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坦白自己当初的恶意, 也是道歉的诚意之一。慕锦说:“我那时是真的想杀你。”
这一句话,寸奔也曾经说过。徐阿蛮觉得自己当初胆儿真肥, 总以为二公子好骗,将他骗了又骗。“二公子的身世讳莫如深。你没有真正杀我, 已经仁至义尽了。”
“戏话里有说, 世间男女要是放不下前尘恩怨,多是落得凄惨的结局。”他不愿横在两人之间的过去,成为一根棘刺。“你要是对曾经的事有怨言, 尽管开口。我错的,我就认,你错的……”慕锦停了一下。横竖都是认错, 认一个错和认两个错也没差, 他接着说:“要是你错的, 这回也当是我错了,一并跟你道歉。”
要让徐阿蛮从过往的记忆里揪错, 她也数不来多少。骨折的伤早已经好了。反而是二公子落得残废的下场。她再落井下石, 那就太绝情了。二公子是为了救她才向太子宣战。恩怨是一笔糊涂账,真要计较的话, 过往欺负她的丫鬟、小姐,难不成还得一一回去报复吗?徐阿蛮说:“二公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你好好养病, 早日康复。”
“你果然是笨笨。”他二公子亲自给人道歉, 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好机会,她居然不懂得珍惜。他轻轻抱住了她,“你呀,笨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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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琢石见到了在榆树下相拥的一对主仆。
慕锦除了气色较差,说话有些气力不足,其他不像是走火入魔。他怀抱佳人,一脸舒心的样子,着实碍眼。
李琢石又回了屋。
寸奔坐在缺了一只腿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水。
椅子的确缺了一只腿。坐与不坐又有何区别?李琢石站在一边:“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是朝廷钦犯。”
寸奔抬了眼,应声:“嗯。”
他的假眉毛太长,她连他的眼珠子也看不清。“那你更应该清楚,只要你们还在大霁国土,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最终也会被抓回来。”
寸奔继续喝水。
“和其他的朝廷钦犯不一样,你们是皇上的眼中钉。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想拿慕锦的项上人头到皇上跟前邀功。”李琢石说:“我观察了,慕锦就是把你当忠犬一样奴役,他到处闯祸,烂摊子交给你收拾。以前他家境殷实,你的日子应该过得去。现在不一样,每一座城都贴满了他的通缉令。你跟着这样的主子,只有死路一条。”
寸奔不发一言,低了眼,垂了头。
“我计划和二十姑娘一同游历。你要是想摆脱这个不中用的主子,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李琢石劝说:“皇上的忠臣曾言,你是一个习武奇才,年纪轻轻,武功已经高深莫测,你要是脱离奴籍,在江湖上肯定可以闯一番名气,犯不着伺候一个朝廷钦犯。”
寸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仍然一声不吭。
李琢石见过这样忠心耿耿的护卫,比如朱文栋。可是,朱文栋将萧展奉为信仰,萧展也回以尊重。上回在向阳城的船上,慕二公子讲起这位奴仆,言语之中满含蔑视,这样的公子哥儿有什么地方值得追随。
李琢石找了另一个破杯子,跟寸奔一起喝水。她一边喝,一边说:“二十姑娘已经将你们公子的底细告诉过我。”
寸奔执杯的动作顿了下,才继续。
“慕二公子整日游手好闲。”
寸奔又抬眼。这些就是徐姑娘所讲的二公子底细?
李琢石说:“慕锦府上妻妾众多,大多是强取豪夺,行径犹如禽兽。”
寸奔沉默。
“京城人都知道,慕二公子的兴趣就是美酒和佳人。多年纵情声色,身子早垮了。否则,怎么突然走火入魔了。”李琢石讲得头头是道,“在你们面前,慕锦打肿脸充胖子,找大夫,进补药,维持面子上的雄风。其实这些事,只有女人才知道他身子虚或不虚。”
这一杯水,寸奔再也喝不下去了。他斟酌,是否要告诉李琢石,二公子和他的武功不相上下,如果他的可以称之为高深莫测,那二公子也是登峰造极。她所讲的话,隔着一层门板和院落的距离,根本瞒不住二公子的耳朵。
寸奔这边尚在考虑。
那一边,落满灰尘的门板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慕锦牵着徐阿蛮,一脚踹开了门。前一刻苍白的脸色这时已经转成浓郁的墨黑,如一座深渊。失了光泽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向着李琢石。
可怜的是,道二公子是非的徐阿蛮,耳力不及慕锦,没听到李琢石的话,自然对屋里诡谲的氛围感到莫名。
寸奔咳了两下,“徐姑娘,这锅水喝完了,你再去煮一锅吧。”
“好的。”徐阿蛮拉拉慕锦的手,“我去厨房烧水,二公子你好好坐着。就坐着呀,好好休息。”她真怕他将这屋顶给掀了。
慕锦先前发誓,不再追究往事。他可以对徐阿蛮宽容,换作李琢石,就没那么宽广的胸怀了。
待徐阿蛮的脚步声进了厨房,他轻声说:“我没有不杀女人的原则。”
李琢石回了一句:“慕二公子,败在我剑下的二流子多的是。”
无论是二公子或是李琢石,哪一方受伤,难过的都是夹在中间的徐阿蛮。寸奔出声提醒:“二公子,徐姑娘正在烧水。”
慕锦冷笑,”我有办法让萧展的女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话音像一只钩子,钓上的是李琢石的一条命。
正在这时,厨房传来一声“哐啷”响声。
慕锦瞬间敛起杀气。
徐阿蛮走了出来,讪讪地说:“锅烂了……”
他走向她,关心地问:“烫到了吗?”
徐阿蛮迎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没有,水还没烧滚,锅就烂了。”
“别烧水了。”慕锦摸到她手上的水迹是温的,放下了心,唤道:“寸奔。”
“在。”
“你去外面探探路。如果官兵已经走了,我们立即出去。”
“是。”寸奔在李琢石面前展现了他高深莫测的轻功,眨眼间不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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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蛮拉起慕锦到了院落,享受秋日的洗礼。
慕锦旧怨难平,又添新怒。
她小心翼翼地问:“二公子,你是在生李姑娘的气吗?”
“没。”他没好气地回答。
“那……”那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徐阿蛮连忙认错,“二公子我错了,早知我就不带你来这里了。”她也没有想到,二公子和李姑娘之间一下子就剑弩拔张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听听她跟李琢石说的那什么话?说他纵情声色,虚不受补。前几日体谅她,在她用手之后,他就结束了。回想起来,他真是太仁慈了。这有什么好体谅的,再体谅下去,她心底已经把他的雄风给熄灭了。
“二公子,我被太子抓去,是李姑娘放我出来的。不然早就被太子给杀了。李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不是坏人,你和新帝有什么恩怨,不至于迁怒于她吧。”
“没什么,已经想到了解决的方法。你问一个别的问题,再问我生不生气,我就真的生气给你看。”
于是,徐阿蛮问:“二公子,我们以后都要这样到处躲藏了吗?”
就不能问些温婉的问题?慕锦搂起她,反问:“你真的不想当皇后?”
“不想啊。我觉得,一国之母要像李姑娘那样大气。”
“她哪里大气。”不及他的小蛮一分。
“二公子,我想到处走走,开开眼界。跟着你一起逃亡,也能长见识吧。”
“如果你有机会当皇后,还是不想要吗?”
“不想啊。甄皇后那么优秀的女人,也逃不过深宫高墙。我无才无能,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很满足了。”
慕锦摸到她的脸颊,疼爱地亲一口:“听你的。小蛮一定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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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奔回来,将城里的情况回报:“二公子,城里那些官兵盘查的是一个道士。”
慕锦半靠在椅子上,“道士?”
“是的,从送葬队列逃走了一个道士。”寸奔向李琢石扫了一眼。
“哦,你是否对这道士有眉目了?”
“二公子,如果属下没有猜错,应该是皇宫有人假扮成道士出逃。官兵正在全力追缉此人,连城门都封了。属下沿路询问,官兵讲的都是道士,没有提及朝廷钦犯。”
李琢石听到一半,皱起了眉。萧展应该还在先皇新陵,怎么这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
“李姑娘。”慕锦笑得颇有深意:“刚才,你说我是朝廷钦犯,四面楚歌。原来你也是,真巧。”
李琢石冷冷地甩了一个眼色:“我不在通缉令上。”
慕锦说:“你是皇妃,私自出宫这个罪名虽比不上我刺杀太子威风,但你也听到了,官兵盘查的是道士,而非我这俊雅绝伦的慕二公子。”
徐阿蛮担忧地看着李琢石:“李姑娘,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连累了你?”
“不是。离开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任何人无关。李琢石说完进了房间。
徐阿蛮跟了过去:“李姑娘,我们跟着二公子在逃亡。你也被追缉,要不跟我们一起走?多一个人,也多一个照顾。”
“他——”李琢石才起了一个头,忽地改变了称呼。“皇上不会惦记我太久的。皇上之所以动怒,是因为我长期以来是被动的一方,今天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心有不甘。皇上很快就会迎娶新妃,入宫当妃子的,个个都是大美人。美女在怀,他自然想不起这一份不甘心了。到了那时,天高地阔任我行。”
徐阿蛮:“李姑娘你可以跟我们走一段路程,等到你安全了,我们再道别。外面官兵那么多,城门又被封锁了,你一个人太冒险了。”
李琢石犹豫。
徐阿蛮笑了:“你别介意二公子。他呀,嘴巴不会说中听的话。可他不是坏人,虽然以前对我做过坏事,不过,我对他也做过坏事,相互扯平了。他也饶了我一命。”
两个男人在门外,将两个女人的谈话听了个明白。
慕锦先是欣喜徐阿蛮对他的赞美之词,接着,他捕捉到李琢石的话中透出的信息。
李琢石逃跑,是因为萧展迎娶新妃。
新帝执政初期,和朝中大臣建立牢固的政治关系尤为重要。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先皇葬礼未完,萧展就锁城追缉逃妃,是为了什么?
若慕锦没有这次走火入魔,他不会想到某一个答案。
因为他经历过,情不知所起。
慕锦笑:“风水轮流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