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去赵雨琼旧居开锁这件事情比李臻若预计的要容易许多。
他一开始担心隔壁的邻居会当他是贼出来责问他,却没料到那栋楼当真是拆迁在即,就连最后剩下的寥寥几家住户也都搬走了。
李臻若找了一个不怎么正规的开锁匠,花了一百块钱让人帮他把门锁给打开。
锁匠收了钱走人,李臻若缓缓推开尘封许久的木门,扑鼻而来尽是陈旧的霉烂味道。其实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虽然赵雨琼走了,但是李江临因为找人来把房间清扫过,所有的家具都用白布罩起来,窗户全部从里面紧锁着。
只不过李江临在找人收拾过屋子之后似乎就将它遗忘了,这么多年来再没有人进来动过这些家具。
屋子里家具很简陋,只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套房,电视机款式还很老旧,李臻若有些怀疑现在根本没办法用了。他静静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恍惚中似乎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低下头,神态温和地抚摸自己的肚子。
他深呼吸一口气,朝着赵雨琼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有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衣柜。因为房间不大,所以家具都摆放得很紧凑。
李臻若伸手拉开柜子,本来以为能看到赵雨琼以前的衣服。说实话他情绪很复杂,甚至有些害怕,可是当他拉开柜子门,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愣了一下,李臻若心想不知是不是有习俗要将去世之人的衣服全部烧掉,他对这些不太懂,但是小时候好像也听说过。
于是走到书桌前面,李臻若坐下来打开抽屉。
抽屉里有些杂物,包括一些女人的小首饰,其中一条红宝石的项链在现在看来非常俗气,那红宝石也明显是个人工的假宝石,并不值钱,可赵雨琼还是仔仔细细收了起来。
李臻若在右手边的抽屉发现了一本相册,他急忙拿了出来翻开来看,却发现是一本空相册,里面一张照片都没有贴。
愣了一下啊,李臻若才注意到那是一本儿童相册,从满月到一岁、两岁,记录孩子成长的轨迹。他心想这可能是赵雨琼给他准备的,然而很可惜,她并没有能陪伴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
有许多情绪,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却汹涌而出,李臻若低下头把相册放了回来,缓缓闭上眼睛。
翻遍了书桌的抽屉都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并没有找到一封信件或者他所希望的日记本,正如这空空荡荡的房间,没能留下多少关于这个女人的记载。
李臻若站起身,把最后的希望落在了床头柜上。
床头柜有两个抽屉,上面那个放着钥匙和一些老旧的证件,而下面那个抽屉打开却是空的,底层铺着报纸,或许以前是用来放袜子内衣裤之内的私物。
李臻若本来是蹲在床边,这时想要起身,却突然注意到在床垫下面似乎夹着一张白色的纸片,露出了小小一个角在外面,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他伸手抓住纸片,另一只手抬了一下床垫,把纸片抽出来,这才看清楚是一张照片的背面,而且那下面不只夹着一张照片,他连忙把另外那张也抽了出来。
翻到正面,李臻若见到那是一张两个人的合照,彩色的照片似乎年生太久,已经开始泛黄。照片的背景大概是国内一个风景区,而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年轻的赵雨琼,另外一个是个年轻男人。因为人照得有些小,很难看清楚那个男人的容貌,但是李臻若敢肯定,那不是李江临。
他翻看另外一张照片,这回是一张单人照,正是刚才那张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在一个风景区的石碑前面站着。这张照片就照得很清楚了,以至于李臻若能将他五官看得仔仔细细。
他捏着照片的五指不自觉收紧,因为他看得清楚,那个男人的容貌分明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让那个男人与李江临站在一起,只需看上一眼恐怕都会怀疑他不是李江临的亲生儿子。
李臻若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他起身不顾床上的灰尘,直接在床边坐下来,目光一直没有从照片上挪开过。他知道这两张照片意味着什么,如果一开始李江临就看到这两张照片,那么他就不会是李臻若了,或许姓赵,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之前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发现了什么线索开始怀疑他和李江临的关系,现在他手里捏着这两张照片,心里开始有些想法。
李臻若弯下腰仔细看床垫下的痕迹,他相信这两张照片应该是在这里被压了二十来年没人发现,他刚才抽出来的时候甚至已经粘在了床板上,需要用力才能揭下来。那么会不会还有别的照片?又会不会是这个照片里的男人出现过了?
他坐直身体,抬手拨弄了一下头发。
如果是在几年前让他发现这两张照片,肯定第一反应就是要毁尸灭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反正这已经是个不再重要的秘密。
他拿着照片站起身来,打算把照片给带走,除了照片还有些别的东西。这套房子的存在看样子李江临是完全遗忘了,就算拆迁他也肯定不会来把东西搬走,因为对他来说是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到时候这些大概是会和建筑垃圾一起运走处理掉,如果要带走一些关于赵雨琼的记忆,那么只有现在了。
可是李臻若也有个麻烦,那就是他现在没有自己的地方,他必须依附着李臻然生活,这些东西不管收在哪里,都很难不被李臻然发现。
犹豫一下,李臻若还是把照片收起来,包括抽屉里那条俗气的红宝石项链,那本空白的相册,一起装进一个空的文件袋里,然后安静地退出去,将房门关上。
李臻若离开赵雨琼旧居,给凤俊元打了个电话。
小凤医生这时候还在医院上班,接到电话让李臻若来医院找他。
李臻若打车过去,在凤俊元工作的外科科室找到他,将那个文件袋交给他,说:“凤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这些东西?”
凤俊元看他态度如此郑重,便问道:“是很贵重的东西吗?”
李臻若摇摇头,“不值钱,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
凤俊元低头看了一眼老旧泛黄的文件袋,点点头应道:“可以。”
李臻若不禁笑了笑,“太谢谢你了,帮了我很大一个忙,不过还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骆先生,不知道可不可以?”
凤俊元应道:“嗯,不过骆飞就算知道,也不会和李臻然说什么的。”
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事情被对方看穿了,李臻若也并不在意,说道:“其实没什么,就是还不想让他现在知道一些事情。”
凤俊元说:“放心吧。”
不知道为什么,李臻若听到凤俊元说“放心吧”三个字的时候,真的觉得很放心。他对于凤俊元、宋钧这几个人有一种奇怪的信任感,可能是因为在他最茫然无助的时候,凤俊元主动向他伸出了援手,让他觉得这个人是真正可靠的。
从医院离开,李臻若看时间不早,便打车回去韵临。
楼下的保安已经认识他了,没有人出面阻拦他。那时候已经快下班,李臻若走得挺着急,害怕李臻然等会儿该打电话找他了。匆匆进了通往二十二楼以上的专用电梯,他一抬头才发现里面还站着个人,竟然是李江临。
电梯是从负一楼上来的,李臻若愣了愣,意识到李江临大概是临时有什么事返回,刚从地下停车场出来要上去他办公室所在的二十四楼。
这个李家人专用的电梯倒并没有不允许其他员工使用,只是除了新进人员或者是外面来的人偶尔弄错,平时公司员工都不会去使用这个电梯。
李臻若冲进来的时候,李江临只是看了他一眼,手里拄着拐杖站得笔直,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有过问,李臻若便干脆当做不知道,甚至假装没有认出来李江临,背对着他按上电梯门,按亮了通往二十三楼的按钮。
电梯平稳地上行着,李臻若低着头,恨不得哼两首歌来装成漫不经心的模样。
在到达十楼的时候,电梯似乎抖了一下,李臻若立即抬头去看,见到电梯依然在上行,不过接下来两层楼却越抖越厉害,李臻若开始觉得不对,伸手去按了距离最近的楼层,想让电梯停下来。
果然在到达十三楼的时候,电梯停了下来,只不过停得很彻底,发出哐当一声之后死死停住,电梯门却没有打开。
李臻若连忙去按开门键,没有任何反应,而且头顶的灯光闪烁一下也突然熄灭了。
到现在他可以肯定自己是遇到了电梯故障,稍微一愣之后,李臻若按了和外面的通话按键,呼叫救援。
“有人吗?”李臻若喊道。他没有听到外面有回复他的声音,不知道是通话线路有故障,还是并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救。
而与此同时,李臻若听到身后传来“啪嗒”一声脆响,他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后来猛然间想起李江临还在里面,刚才那一声像是李江临的拐杖倒在了电梯地板上。
李江临不只是拐杖倒了,他整个人也似乎很不舒服,一只手撑着电梯壁,摇摇欲坠的模样。
李臻若借着电梯面板的应急灯光能勉强看到李江临的身形,他上前两步去扶他,问道:“老先生,你没事吧?”
李江临在李臻若的搀扶下强撑着站起身,一只手捂住胸口,似乎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李臻若知道李江临心脏有问题,却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病,他这时也顾不上继续呼救,只能扶着李江临先躺下来,自己跪在地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伸手去摸李江临的上衣口袋,他知道李江临有随身带药的习惯。
找到了药瓶,李臻若匆匆拧开盖子,倒了一颗药出来喂到李江临嘴边,说:“老先生,你先吃药。”
李江临张开嘴,把那颗药吞了下去。
李臻若随后立即掏出手机来给李臻然打电话,他语气急促,李臻然一接通电话他便说道:“我和你爸爸被困在公司电梯里面,你爸爸现在心脏病发了,你快找人来救他出去!”
李臻然冷静地问道:“你们在几楼?”
李臻若说:“十三楼!是在专梯里面,快些。”
李臻然似乎已经行动了,他说:“等我。”
电话并没有挂断,可是李臻然顾不上和他说话,他一边喊华毅邦打电话通知工程部和安保部,一边已经亲自坐另外一部电梯下来十三楼。
狭小阴暗的空间里,李臻若只听到李江临急促的呼吸声,他不禁抬起手帮李江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李江临不是他亲生父亲,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心痛和紧张。
李臻然那边效率非常高,不到两分钟,电梯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打算直接把电梯门撬开。
李臻若听到李臻然在电话里面喊他,连忙递到耳边,说:“我在。”
李臻然问:“你们没事吧?”
李臻若说:“我没事,你爸爸不太好。”
而这时,李臻若发现电梯门已经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接下来便很快,几个安保人员一起将断了电的电梯门给安全拉开,李臻若半扶半抱地把李江临先送了出去。
李臻然伸手接过李江临,亲自将他抱起,急忙进了隔壁电梯,他要把人送去医院。
李臻若有些脱力,伸手扶着电梯内壁,外面的工作人员大声招呼他出来,他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出了电梯,摆摆手说没事,然后背靠着墙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你还好吧?”
李臻若突然听到有人问他,转头去看见到是华毅邦。
华毅邦对他说:“臻然叫我先送你回去,我们现在走吗?”
李臻若愣了愣,心想他这样子肯定没办法回去李家,要他当着华毅邦的面变成猫的样子又莫名有些羞耻,于是干脆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去然哥办公室待一会儿,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华毅邦显然有些迟疑,因为李臻然吩咐他要把这个……嗯……他的猫送回李家的。
李臻若指了指楼上,“他办公室没锁吧?”
华毅邦从口袋里掏出门卡给他。
李臻若接过来,笑着说了一声:“谢了小华哥,”随后走到旁边按了上楼的电梯。
华毅邦没有跟着他上楼,而是给李臻然打电话说他的小猫不肯回去,现在在他办公室,其实华毅邦心里的台词是“你的小野猫”,不过没好意思说出口。
李臻然对华毅邦说:“随他吧,你不用管他了。”
李臻若一个人上去二十三楼,用门卡打开李臻然办公室的门,随后将所有的灯都打开,慢慢走到办公桌前面去坐下。
李臻然的办公室和他以前的办公室装饰摆设都差不多,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就好像让他回到了过去一样。
短短的一天经历了太多事情,让李臻若整个人有些精疲力竭,一闭上眼睛,黑暗中就浮现出了赵雨琼的旧照片,耳边却响起的是刚才在电梯里李江临急促的呼吸声。
李臻若开始在脑袋里面给他们两个编故事,想他们是如何相遇,赵雨琼又是如何跟别的男人私通怀孕,然后骗过了李江临将孩子交给他。
睁开眼睛,那些画面随之烟消云散,李臻若知道只凭想象他永远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可是挖掘得越深,对他来说又只会越觉得难过,心里越发疲惫。
深呼吸一口气,李臻若坐在桌椅上转了半个圈,往前滑动一段距离停在落地玻璃窗前面。他一动不动盯着外面的城市,看到天色慢慢变暗直到一片漆黑,周围的高楼纷纷亮起了灯光,街道上堵满了汽车,五颜六色像是一条艳丽的河流。
就这么发着愣,他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办公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李臻然回来了。
他还穿着今天上班时那套西装,修长的双腿裹着笔挺的西服长裤缓慢地朝窗边走来,经过办公桌时,他顺手把门卡丢在上面发出一声脆响,然后站在了李臻若身后。
“在看什么?”李臻然问李臻若。
李臻若没有回答。
李臻然一只手伸过来,手掌贴着李臻若的脖子,缓缓往上抚摸。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道,托着李臻若下颌让他抬起头来,然后弯腰吻住了李臻若的嘴唇。
充满了侵占意义的亲吻,在这个亲吻结束之后,李臻若发现自己已经喘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