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者为声名所累,做臣子的理应为上分忧。
姜郁将残破的机关图放回信封中,对毓秀笑道,“既然陛下意在舒家家产,何必在意得来是抄是献。舒家藏宝于帝陵密室,当中必机关重重,陛下若不依图破解,派禁军贸然查探,恐怕死伤惨重。”
他话说的无礼,毓秀面上却波澜不惊,“朕也知晓其中利害,可若朕依照机关图查抄舒家家财,岂非默许要对舒家网开一面?”
姜郁嘴角勾起一丝讽笑,暗暗嘲笑毓秀道貌岸然,“陛下顾全仁君之名,难免掣肘,可若因此被舒家摆布,又要担负重财徇私、不顾法纪的恶评,也非良事,此事的确棘手,陛下进退维谷,前后都是陷阱。”
毓秀一皱眉头,“伯良有何良策?”
姜郁笑道,“舒雅此番进宫,博文伯未必不知,她为的就是陷陛下于两难之境。陛下不想牺牲无辜,免不了要对舒家不义,掩耳盗铃一次。”
毓秀苦笑道,“伯良劝我循图查抄?”
姜郁点头笑道,“理应如此。”
毓秀叹道,“如此一来,有心之人恐怕要拿朕之失格做文章。”
姜郁冷笑道,“舒家以权谋私,暴敛在先,陛下抄没其家产,依法治罪,并无不妥。舒雅献图是悬崖勒马,而非将功折罪。朝廷纲纪严明,她本无资格求陛下网开一面。”
毓秀听了这一句,并未回话,只盯着烧毁的信封发呆。
姜郁摇头笑道,“文帝帝陵既藏有机关,恭帝与献帝帝陵恐怕也是如此。若舒家不肯招认藏宝之实,陛下派人进陵便名不正言不顺,禁军一旦硬闯,中途有人命损伤,必会引发舆论哗然。”
毓秀点头道,“正是如此。”
姜郁笑道,“陛下可对舒景施压,她若招认便罢,她若不招,陛下再派人进陵查探便是。”
毓秀蹙眉道,“舒景性情刚烈,不会轻易屈服。朕若执意派人进陵,恐怕要踏出一条血路,若有心之人得知此事,必会上书弹劾朕不顾人命,言官一言,史官一笔,得不偿失。”
姜郁似笑非笑地望着毓秀,“只要办差之人得当,便不会走漏风声。对陛下而言,行此密差的最佳人选自然是修罗堂,但陛下爱惜羽毛,不会轻易置修罗堂于险境,如此一来,就只有在禁军中物色合适人选了。”
毓秀点头道,“朕原本也是这么想,可纪辞并非我心腹,纪家家道中落,未得母上安抚,纪辞着实吃过一番苦楚,他回京后一直周旋于舒家与姜家之间,怎肯帮我瞒天过海。”
姜郁笑道,“纪辞虽是武将出身,为人却奸猾摇摆,当初为舒家掩饰恭帝帝陵里的罪证,如今舒家事败,又倾于姜系。陛下若要他办妥此事,除了以功名利禄诱之,恐怕也要知会姜相知晓。”
毓秀点头道,“朕正是知道这个道理,才想请二相同去伯爵府宣旨。抄家重爵事关重大,前朝必起波澜,若无姜相辅助,自难以成事。”
姜郁笑道,“陛下决心对舒家斩草除根,便要忍痛容姜系坐收渔利。”
毓秀苦笑,“权衡利弊,朕又能如何?”
姜郁见毓秀神色忧郁,似有困兽之相,明知她藏有暗棋未使,却不知当中劲力,“事已至此,陛下依从心意行事便是。”
毓秀思索半晌,正色道,“伯良既也如此说,朕便可下定决心,以此为理。”
一句说完,她便高声叫一句“来人”。
郑乔与周赟应声而入,见姜郁眉眼间似有睥睨之意,自加倍恭谨。
毓秀将圣旨交给郑乔,吩咐送去宰相府。
郑乔不敢多问,出殿之后周赟劝他看过,他也不看,“陛下未命宰相府拟旨,又要宰相府宣旨,本就十分蹊跷,不如以密旨处置,交由姜相决断。”
周赟想了一想,也觉郑乔说的有理,“既如此,你亲自去一趟,我留在宫中等候吩咐。”
郑乔去后,周赟进殿为二人奉上茶果,随后自行退下。
舒雅回到伯爵府时,失魂落魄,早有家人报知舒景。
舒景将舒雅叫到书房,见她神色阴郁,面上似有泪痕,心中已了然,“你一早进宫,是向今上求情?”
舒雅跪地叩首道,“请母亲宽恕女儿自作主张。女儿以为陛下宅心仁厚,是非分明,若我虔心恳求,她定会放舒家一条生路。”
舒景漠然笑道,“结果呢?”
舒雅泪水模糊了双眼,“陛下要舒家自清家财,母亲与几位姐姐辞官归隐。”
舒景扶舒雅起身,冷笑道,“若明哲秀所求止于此,舒家怎会沦落到如此田地?今上看似懵懂懦弱,内里却阴狠狡诈,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道貌岸然。她昨日下令将你三个姐姐关进狱中,却不急着处治我,就是要逼你我就范。”
舒雅哀哀道,“今日进宫之前,女儿绝不相信陛下是一个心机狡诈之人,可方才观其行,听其言,着实让人心寒。”
舒景苦笑,“你自幼温良敦厚,不愿相信世间污秽,人心险恶。明哲家坐拥天下,历代君主皆有独享皇权的野心,绝非善类。明哲秀虽真心待你,却不会为你对舒家有半分宽容,区区三分家财,更不会动摇她的心意。”
舒雅恍悟,“母亲一早就猜到我会进宫献图?”
舒景笑道,“若非我默许,你如何出得了伯爵府的大门。”
舒雅擦干泪,“母亲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拦我?”
舒景一声轻叹,“若明哲秀愿对舒家网开一面,我便放她一条生路;若她执迷不悔,贪得无厌,便不要怪我将计就计,玉碎瓦全。”
舒雅凝眉道,“事到如今,母亲怎还如此糊涂。舒家行事张扬,其下贪墨敛财成风,为商欺行霸市。陛下看似骤然发难,实则筹谋已久,箭已离弦,必不虚发。女儿恳请母亲不要负隅顽抗,不如忍辱一时,伏低请罪。”
舒景冷笑道,“经此一役,静雅才知明哲秀阴狠傲慢,你叫我如何忍辱伏低?舒家并非善欺之牛马,今上若执意与舒家为难,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舒雅最担忧的就是舒景一意决绝,“舒家即便有与陛下相争之力,结果也只会是两败俱伤,受牵连的是无辜百姓。女儿恳请母亲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弃苍生于不顾。不如急流勇退,以待来日东山再起之日。”
舒景摇头笑道,“事到如今,你竟还天真地以为舒家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今上行事之狠毒,连其母都不能企及,舒家若是在此时隐忍,便再无翻身之可能,拼死一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舒雅苦苦劝说,奈何舒景心意已决,“如今舒家正在生死存亡之际,抄家圣旨将至,静雅万不可于此时心生动摇。今上为逼问献帝帝陵藏宝密室的机关图,暂且不会为难我。从今日起,府中诸事,你要一力承担。”
舒雅不忍拒绝舒景,却也迟迟不肯应承。
舒景见舒雅痛苦纠结,心中失望,但事已至此,又不得不将最后的棋子放至她手,将布局告知。
二人商议罢,舒景吩咐仆役将中门大开,搬出各室钱财珍宝,置于院中,她自坐中庭,看众人奔忙。
姜壖、凌寒香与纪辞带着禁军前来伯爵府时,只见舒景于院中悠然喝茶。
舒景漠然看着众人进院,不起不立,不敬不拜。
姜壖与纪辞对望一眼,笑容满是嘲讽。
凌寒香见姜壖与纪辞不发一言,思索半晌,不得不开口道,“陛下有旨,请伯爵下拜接旨。”
舒景一摊右手,对凌寒香笑道,“圣旨里要说的事,罪臣早已知晓,劳动左右相亲自前来查抄蔽舍,可谓兴师动众,不如省了废话,你等自办差便是。”
姜壖冷笑道,“老夫与凌相奉命来宣旨,伯爵言辞倨傲,怠慢皇差,是当真不想做大熙的臣子了吗?”
舒景笑道,“罪臣触怒天颜,已抱必死之心,只等皇差来锁,若今上嫌我怠慢,我也无可奈何。”
姜壖面色凌然,“这圣旨之中罗列伯爵所犯之罪,每一项都惊天动地,若非陛下开恩,你舒家早已被满门抄斩。伯爵若还有半分臣心,早该对陛下负荆请罪,谁知你竟满口妄言,不知悔改,真当我等是来与你举茶清谈的吗?”
一句说完,他便高声喝左右道,“来人,将舒景拿下。”
禁军听到号令,纷纷看向纪辞求示下。
纪辞看了一眼睥睨冷笑的舒景,上前对姜壖拜道,“伯爵虽犯国法,到底是皇亲国戚,陛下虽吩咐抄家拿人,却也特别叮嘱我等要以礼相待,请姜相三思。”
姜壖见禁军无人动作,心中怒火升腾,“老夫是一国之相,奉陛下之命前来抄家,岂容犯臣目无尊上,逞凶示恶。纪大人与博文伯虽私交匪浅,可你我今日皇命在身,当以公务为重,你怎敢拿上谕做人情。”
纪辞受了挤兑,面色阴沉,哪里敢再说半个不字,对左右禁军使个眼色,几人便上前对舒景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