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头就说当今圣上本该是有七子三女的,可惜了儿的,这接二连三的龙脉受损,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竟然是一个接一个去了,这简直是了不得的事,甚至民间有传言说怕是这天家犯上了什么东西。咳,这话自是不敢传到最上面那位的耳朵里,可是眼瞅着皇帝都已经这个年岁了,太子未立,皇子又只剩下四位,最小的那个将将足月,这眼下能排上号有那么个意思味儿被立为太子的,可不就是四五六皇子么。
只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秀女没少选,可近些年就只有前儿一个月生了七皇子的沈嫔肚里见了动静儿,因了生七皇子,这沈嫔立马晋升妃位,除了这个,怕是有个五六年宫里宗人府的玉牒没请出来过。
这到底是皇帝不想再有龙子还是宫里那些个主子娘娘们撺掇着让龙子掉了,亦或是真如民间所说的宫里犯了什么说道,萧铎寻思来寻思去拿不准皇帝是什么意思,想着没了亲外甥,萧家怕也是要找寻一个新主子扶持上位了。只这想法在心里寻思,万不可放在名面儿上,当今圣上还健在,这头萧家再结党营私,怕是嫌那阎罗王索命慢了些。路上萧铎萧大人就在寻思,然这人选在心里几掂量,最后终只是暗暗注意着,至于选中了谁扶持,萧大人不长的胡子一翘,总归不是五皇子的。
缘何萧大人这样的虑思周全的老朝廷压根就不考虑五皇子,无非就是这五皇子是真真的不得宠。前朝也是有不得宠的皇子的,可是不若这五皇子不得宠的这么厉害。皇帝是顶顶不喜这五皇子的,彻彻底底的无视,这些年宫里的老人儿新人儿,主子奴才们,朝堂外的大人们哪个不知道这五皇子的尴尬地位,顶着个皇子皇孙真龙血脉的身份,过的却当真不是龙子的生活,萧大人不知道这五皇子在宫里到底是怎么过活的,单就看今日连些小太监们都能将个皇子推下栏杆就知道他瞧不见的时候这皇子的日子过得有多不顺心。
想到这里,萧大人就有些可怜五皇子了,可是随即一想起自己今日见着那五皇子,简直就有些坐不住了,萧大人甚至有些后悔今天出了长春宫多走了那几步闲路,早知道能碰上五皇子,那今天无论如何也是不要进宫的,转念一想罢了,五皇子也是个可怜的。
五皇子唤作缉熙,这名讳还是宗人府拟的,听说拟好之后惠帝看看都没看,还是太后从几个备选的里面挑出了这个名。皇子取名都有个由头,缉熙就出自《文王之什?文王》:“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这句话里,这两个字意味着光明,恰好五皇子出生之时是整个宫里宫外见血最多的时候,太后念想着皇子出生阴霾快快散去,于是五皇子幸得了这么个名。
四皇子是皇后所出,唤唯桢,是个吉祥的好名字,比缉熙年长两岁,算是得宠的皇子之一。可就算不得宠,皇后的位置在那里摆着,四皇子自然是正统的皇主子,没有哪个奴才敢去欺负四皇子。余下的便是李贤妃所出的六皇子鹰扬,小缉熙半年,再就是刚满月的七皇子思齐,末了就是三位公主了,这便是皇家所有的血脉。
若说这五皇子不得宠,那着实是该该的,谁叫他有个意图谋反的外公。若说这事儿,还真是惠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事儿。人人皆知我朝□□皇帝是武力谋权夺了天下,自得了这天下后,□□生怕再有个兵权大握的夺了他的天下,于是满朝皆是重文轻武,可是周边幽幽蛮夷荒国虎视眈眈我中原丰茂粮草,于是这大将军还不得不设,但是兵权分散的厉害。等到惠帝的时候这依旧是重文轻武,甚至比之□□当年更甚,武官们常年受到不公正待遇这就罢了,可是时不时的要上阵杀敌,没了班师回朝还得不到皇帝的一个好颜色,于是皆都不满愤慨。五皇子缉熙外公当年是真真的文官,官拜开府仪同三司,这算是顶顶牛气的大官了,跟现在的萧铎萧大人差不离,可是缉熙亲舅舅去西南安抚边疆一去不回,本等着皇帝下旨厚葬,却不想新帝那时登基两年,朝臣权利分割和人心安抚是大大的不能个儿,竟是提都没提这事。缉熙外公家男子就一个,这回死的不明不白皇帝都牙缝没抬一下,终是寒了缉熙外公的心。
文官素来长了一张好舌头和好笔杆子,禁不得开府仪同三司的不满,一个个私底下稍稍挤挤眼睛,武官被撺掇起来了,加之惠帝新登基之时也是文文弱弱事事询问太后,这么个窝窝囊囊的主子有什么用。一群有脑子的没脑子的一商量,拉下现在的这个再弄个皇帝上去,横竖先帝皇子又不是这一个。
当时缉熙母妃才是个贵人,进宫没多久肚皮争气有了动静儿,本等着母凭子贵晋升,结果等来了父亲要扛旗众武官们重围皇宫的消息。当时五皇子堪堪就要面世,那贵人听闻这个消息险险就要早产。
可是大旗没能扛起来这事儿不知怎的就被惠帝知道了,没等那些个有所反应,新帝下旨以意图谋反罪株连九族的九族全灭,该打杀的一个都没放过,一时间皇帝疑心病一起,有罪没罪的一一打杀,人心惶惶,风声鹤唳,满朝官员草木皆兵,京里午门成天血流成河,过了多少年那地皮还是血红色的,皆因当年那没有成功的逆谋之事。
自此事之后,天下皆知惠帝不似外表之文弱,竟是有□□马上得天下的影子,萧铎后怕良久,好险那个时候他是和五皇子外公不对付,从此行为举止越发谨慎,不定皇帝从哪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当年京里每天就有人头落地,皇帝本下旨连同贵人一起仗毙,皇子也不要了,这皇子身上流了意图谋反的脏血,是留不得的。得亏当时太后拼死阻拦这才让五皇子留下来,五皇子落地了,其母妃也不知是难产还是怎的,顺带着就咽气了,从此五皇子就没了娘亲。
宫里未生子的嫔妃们多的是,按照旧例皇子没了母亲是要指给哪一宫的,可是皇帝没想着这事儿,宫里的嫔妃更是不愿意要,谁愿意要个一生下来就惹皇帝震怒的皇子给自己添秽气,于是一来二去,五皇子是真的没了父皇没了母妃。只太后吩咐了奶娘让好生照看着五皇子这才让缉熙活了下来,指了个离垂拱殿远远的倦勤殿让奶娘奴婢们养着。这倦勤殿里住着的多是先皇的妃子,近些年空闲了,于是偌大的宫殿只有刚出生的五皇子是主子,其他的全是奴才们。
横竖这是龙子不是么,奶娘是小心照看着,可是架不住宫里的奴才们胆大妄为,见这五皇子这般不得宠,又是个口不能言的小奶娃,起初还小心遵从着主子奴才的界限,等过了些时日见除了太后想起来着人抱五皇子过去看看这里竟是没个主子关心一下,一个个儿别说是好生伺候着了,有那在掌势太监那里受了气回来的小太监们,在这宫里胆大妄为的很,杵在倦勤殿正殿里指着门外大骂,口里污言秽语当着小主子的面儿不三不四,当真是不成规矩的很,一时间这个最讲究规矩的地方是一点规矩也无。
等缉熙长几年之后,那些奴才们更是连皇子的份例都要贪些,好在还有太后念着,奴才们忌惮着,于是缉熙的吃穿倒是够的,只是时不时的要被奴才们唾骂,动辄就是“小畜生”的唾骂。这缉熙倒也奇怪,好像天生缺少表情一样,被这样骂了也是面无表情,只一双丹凤眼眯成一条线,毒蛇一样的盯着那奴才。
直盯的那些奴才们熄了声,可是随即奴才们定是要恼羞成怒的,你个在宫里多余出来的小杂种,竟然还敢这样盯着我们,于是就少不了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一通好掐打。被人掐打这五皇子也不吭声,只是眼睛都要迷得不见眼珠子了,近些年倦勤殿的奴才们是见少了,也不知去哪里了,总之是悄没声儿的就不见了影。起先丢了奴才宗人府是要来查的,可是奇怪得很,查来查去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于是慢慢的丢了奴才宫里就风言风语的传开了,说是这倦勤殿原先住的先帝的妃嫔们老了之后没能善终,怨气积的重着呢,莫不是这些主子们在地下没人伺候唤了几个奴才下去伺候了?于是人心惶惶,这倦勤殿俨然是个比冷宫还冷宫的地方,院儿里怕是要长荒草了。
如此过了有六年,五皇子在宫里竟是一个个主子们都知道,但是主子们都不敢沾染,因而才有了今日萧大人看见的那幕,看来那样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经年累月的。
这会子先前被月季刺花了脸蛋的五皇子低头朝前走,他对于被萧大人看见受欺负也像是无动于衷般,既不知道感恩也不知道告状,只是阴着一张小脸囫囵走着。及至走到长春宫外这才谢了长春宫的宫女然后一路拐过,一忽儿就不见踪影了。
萧贵妃跟前的那宫女唤作雨灵,见五皇子低头闷声向她道谢规规矩矩的应了“这是奴婢应当的,五皇子还请不必多礼。”说完这话抬起身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小孩的身影,雨灵叹了口气进了门。
缉熙是有奴才照应着的,只是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看起来比缉熙大不了多少,面黄肌瘦,瘦弱的很,显是衣服鞋子不合身,宽袖大炮大鞋子拖拖拉拉的走不利索,勉力跟着五皇子往前走。这小太监唤作严五,从小在宫里长大,他娘是浣衣房的老宫女,不知和谁生了个孩子,孩子生下来就是奴才,处处受人欺负。因了五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又失踪了,这严五儿恰好名字里面有个五字,于是被分给了五皇子作贴身太监。
这会子严五儿见自家主子走的路越走越偏僻,四周也是越来越荒凉就有些怕,他知道这宫里不尽是人多漂亮的地儿,可是眼下的地方他从来没见过,心下害怕,于是一叠声的喊缉熙“五皇子,缉熙,缉熙,停下来。”
却不想他话说完,前面的五皇子果真停下来了,严五儿低头揣着自己的鞋跑上前去,刚刚站定就看见不知何时五皇子手里拿了块硕大的石头,不等反应,照头就挨了一石头。
只听那五皇子骂“缉熙也是你叫的么?!你个作死的小太监,看着别人欺负我!”说一下砸一下,统共砸了三下,严五儿就已经血流满面。
小太监着实是冤枉的很,咧着嘴哭嚎求饶“五皇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见缉熙还要砸,终是忍不住说“是你让我叫你缉熙的,是你让我叫的,如今叫了怎的打人……”还要说下去见小小的孩子扔了石头连番的上来踢人,于是缩了身子团在地上闭了嘴只等着混蛋小主子打尽兴了。
“以后不许叫我的名字,听见没有,听见没有?”缉熙身量不高,比同龄的孩子小一点,这会子眼睛倒不是毒蛇的样子,瞪得老大踢打自己的贴身小太监,他是不知道说本皇子的,于是说的时候就只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