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远将军接到旨意,第二日就将亲笔所写的陈情书送进宫中,书中态度谦恭,言辞恳切,只说自己是因为得知京中活人蛊管控不止,为支援禁军抗疫才匆匆带兵还朝,除此以外绝无他意。回京之前之所以未请旨,是因前番子女行恶而心存愧疚,生怕今上对其心有芥蒂而不用,才自作主张先斩后奏,所为虽失当,却也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毓秀再召灵犀进宫商议,二人左右权衡,最终还是决定先召抚远将军一人进宫觐见,待见过他本人,再决定如何处置那三万骑兵。
灵犀去后,姜郁算着时辰来为毓秀喂药,随口问起是否要向城外的驻军供应粮草。
毓秀一边喝姜郁喂的药,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句,“抚远将军的陈情书中只字不提粮草,姜相与伯良却先后替他催促军需供给,倒也稀奇。”
姜郁听出毓秀的言外之意,忙出言解释,“臣和父相与抚远将军绝无串联,只是依常理推测城外之兵粮草有缺,疑惑陛下会如何行事罢了。”
毓秀微微冷笑,“伯良以何常理推断军中粮草有缺?”
姜郁正色道,“正阳事出,抚远将军带兵还朝,行军之速令人咋舌,算一算他带的人马与行军路程,便可推断其一行并没有携带过需粮草。”
毓秀想了一想,点头笑道,“不错。”
姜郁见毓秀态度敷衍,不为所动,便试探着再问一句,“所以陛下不想为城外供应粮草?”
毓秀似笑非笑地反问一句,“伯良以为朕该向城外供应粮草?”
姜郁淡然回道,“若抚远将军此行回京当真是为助陛下抗疫,陛下何不趁此时机向其示好,以求冰释前嫌。”
毓秀笑道,“伯良还未看过抚远将军的陈情书,怎知他态度如何?”
姜郁微微一笑,“陛下可准臣一读?”
毓秀凝眉望了姜郁半晌,终究还是将陈情书给了他。
姜郁接过陈情书细读,半晌读罢,合书笑道,“南宫家世代将门,抚远将军年少得势,曾一度被称为常胜将军,这些年镇守边关,从未失一战。人人都知他生性狂傲,从不向人低头,但在此书中对陛下的陈情,倒也称得上谦卑恭谨,臣以为陛下可暂且放下戒心,听他一言。”
毓秀点头笑道,“朕与伯良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已命恭亲王拟旨,宣抚远将军明日进宫觐见,待我与他见面之后,再议其他。”
姜郁蓝眸一闪,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玩味,嘴上却没有说甚。
毓秀明知姜郁有话要说,见他欲言又止,便笑着催促一句,“伯良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大风小说
姜郁摇头半晌,一声轻叹,“陛下若想拉拢抚远将军,何不放软姿态先对其示好,他虽是世家英杰,三朝老臣,却也是陛下的臣子,西琳的子民,若陛下诚意待之,必能感化其心,促使他出面为陛下解决残余的南宫暗卫。”
毓秀嘴角勾起一丝若有深意的笑容“伯良以为抚远将军会自缚其子前来谢罪?”
姜郁深吸一口气道,“南宫羽三番两次出手行刺,犯的是不赦之罪,若抚远将军当真大义灭亲将他交给陛下处置,无异于亲手了断其子性命,所谓虎毒不食子,臣不敢断言。”
毓秀冷笑道,“所以伯良也以为抚远将军不会大义灭亲?”
姜郁思索半晌,斟酌回话道,“即便抚远将军不肯牺牲其子,若得他一言,南宫暗卫从此不再兴风作浪,陛下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毓秀凝眉笑道,“伯良言下之意,禁军与修罗堂都没有本事解决南宫影军的余孽?”
姜郁忙回道,“假以时日,自然可解,但如今西琳遭遇尸疫,想必陛下也不愿禁军分心追查刺客,若能不动干戈解决南宫羽一党乱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毓秀看了姜郁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伯良说的也不无道理。”
姜郁本以为毓秀会再坚持,谁想她竟有妥协之意,“陛下恩准对城外的军队放粮?”
毓秀道,“三万士兵的口粮不是一笔小数目,如今城中粮草储备本就不丰厚,若分粮供应城外之军,城中恐怕会有短缺。即便朕之后决定放粮,也会命户部从京外各县调运粮草送到军营,尽量不要消耗京中储备。”
姜郁听罢这一句,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被他用笑容掩饰过去。
毓秀喝完一碗安胎药,故作不经意地问姜郁道,“朕已经许久没有听说舒娴的消息了,不知她近来过得如何?”
姜郁一愣,扭头看了一眼毓秀的表情,笑着反问一句,“陛下为何无缘无故问起舒娴?”
毓秀淡然笑道,“方才看着伯良,不知怎的竟想起故人,随口一问而已。”
姜郁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臣也许久没有听说舒娴的消息了。”
毓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说了这半晌话,头痛的如刀劈剑砍,朕要小憩片刻,伯良请自便。”
姜郁被下了逐客令,不好再留,叮嘱毓秀安心休养,自行离去。他带人走到内宫门时,却见凌音远远而来。
二人照面,各自行礼。
姜郁见凌音的侍从抱着琴,就笑着问一句,“悦声是去金麟殿?”
凌音点头道,“陛下这几日焦虑不宁,臣去为陛下奏琴凝神。”
姜郁笑道,“本宫才从金麟殿来,陛下旧疾发作,头痛难忍,欲小憩片刻,悦声不如之后再去。”
凌音一愣,微微一笑道,“方才是陛下叫人传旨到永福宫,命我去金麟殿为她弹琴,若非另有旨意,我自要前去复命。”
姜郁心中尴尬,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凌音勾唇一笑,邪魅倾城,虚虚对姜郁施一礼,绕过他出了内宫宫门。
姜郁望着凌音的背影若有所思,待人走远,他才转身回永乐宫。
凌音人到金麟殿时,正遇上太医院掌院从殿中出来,下阶时见到他,匆匆行一礼便要离去。
凌音见廉锦面色凝重,心中已有猜想,将人叫住小声问一句,“陛下状况如何?”
廉锦对凌音一拜,“陛下因怀有龙嗣,无法服用治疗头痛症的药,旧疾发作只能生熬,人难免越发憔悴,加上她思虑过甚,孕期厌食,每日进补也十分有限,如此日积月累,恐怕会损伤龙胎。”
凌音思绪凌乱,不觉中已点头放人归去,待廉锦下了半层殿阶,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追下去问一句,“自正阳事发,陛下就命廉掌院带人研制活人蛊的解法,过了这些日子,太医院可有进展?”
廉锦面生惭色,“臣等无能,因受蛊毒操纵者皆是亡人,暂无其法使其复生,迄今为止,想要扼制蛊毒传播,只有斩杀中蛊之人一个方法。”
凌音虽然一早就料到这种结果,却还是温言安抚廉锦几句,目送他离去才转身上殿。
他走到殿门时,见周赟等人守在殿外,便上前问道,“你等为何不在外殿等候,却一同站在殿外,莫非陛下吩咐不许人打扰?”
周赟拜道,“陛下吩咐除凌殿下之外,不见旁人。”
凌音笑着点点头,从侍从手里接过琴,独自一人进殿。
周赟跟随凌音走到外殿,取茶送至内殿奉给二人,之后便自行退出。
毓秀靠在床头消磨头痛,见凌音进门,便强撑着下床,起身坐到琴桌前。
凌音见毓秀脸色苍白,心中担忧不已,面上又不能表现出异样,将琴安置到琴桌上,一边弹琴,一边小声对毓秀道,“臣方才在进殿之前见过廉掌院,他说陛下近来头痛难解却无法用药,且思虑过甚,孕期厌食,长此以往必定会损伤龙胎。”
毓秀摆手道,“近来今日偶有头痛,并没有十分厉害。”
凌音叹道,“臣等无能,无法为陛下分忧。”
毓秀淡然笑道,“皇嗣来的不是时候,与人无尤。这几日京中状况如何,各省又如何?”
凌音心知毓秀有意岔开话题,便知情识趣地不再多言,回话道,“京中的尸疫的确有人操纵,禁军每将一批活人蛊除尽,便有人秘密再放出一批新蛊,出街的行尸虽不多,却足以引起动乱,煽动人心。”
毓秀冷笑道,“修罗堂要尽快找到制作活人蛊的源头。”
一句说完,她又再问一句,“南宫羽人在何处?”
凌音点头道,“南宫羽一直在修罗堂的监视之中,只是近来他行踪隐秘了不少,派去跟随他的修罗使有几次竟失去他的行踪,好在之后又重新将人找到。”
毓秀摇头道,“有一就有二,你等绝不能掉以轻心。抚远将军这几日可有动作?”
凌音正色道,“抚远将军回京后除了与姜相通信,并不曾与其他人联络。”
毓秀冷笑道,“他既然能与姜家联络,就能透过姜家与任何人联络,朕明日会召他进宫,看一看他到底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