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或许又下起雪了, 又或许已经停了,清平再也不曾听见风声, 她将灯盏放在地下, 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随手翻了几页,读了一段后,发现还是看过的。
她便蹲下身,伸手进底层又摸了一本出来, 抖掉封页上的灰尘,随后她靠着书架坐在地上, 将灯提近了些, 仔细读了起来。
这一看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身边已经放了两三本了,书架最底下那排大多是不曾读过的书, 倒可以用来消磨时间。那些看过的书她也在翻书间再次重温了些许,时隔数十载光阴再看,截然是一种不同的感受, 更多的不过是在字里行间怀念当初的心情,至于想什么, 她不敢深思。独处时最忌想太多太杂,她怕如那日一般失了理智,连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谁,一心以为自己走到了绝路。
但人生至此,何处不是绝路。
此地只有她一人, 窗是封死的,门也是锁的。她不曾尝试过,但想也知道。屋中最多的便是书,既然如此,那就看书。既能打消那些不好的念头,也能好好冷静地想事情。她不觉得这是苦中作乐,至少这算不上是甚么苦,她不信楚晙能关她一辈子。
书一本本的读完,困意袭来,清平靠着书架昏昏欲睡。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她模糊间听见有脚步声,想也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她不愿睁眼,耳边传来窸窣的声响,那人似乎依着她坐下了。
清平蓦然从昏沉的睡意中清醒过来,身边的人伸手取了一本她看过的书,书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这本……怎么样?”
清平睁开眼睛去看她,楚晙穿着朝服,脸色有些差,眉宇间是疲惫的神色,手指夹着一页停在半空,侧头去看她,似乎在等清平的回答。
清平捻起几页,翻到一张,手滑下一竖,道:“不怎么样,整本书只有这一句话能看。”
楚晙顿时笑了,合上书放到一边,道:“我从前看的时候也这么觉得,满口正义之词,实则胡说八道。”
她又翻了几本,都要问清平书如何,清平一一作答了,而后楚晙站起来,弯腰拉起她,对她道:“用膳吧。”
书房的尽头是一扇门,推开它走几步,就是之前她醒来时的卧房。也不知饭菜是什么时候摆上的,依旧是清平喜欢的那几个菜式,两人对坐着吃饭,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
仿佛清平不说,楚晙也就不提,许多事情似乎并没有发生,她们照旧生活在一起,与之前相比,也没有太大差别。
这是她入宫的第七日,清平在心中默默地想着。时间她始终记得很牢,每天都要念上几遍,不敢让自己随便忘了。
这顿饭吃的形如嚼蜡,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清平放下筷子就要走,楚晙问道:“去哪里?”
清平不答,听她继续道:“坐下,陪我用完。”
坐回桌前,楚晙慢条斯理地夹菜,看样子没个一时半晌是吃不完。清平看着碗碟边上的青花图案微微有些出神,却听楚晙道:“菜不合你口味?”
“很好,没什么胃口罢了。”清平答道。
楚晙用完膳后道:“去挑几本书,随我去批折子。”
清平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随便从书架上挑了几本,楚晙似乎将办公的地方暂时搬了过来,她批折子的时候清平就坐在边上,总之,不管如何,清平必须在她的视线之内,只要抬头就能看到。
除了白日上朝以外,楚晙都会在这里呆着,批折子也好,休息也好,她总要将清平看的牢牢的。
清平在一旁的桌边坐下,她们如今的样子,其实与旧日在王府时差不多。大家都是各做各事,互不干扰。楚晙似乎只想盯紧她,清平也就由着她,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她心中清楚不过。
其实单看楚晙批折子也能看出些趣味来,她若是眉头紧锁,说明这折子上的事情颇为棘手;若是简单些的事,不一会就搁笔歇手,抬头顺带看清平这里一眼。有些折子似乎要加盖印章,却不是常用的印玺,清平看见那印章放在盒里,只在用的着的时候才拿出来。
感受到她的视线,楚晙拎起一封折子道:“要看?”
清平摇摇头,楚晙又道:“桌上有纸墨笔砚,若是无事,便写写字罢。”
手中书翻过几页,清平才道:“已经大不如前,愧对陛下先前的教导,倒不如不如不写。”
等到楚晙折子批完,就是沐浴更衣,而后回房歇息。她动作很快,没一会便出来了,清平睡在床里头,卷着被子背对着楚晙,心想,自己可能是第一个敢用屁股对着皇帝的人。楚晙伸手扯她的被子,将她从被子中抖出来,两人滚到一起,炙热的唇贴在清平锁骨凹陷处,她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看着床顶垂下的帷幔发呆。
楚晙手上动作一顿,急促的呼吸也渐渐缓和下来,低头嘴唇蹭过清平耳廓,把她撑平了压实,发丝在枕上纠缠在一起,更胜往昔缠绵的情状。
清平卷着被子干脆利落地背对着她,随即背后一暖,楚晙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清平嗅到她发间清冽的香气,伸手握住她的手,问道:“贺先生给我寄了一封信来,信中只有两句话,是你后来留给我的吗?”
床帐落下,深蓝色的光清浅地洒入帐内,楚晙搂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找到了可以开口说话的契机,她们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谈起过往:“……我叫你回来,别再去西戎,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折返了。”
清平转过身,与她头抵着头,低声问道:“是吗,我以为你不过是要我更死心塌地一些……”
楚晙摸了摸她的鬓角,看着她眼中倒映的深蓝光点,不自觉道:“死心塌地什么?”
清平看了她半晌,忽地笑了笑,声音轻快地道:“看我走上绝路,踏足死地,是不是这样?”
楚晙呼吸一窒,圈着她的手臂缩紧,艰难道:“云州一役波折多端,有许多事不在意料之中,你——”
清平默默地听,楚晙闭着眼吻了吻她的鼻尖,许久之后才道:“送你去西戎,是我今生最为后悔之事。”
清平追问道:“但若是再来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做,对吗?”
楚晙笑了笑,眼中是沉沉的暗色,答道:“是的。”
清平舒了口气,心中竟有几分释然,将头抵在她颈窝处道:“……谢谢你对我说真话。”
楚晙指节攥的发白,随后轻轻松开,神情难辨,拍了拍清平的背道:“睡吧。”
深夜,清平缓缓睁开眼睛,从楚晙怀中挣脱出来,翻身滚向一边。她见楚晙呼吸平稳,知道她是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从她身上跨过,踩着被子掀开床帐一角,悄声无息地下了床。
她先装作喝水的样子经过桌边,灯盏中的蜡烛似乎要燃到尽头,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她推门出了房,在书架边取了白日藏起的灯盏,来到楚晙晚上披折子的地方,轻手轻脚地找着什么。
不一会她就在大摞的折子中找到了她要的那封,皇帝回复辰州府的折子。如果折子所报的事情较为重大,皇帝会另附纸张批示另回,她从笔架上挑出楚晙常用的那支朱笔,打开朱砂泥盒,在边角挑出些许化开,蘸了蘸,看着楚晙之留下的字迹,深思后加深印象,提笔在白纸后又添了一行新字,这行字几乎称的上是以假乱真,与楚晙留下的几乎一模一样。清平写的满头大汗,只听见心跳一声急过一声,但她依然从容不迫地把自己的名字添进在朝廷遣派辰州官员名单之中。随后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保险,低下头去抽屉中寻找楚晙的印章。
一同两个抽屉,但是都没有。清平有些疑惑,但又担忧楚晙中途醒了,她将折子上的批示又读了一遍,小心比对过两人的笔迹,见没有太大的纰漏,就要合上折子放回去。这时一只手从她右肩探出,修长的指尖轻轻压住奏折,清平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紧紧咬住嘴唇。
楚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是再找这个?”
那只手从她眼前掠过,把桌案上的镇纸取了过来,当着她面打开,原来这并非是镇纸,而是一方印。
楚晙指尖划过她写下的那两行字迹,淡淡道:“不错,写的倒是很好。”
清平额头细汗渐起,谁知楚晙挑出方才她用过的那支朱笔,掰开她的手放了进去,握着她的手另取了一张白纸,动笔写了起来,内容与方才折子上的近无两样,而后在奏折的末尾加盖印章。
清平此刻终于看清楚了,那原来是只翎羽毕现的凤鸟。
朱笔啪地一声落在纸上,折子从桌上哗啦掉了一地,清平被楚晙压在桌上,楚晙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楚晙胸口起伏,按着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清平吃痛,眉头紧皱,楚晙的手滑过她的脸庞,喑哑道:“为什么?”
清平此刻心情格外平静,向她笑了笑答道:“去云州也好,辰州也罢,我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地旅游,有我闺蜜帮忙 ……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