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琰查完房, 不等顾纪棠开口,顾惜和就忍不住了, “许小姐,您给他们用的都是西洋药?”
外科手术顾惜和也不是不敢动手,但是之后的疗效太差了, 无论他们怎么做,那么低的存活率, 都叫存仁堂无法真正放开手脚给病人治外伤, 尤其是开腹这样的手术,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据我所知, 您的这些手术,连西洋来的大夫都不敢轻易动手的, ”在顾惜和看来,西洋大夫的医术也没有他们宣扬的那么神通广大,许多病中医可以治疗,但薛琰今天却叫他开了眼界,她如今做的手术,顾惜和扪心自问, 他是没办法完成的。
虽然学的是临床医学,但薛琰从来没有小看过在华夏传承千百年的中医。
而且中医也并不是没有外科,只是中医外科多处理的是疮疡一类, 讲究有诸外必有诸内,体表出问题了体内气血阴阳肯定有问题,所以内在调理为主。
至于外在手术, 做的更多的是切开排脓,痔疮肛瘘挂线治疗,坏疽截肢等等。
甚至只要用对了症,中医也没有比西医慢的说法,照样可以立竿见影。
但对于这种侵入式的手术,单输血麻醉跟术后感染这几项,中医目前就无法解决,就算是中医人有这个心,也不会拿患者的命去冒险的。
“嗯,顾大夫说的没错,起码我知道圣约翰医院的大夫是做不了这些的,”薛琰点点头,“人的身体太复杂了,不只是穴位跟骨骼,还有无数的血管,光止血这一项做不好,外科手术的风险就无比巨大,何况还有术后感染,你们存仁堂的消炎汤药其实挺管用的,但许多术前的预防没注意到,还有无菌操作,”
薛琰指了指脸上的口罩,“单这个,就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了。”
顾惜和点点头,“您说的没错,”这也是他发愁了多少年的症结所在,尤其是看到今天薛琰处理大面积溃烂的伤口,患者一声都没喊,他最初以为是士兵坚强,问了才知道,因为用了“麻药”,这刮骨疗伤而眉头不皱的,也只有关公了。
顾惜和太想知道薛琰用的“麻药”是什么了,难道失传已久,只存在于医书上的麻沸散要现世了?
他冲薛琰拱拱手,“我左右无事,不知道能不能在您的医院里呆上几天,帮忙也行,打杂也可以,”
“顾伯,”顾纪棠没想到这才短短两个小时,顾家的大弟子就这么认了怂,“你是什么人,他们请你都请不来呢!”
顾惜和已经想起来薛琰是谁了,“前些日子我看平南报上看过关于许小姐为人剖腹产子的消息,当时还以为是报纸哗众取宠,如今看来,那样的手术,对于许小姐来说,也是举手之劳。”
“举手不劳不敢当,任何一个手术,甚至是拔牙,换药,处置不当都会让患者有生命危险,”薛琰摇摇头,“大夫是要有敬畏之心的,每一条生命都是无价的,我都会认真对待。”
这两个医痴一搭上腔,就把他扔一边了,顾纪棠已经在旁边听的不耐烦了,“你请我过来,有什么事?”显摆你医术高明吗?
“唉,我对清如先生仰慕已久,可惜,”薛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实在的,她真不觉得顾纪棠是个好的合作人选,“你也是医学世家出来的孩子,就算是对医疗没有兴趣,难道看不出这里头的商机?”
说到做生意,顾纪棠立马精明起来,“你说你用的这些药?”
当他真是什么也不懂的二世祖呢?
眼前的一切让顾惜和想到的是医术,而顾纪棠想的是,这些西药薛琰是从哪里弄来的?他立马得回京都一趟,动用顾家所有的关系,也要找到这些药品的来路,然后,直接从根源上掌握这条路子,这才是真正的商机!
薛琰会看不出顾纪棠的打算,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刚好我们这里也确实缺人手,顾大夫如果不嫌弃愿意留在这里我是求之不得的,而且我也对顾家的医术仰慕的很,还请顾大夫能不吝赐教,”
“至于顾三公子,你如果觉得可以通过个人的关系在英吉利抑或法兰西找到这些药,只管去好了,只是等你再来找我的时候,就不是现在的价码儿了,希望你记住我的话。”
她说完冲顾惜和道,“夏口的战事其实并不像外间传的那么惨烈,这些转移过来的重伤患者我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现在都在观察恢复期,之后还会陆续有相对轻一些的伤兵送来。”
想到昨天马维铮说的话,薛琰又道,“没准儿您还得跟我往赣鄱走一趟呢,毕竟咱们在这儿等,不如直接到离前线最近的地方。”
“你还挺会自说自话的,也不看看顾伯多大年纪了,他是我请来给维铮兄治伤的,又不是来当军医的,”顾纪棠被薛琰的嚣张气焰给气着了,还想用自己的人,门儿也没有。
“这样啊,那顾大夫您回去吧,维铮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今天早上还乘车往湘南去了,”薛琰一笑,清如先生还真是有识人之明,就顾纪棠这德性,不学医简直就是造福于民了。
顾惜和哪儿肯走啊,“不急不急,我就是留了胡子看着老,其实还没五十呢,我们存仁堂既然支持国民军南下,自然会尽心尽力,怕苦畏难的事是绝不会做了,而且我也是个大夫,这么多伤患在,想走也迈不开腿啊!”
他看了一眼顾纪棠,“三公子要是忙,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去,我就留在许小姐这儿了,她在哪儿我跟到哪儿去!”
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看薛琰做一台“手术”了,哪里是给人接个生也行。
薛琰还是很欢迎顾惜和的到来的,她对中医也就是一知半解,因为记性好,背过不少汤头歌,也去中医科实习过,但在顾惜和这位中医大能跟前,完全就不够看了。
现在有这么位老师送到面前,她当然得抓紧时间跟顾惜和学习了。
尤其是夏和最不缺的就是伤兵了,这二位简直是一拍即合,直接把顾纪棠给无视了,连他驱车离开都没想起来送行,每天都泡在伤兵营里,给患者们诊治,间接的也造福了军医处的军医们。
顾惜和对薛琰的对自己的态度遇是完全讶异的,他没想到薛琰会这么全无保留的都教给他,甚至还有些恨他学的慢!
顾惜和也冤枉,他一把年纪了,眼睛跟手都跟不上了,看着薛琰手起刀落,干净利索,他哪能做到?
但对于薛琰问他的问题,顾惜和就不能不有所保留了,这也是叫他觉得老脸没处放的原因,“那个,咳,并不是我不愿意教许小姐您,”
“只是我的医术乃家师所传,为顾家所有,”他只是顾清如当年捡回来的孤儿,收到门下,随了顾姓,“没有得到家师的同意……”
薛琰点点头,“我不太赞同这样的教育方法,不过我尊重,那您就给我讲一些能讲的吧,您也看到了,我在中医方面,其实是个白丁。”
顾惜和连忙摇头,薛琰给他看的那几个妇科方子,配伍他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一看就是高手所为,“许小姐太客气了,您给我的几个方子,”
顾惜和老脸一红,“那几个方子千金难求,没想到……”
薛琰一摊手,“可能我跟你们的理念不一样吧,我只想这样的方子被越多的大夫知道,可以用在更多的病人身上。”
这样的中医世家也不是没有,起码薛琰就知道在洛平有一个平南都知名的骨科大夫,就是把自家家传的方子贴在了城门外,任由其他大夫抄录,“华夏有多少人,大夫才有多少?有多少病人看不起病,顾大夫比我更清楚吧?”
顾惜和尴尬的咳了一声,他们这些已经有些名气的大夫,出诊费可不是一般百姓能请得起的,别说一般百姓了,就是平南那些权贵,在他跟前,也得小心说话。
“跟许小姐的胸怀一比,老朽真是狭隘了,只是,”顾惜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跟薛琰解释,毕竟他一身所学都得清如先生所传,实在不能不经他的允许就擅自教给别人。
薛琰摆摆手,一种现象的产生,总有背后的原因,“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毕竟大夫太少,确切的说是好大夫太少,百姓才会找游方郎中蒙古大夫,甚至求助神婆巫祝,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能多带出来些大夫来,”
她指了指住的满当当的病房,“起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顾惜和已经不把薛琰当小姑娘看了,“我虽然没有许小姐的神技,但还跑得动,以后先生就让我跟在您的身边吧!”
薛琰噗嗤一笑,“您跟我一起为大家治伤,我当然欢迎啊,但顾三公子怕是不会肯的,而且我八月想到京都去,考京都的医学院。”
“您要考医学院?”顾惜和哑然失笑,“不是我托大,以许小姐的水平,去了真的没有人敢教您的,”
他怕薛琰不信,“我的老师清如先生是京都医学院的名誉校长,里头不只有西洋请来的教授,还有我们存仁堂的师兄弟在里头任教,咳,他们的医术其实跟我也差不到哪儿去,所以,”
薛琰去当学生,简直是打脸去了。
“我帮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如果愿意,就去见见我的老师清如先生,”顾惜和有些不好意思,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没有推荐薛琰。
“见清如先生?太好了,谢谢您啊,”这简直是意外之喜的,不管是顾纪棠还是顾乐棠引荐,都不如顾惜和的推荐来的有说服力啊!
这小姑娘还真是漂亮,还有本事,也怨不得顾乐棠心心念念就是忘不了呢,只是可惜的很,这姑娘是西北军未来的少夫人,这样的神医不能为顾家所有,顾惜和心里实在是遗憾的很。
……
顾纪棠拿着薛琰给他的药跑了七八天,也没有寻到一个认识它并且了解里头成分的大夫,包括他汉津教堂的神父还有西医院里几个留洋回来的大夫。
再想想薛琰把药给他的时候那个神情,顾纪棠都不用再想着托国外的朋友去查了,不管国外有没有,如果薛琰说可以自己生产,那他们就自己造好了!
想到他走的时候薛琰开的条件,顾纪棠在汉津呆不住了,当时的条件对于顾家来说已经是很苛刻了,现在自己回头找她,不知道那死丫头会把价钱抬成什么样?!
临离开汉津他还不忘用专线给爷爷打了个电话,把他在夏口看到的情况,还有在汉津查的情况都跟顾清如汇报了一番,毕竟开药厂这么大的事,没有老爷子拍板,他是不敢私自跟薛琰达成协议的。
……
薛琰看着急匆匆赶回来的顾纪棠,“你来的倒及时,我跟顾大夫明天就准备往瑞昌去了,”这个该挨打的马维铮,居然从湘南跑到瑞昌去了?
“去哪儿干什么?”顾纪棠旋即明白了,“打起来了?”
薛琰点点头,“是啊,打起来了,马维铮也过去了。”
“那我们的合作?”
薛琰比冬天他见到的时候瘦了很多,要不是精神还不错,他都以为她是病了,“叫我说你也不用跟那么紧,你那个药那么管用,咱们早一天制出来,才是早一天帮到维铮不是?”
顾纪棠一到夏口,先又跑到病房里看了一圈儿,确定那些重伤的士兵都在用过这抗生素之后,又把顾惜和拉出去详谈了,这会儿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开药厂了,这种时候,如果顾氏药厂能生产青霉素来,那些督军都都得赶着给他叫爷爷!
“那个不急,并不是什么的伤都必须用抗生素,而且我手里的抗生素还不只这一种,”薛琰微微一笑。这会儿换她抻着顾纪棠了,“其实你对医药并不了解,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跟顾老先生或者是顾二先生谈更好。”
顾家搞医的是二房,也就是顾纪棠的亲爹,“而且维铮的意思,如果药厂建在西北更合适一些。”
建在西北?那怎么可以?存仁堂在西北的药堂并不多,这且不说,偌大个药厂放在西北军眼皮底下?
“这不太好吧?你也知道西北那地方,穷的很,建厂子实在不合适,而且咱们要是把厂子建起来了,还是考虑往售卖问题,”
“你觉得如果我制出青霉素,还用担心它的销路?”薛琰挑眉一笑,“我想,就算我把厂子建在天边儿,也有的人能跑过去。”
“对,你说的都对,你开条件吧,”顾纪棠也不废话了,就如当时他走的时候薛琰所说的那样,再回来找她,价码儿就不一样了。
薛琰歪着头看着一屁股坐在自己对面的顾纪棠,“条件还是那个条件,顾家四我六,”
见顾纪棠想开口,薛琰摆了摆手,“没说完呢,”
“你们四我六,只算是的青霉素的,如果你们顾家自己的方子想批量生产,我不参与分成,但是,如果需要我技术支持的话,我是要收取酬劳的,还有,如果我这边有新的产品问世,我八你们二,”
这个条件薛琰觉得没什么问题,顾家所提供的只是厂地跟人工,还有前期的投资,而这些,其实她跟马维铮都出得起,所以分给顾家的四,她买的是顾家的医学界的影响力,还有存仁堂这个在华夏的百年品牌罢了,当然如果后头顾家愿意把他们掌握的单方验方拿出来制成成药,她会大力支持的,说什么酬劳,只是不想顾纪棠觉得一切来的太轻而易举罢了。
顾纪棠冷笑一声,“你真的是学医的?你没去做生意真是屈才了,你这个青霉素真的能制出来?要是你造不出来呢?你凭什么就能肯定自己有洋人的技术能力?”
“所以你不同意不是?”薛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其实我后头还有要求呢,”前头的他都不乐意,后面的她就不提了。
顾惜和看了顾纪棠一眼,顾纪棠对青霉素的认识远没有他来的深刻,“许小姐,您提的条件也不是不能考虑,您再说说后头的条件?”
这就能谈了,“如果你们觉得我只技术入股就占了六成有些不公的话,我不介意前期提供一部分资金用来盖厂房跟购买机器设备,”
薛琰又退了一步,“但我后面的这个条件,希望你们能同意。”
愿意出一部分钱?还算有点儿诚意,顾纪棠点点头,“你说。”
“你们也看到了,一场仗打下来,伤亡是在所不难免的,我们能把伤员治好,却不能让那些重伤跟因伤致残的士兵恢复如初,”好好的青年,正是大好年华的时候,就成了残疾,他们是个什么样的心境,薛琰都不敢想。
“所以呢?”顾纪棠都找不出词来形容薛琰了,是说她心太善,还是说她管的宽?
“我问了一下,像西北军这些失去战斗力的士兵,一般是拿到抚恤金然后回乡,至于以后会怎么样,”薛琰叹了口气,“就看他们的命了。”
“然后呢?”顾纪棠想不通薛琰准备说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西北军还给抚恤金遣散费?他都有些不相信,可饶是如此,薛琰的表情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
薛琰白了顾纪棠一眼,“我会从每年的分红里拿出一部分来,发给这些人当抚恤金,至于发放工作,希望由你们在各地的存仁堂来完成。”
存仁堂几乎遍面长江以北,那些回乡的将士,只需要定期到离他们居住地最近的存仁堂凭证领钱就行了,再没有这个方便的了。
“许静昭!”
顾纪棠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当我们存仁堂是什么地方?你许静昭的私产?”还为所欲为了?
顾纪棠一向在人前摆出西方绅士的样子,薛琰学是头一次见他跳脚,不由好笑,“别误会,我没有那么大的脸,只是这事比较琐碎,耗时也长,所以必须由当地的人来负责,当然,我也可以把这件事交给当地的政府,但是比起那些人,我更相信你们存仁堂一些,而且这些人就算是伤好了,身体也比之前差了许多,以后少不了求医问药,跟你们存仁堂打交道的机会肯定不会少。”
“呵,我还要谢谢许大小姐给存仁堂找了挣钱的门路了?”顾纪棠一脸嘲讽的笑容,“啧,马维铮真是找了个贤内助啊,这不带出钱出力,还处处知道给西北马家博名声,这事要是叫你办成了,天下谁不夸他马维铮仁义啊?”
从西北军里退下来的伤兵,不只发遣散费,还每年有抚恤金,整个华夏各路军阀里没有这规矩,只怕国民军也没有吧?就凭这一点,以后西北军征兵,恐怕应着云集吧?
而且这钱由存仁堂发,那存仁堂就休想跟西北军撇清关系了,没准儿大家会认为这笔钱也是存仁堂替西北军出的呢?
到时候存仁堂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这丫头的手段太高杆了,顾纪棠怀疑这根本就是马维铮的幕后唆使,想到这么个姑娘最后落到一个兵匪手里,顾纪棠又有些不忍心,自己弟弟不好么?
顾纪棠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许大小姐,马维铮就那么好啊?值得你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外头乱成那样,三天两头打仗,你跟着维铮怕是连一天安稳日子都过不了。”
薛琰没想到顾纪棠能把楼歪成这样,“就算是太平时期,谁能保证今天脱了鞋明天就能定能穿上?上个街没准儿楼上还能掉下来个花盆儿呢,如果成天想着这个,日子就不用过了。”
“我后头这个条件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算了,”薛琰没顾纪棠想的那么深,“那这件事咱们就不需要再往下谈了。”
“不谈了?你的意思是,最后那条,必须答应?”顾纪棠一愣,“顾家可以不要你出一块大洋!”
薛琰摇摇头,“如果挣来的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挣它们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顾惜和,“我也知道这件事是在勉强存仁堂了,这样一来,无形中增加了你们存仁堂伙计的工作量,你们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青霉素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这文叫我写的如脱缰野马,大纲直接当草吃了!
自己还挺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