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早上起来头还有些晕, 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晚上她竟梦见陈珺了, 在颠簸摇晃的马车里, 陈珺拿出文书信件,清平伸手去拿,但拽了半天她就是不松手。
清平十分愤怒,问道:“你到底要不要给我?”
陈珺还是老样子,眼中总有一种玩笑意味, 她笑道:“给你?你拿什么来换?”
清平低头四处找寻找可以交换的物件,却发现自己穿着官服, 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一下胆子就大了起来,在梦中伸手去抢那文书信件,但陈珺已经不见了。
马车里空荡荡的, 只有她一人而已。
清平伸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一辆马车从她旁边经过, 车帘子被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挑起,她只看见车中那人嘴角上翘, 那人的手慢慢勾起帘子,向上拉起,马上就要露出真容了。
就在这时,忽然她被人蒙住眼睛,那人温热的吐息就在她耳边, 道:“嘘,别看。记得要当作没见过我。”
清平猛然醒来,她颤着手去床头小几上倒了杯水,心跳的厉害。
喝完了冷水后,脑子清醒了不少,她摸了摸耳朵后面,感觉那种潮湿温热的触感还留在皮肤上。她穿好衣服撑开了窗户,让冷冷的空气进入房间,驱散梦中带来的不安。
临别时的话语她犹在耳边,却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陈珺要求她以后见到自己,一定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呢?难道,她早就知道会有相见的一日?
窗外的雪仍在下着,星星零零的雪花飘进窗里,停在窗台上,清平心里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居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她说不上来这种心悸的感觉是什么,唯独有种朦胧的期待,萦绕在心间。
休沐假期没了,还是得按时起来去分属点卯。清平走在街上,街边住着的百姓都自觉的起来清扫自家门前的雪,有的还将屋檐下的冰棱给敲碎了,以防尖锐的冰棱砸伤行人。
走到一个路口,差点和一个人撞上,清平向那人道歉,那人却笑道:“李师妹,你没事吧?”
清平一看,这不是她官学读书时教授大人的女儿沈琳嘛,赶紧道:“沈师姐好。”
沈琳见她着装整齐,奇怪道:“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你还穿着官服?”
清平无奈道:“不是说礼部承办这次的祭天事宜么,因为时间赶,人手不够,本月的休沐也得去分属报到。”
沈琳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她同情道:“祭天仪式要准备的东西向来又多又杂,仪式自是繁复冗杂不说......”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拉住清平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是得空,便来看看我母亲,她有些话不便写信,需当面与你说。”
清平若无其事的点点头道:“不过此番大雪成灾,陛下为民祈福,咋们辛苦些也没什么。”
沈琳附和道:“是这个道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我做好份内之事便是了。只是听说这次祭祀陛下特命四皇女殿下协同礼部一起着办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两人仿佛是偶遇随意聊了几句,便就此告辞了。
待到分属,早就聚集了一批文书官,大家都小声抱怨着这寒冬腊月的鬼天气,一个字都没说上司如何,却借诗词典故,引据经典,刻薄而讽刺的把王知合给骂了个痛快。
燕惊寒磨蹭过来,小声道:“大家怨气很大嘛。”
清平看她一眼,声音也是压的极低道:“你哪次早上从被子里起来不是要死要活的?”
燕惊寒辩解道:“那是被子硬要留我的,我拒绝不了啊。”
她一贯喜爱诡辩,清平和她做同窗这么久,实在是太明白不过这人的性子了,出言反讽道:“对,想必你喝酒的时候也是酒壶盛情邀你,你拒绝不了,是吧?”
燕惊寒淡定的笑笑,露出一个欣赏的表情道:“就是如此,都是它们逼我的。”
两人唇枪舌剑斗了一会,就见分属内堂出来一个人,道:“诸位,因本次祭祀将由信王殿下及礼部一同着办,王侍中大人已经去钟鸣山了。请诸位带好牌子,咋们要挪个地方办事喽。”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道:“主簿大人!咋们就这么走着去?”
开玩笑,钟鸣山在城郊,若是要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大家都紧紧盯着主簿,倘若她要是说了个‘是’字,那恐怕今日大家都不必去了!
主簿自然能感觉到众人的愤怒,她局促翻了翻名录,想用上官的威严来压倒大家,但她又不是王侍中,众人考核成绩也不归她管,是以没几个畏惧她的。
几辆马车从分属外面进来,主簿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大家说:“自然是备了车的,都快上去,我们要马上到钟鸣山。”
钟鸣山在城郊北边,因形似铜钟而得名。不过这山历来是由禁军把守之处,因为这里乃是代国太庙所在之处,供奉着先王灵位。
马车在山边停了下来,以她们的身份恐怕是没有登山的资格的。之所以需要她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准备祭天所需的各种东西,大到仪式进程,小到物品的摆放,都必须有人负责登记在案中,整个准备活动非常细致,每个人都在固定的位置上,一旦哪一环节出了差错,就可以直接问责此人。
清平被分去清点祭天时所需的盆栽,她拿着花册和掌事宫女一一核对,这些盆栽大多是从贺州,辰州运来的。不然此时恒州大雪,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绿树红花?但一想到恒州北部因大雪阻拦的道路还没通畅,这些花却加班加点的被送到了长安,清平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膈应。她一边对,一边暗中记下所供给盆栽的人名。
待核对完毕后,还需等人过来检查,查完后签字署名,才算是结束了一半。要等到祭祀结束以后,整个过程里陛下没有一点不适,才算是真正的功德圆满。
清平站在雪地里看着来往的侍从们将盆栽搬到山上,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通往太庙的台阶又长又高,一趟一趟的搬盆栽也非常辛苦,这么冷的天,那些搬东西的人仍是出了一身大汗。清平又对了一遍花册,忽然燕惊寒走过来,见了她道:“你这里的事还没忙完?”
清平道:“早完了,就等夏大人来查看签字,我这边的事就了了。”
燕惊寒嗤笑一声,道:“那你可有的等了,那位夏司长在前头迎驾呢。”
清平心中一动,拉着燕惊寒往后退了点道:“是那位信王殿下?”
燕惊寒叹一口气道:“那可不是?此番祭祀由信王殿下主持,这位殿下因服孝深居简出,这次委以重任,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名堂。”
清平奇道:“服孝?服什么孝?”
燕惊寒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两年前陛下微服私访崇祯山,寻得流落民间的四皇女之事,你可还记得?”
这件事清平当然知道了,当时还闹的沸沸扬扬的,将宫闱旧事悉数翻了一遍,把华盖京都的卫氏嫡子选入后宫,后遭人诬蔑纵火焚宫一事传的是活灵活现,这谣言传来传去,竟暗指如今长皇女楚明生父付贵君为暗中主使。
自然有大臣对四皇女身份存疑,提出诸多疑点,道是有心人为离间付贵君与女帝感情才出此下策的,要请陛下开宗明察。
经过半年的明察暗访,由承徽府,宗正寺,还有各部尚书大人,内阁八位阁臣,加上负责验证血缘的太医院院首等众位证人的见证下,在这份详细记录了四皇女如何流落民间,又是如何找回的书文上签字按押,并由五翎卫呈上详细的调查辅以佐证,最后女帝亲笔落款加盖玉玺,送交承徽府封存。
后经由礼部商议各项典礼,执掌太庙的明亲王负责四皇女归宗一事,钦天监观时选日,终于定在花朝节那日,昭告天下,御赐从民间寻回的四皇女更名为晙,封信王。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发了滔天巨浪般的震动,但后面因为当事人的沉默低调而渐渐淡去了,不过现在街头巷尾仍是能听见茶肆酒坊对此事的议论。
这位新出炉的信王殿下首先提出要为已逝多年的生父守孝,女帝大为感动,将京郊的行苑赐给信王暂住,又责令工部尽快建造王府,总不能空有头衔却没有王府吧?不过这位信王也十分奇怪,说是守孝,便真的老老实实在行宫里待了一年,除了家宴,从不出席任何宴会,
燕惊寒一脸高深莫测道:“据说陛下那天修道之时,忽然渐入玄妙之境,冥冥之中见云气缭绕所在,有一广袖长裙的女子踏云而来,称陛下有一机缘在东方。陛下醒来后心有所感,微服简装去往崇明山,结果你猜怎么着?”
清平敷衍的拍了拍手道:“你去做个茶馆说书的吧,我定日日给你捧场。”
燕惊寒摸了摸下巴道:“你这提议有些意思,不知道茶馆说书的一天有多少赏钱呢?.......行了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
明明是她自己在说,到头来却怪上自己了。清平淡定的摊摊手,示意她继续。
燕惊寒非常八卦地道:“那日大雪初晴,陛下去往崇明山上寻那梦中仙人所说的‘机缘’,却见在山上梅林中见到一游人,居然和那已逝的卫贵君十分相似。她不动声色与此人交谈,又在她腰间看到一块玉玦——”
清平心中一跳,转头向路口看去。
快到傍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有内侍点了灯笼照明。钟鸣山上台阶两侧点起了火把,原本在中间搬运盆栽的人都退到了路边,像是在避让着什么。
几位礼部的大人簇拥着一位紫袍金冠的女子走来,她身后跟着一排仪仗,朱漆攒竹仗,内侍手持骨朵,班剑,响节,灯盏,皆贴金为饰,共十二人随行。这一看就是亲王仪仗,难怪宫人退让避路。
两人便知这定是信王楚晙了,仪仗行经此处,几位礼部高官伴驾,信王不知为何没乘行辕,而是一路慢悠悠的走过来。
朔风吹散细雪,信王身着紫色朱雀纹饰的王服,腰系玉带,她除了一枚玉环,全身再无其他佩饰。清平和燕惊寒跪人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听见信王淡淡道:“......诸位大人年长于我,经办的事自然没有不放心的。”
清平竟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微微抬头侧看。信王此时真巧走到火把边,火光照出她刀琢般的面容,这位信王生的真如同传闻中那般,长眉入鬓,眼角一抹极淡的红。墨色的眼眸中华彩摄人,薄唇轻抿,从她英挺的五官中依稀可见当年卫氏的风采。
她身形高挑挺拔,比燕惊寒这种自诩北方人的高个还要高些。这种紫色的王服愣是被她穿出了一种威严沉稳的气势,衣袍上银线绣的朱雀纹饰在火光中微微发亮。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清平想看的仔细些,燕惊寒见她似要起身,赶紧拉住她低声道:“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这种场合若是失仪,轻则杖刑,重则丢官。正好那信王也向这边望来,两人恰好四目相对。
楚晙眼中倒映着漫天飘雪,嘴角缓缓勾起,清平微微眯起眼睛,双手紧握,全身进入一个戒备的姿态。
她心中既无惊涛骇浪的震撼,也无山崩地裂的惊惧,原来如此。从那块凤鸟玉玦开始,遍及五州的旅程,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楚晙侧头笑了一下,显得十分谦和道:“王侍中手下人才济济,布置的十分妥当。”
王知合受宠若惊,忙道:“多谢殿下夸奖,这也是礼部诸位同僚通力而行的成果,下官不敢一人受之。”
楚晙只笑了笑,并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终于等信王视察完后,众人才交接了手上的事情,承公车回家歇息。燕惊寒和清平听完王侍中训话,天黑透了才从分属里出来,两人疲惫不堪的走着,燕惊寒道:“你今天怎么了?被那信王姿容震惊啦?美煞了?”
清平懒懒的摆摆手道:“见鬼了。”
燕惊寒见她一脸倦色,奇怪道:“难道你被什么精怪吸了人气?”
又想起今天去的可是太庙,岂不是说历代先帝是那啥了吗......燕惊寒捂住嘴巴,四下看看,幸好此时没人在边上。
清平慢慢停下脚步,紧紧注视着前路上停着的青顶马车,喃喃道:“惊寒,你先回去吧。”
燕惊寒道:“啊?你怎么了,魔怔了?”
清平沉声道:“你回去吧,我想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办。”
大概是她神情太严肃了,燕惊寒虽然心里疑惑,但也应了下来,快步走开了。
清平正了正衣冠,缓缓吐出一口气,向马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对!我没有7000,但是,长了一点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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