顾得上堵这种小漏洞。你这么突兀地跑去问,那不就等同于专门提醒人家堵漏了吗?
她把这些顾虑告知了队员们,叫大家一定要注意保密。要不然,大家就只能一起继续穷下去了。
黄有德作为队长肯定得安排具体事宜,他跟简悦懿、简晓辉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让大家第二天分散行动,自行出发乘车去往xx老码头。到了老码头车站再集合。
又给大家定下了集合时间。而他、简悦懿还有简晓辉三个人,可以在车站分批次带人去往那个埋藏着巨大财富的沙滩挖宝。
这样一来,淘金活动就能转到地下,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了。
当然,他们连开个会都有人望风,淘金时自然也要安排人员轮班守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大家就能快速撤离。
于是第二天,一队队员连早饭都没心思做了,一个个拿了盆子和铲子,喜气洋洋地或故意绕弯路,或直奔村中大道,或装作去挖野菜……反正就是用各种方法跑去坐车。
二队跟一队毗邻,有个叫田秀珍的队员把饭做好了,蹲家门口刨食。刨着刨着,突然发现……咦?一队那边咋没有炊烟呢?
她又走出门来,望了望散落在自己大队土地上的各处屋舍。绝大多数都有烟呐。咋一队那边干干净净的,没一处在冒烟呢?
在她觉得奇怪的时候,简悦懿已经在xx老码头公交车站带着第一批队员去淘金了。
这次的淘金活动没让老人和小孩参加,怕他们会发生危险。
倒是有些妇女也过来了。不过,女性水性好的少,体力天生又比男性差,简悦懿就统一规定,只准男性下河捞沙。女的就在岸边淘金就好。
而对壮劳力们,她也不断叮嘱:“你们最好是几个人一起下水,万一有人脚抽筋,或是遇到危险,彼此离得近,要帮忙也容易。”
在她的安排下,淘金行动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淘金这活路考验的是耐性,不是技术。队员们又是干惯了单调重复农活的人,很快就熟练起来。
十几分钟后,一个妇女从铲子里的沙砾中捡起一粒金灿灿的东西,欢喜地大喊:“我捡到了!捡到了!”
所有人顿时把手头活路一放,都围过来看稀奇了。
妇女本人却高兴地拿着金灿灿的那粒东西,冲到简悦懿面前,满脸期待地问她:“小老师,快!你快帮我看看!这是金子吗?”
简悦懿扫了一眼,笑道:“黄铁矿也是这种颜色的。你最好是咬一咬试试。”
妇人马上就像简晓辉当初做的那样,直接放嘴里咬。不过,她咬得太大力了,那粒金子又比当初简晓辉捡到的小,一下子就被她咬扁了。
她把那块“扁金”取出来一看,狂喜地大喊:“金子!是金子!”
周围人见那金子完全被她咬扁了,一部分人哈哈大笑起来,一部分人艳羡不已。
简悦懿高声道:“大家别光顾着羡慕别人,这片江床含金量是很高的。你们自己好好淘,一样能淘到!”
“好嘞!”
“听小老师的!”
“听我闺女的!”
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大家回头一望,正是简老二简大海。
简大海被大家盯得发毛,赶紧又加了一句:“我闺女说好好淘,我一定好好淘。坚决跟着闺女步伐走,不动摇!”
大家差点被他笑死!这些官面儿的话,都是公社广播里平时播得多的,他倒好,发扬拿来主义精神改改词儿,这就用上了!
简悦懿也被原主的这个爹给逗乐了。她看书的时候都不知道,原来简爸骨子里有相声逗哏演员的天分。
更多找到沙金的惊喜欢呼声,不断在这片江岸边响起。
有人跪倒在地上,大笑道:“啊——哈哈哈哈哈,发财喽!发财喽!我刘老根也有发财的一天!”
还有人激动地拈着捡来的沙金,小心翼翼地亲吻。
有些十几岁的小子们兴奋难抑,彼此互望一眼,突然就冲过来抓住简悦懿的手和脚,把她往空中扔!
可把简悦懿给吓坏了!
还好小子们都有分寸,在她掉落下来时,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她。
“哦噢噢噢噢!”
“小老师万岁!”
“谢谢小老师!”
大家一边把她往空中扔,一边欢快地吼叫着。
旁边的大人受了触动,仗着这里远离人烟,也跟着疯吼起来。
被扔到空中两三回,简悦懿就适应了。被扔出去时,整个人感觉就像飞到了那片没有一丝云彩,却蓝得惊人的美丽天空中。
她唇边含笑。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些一直都对她很不错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