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元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后, 人参果园中的沉闷气氛似乎淡去了一点儿,却还仍存有几分凝重的气息。
满园的果香中,碧色枝条摇曳下产生的层层树影轻飘飘地覆盖在了红云的脸上, 以至于红云的目光也跟着闪动不已。
红云张口欲言, 发出了些细碎的声音,而后他似是吞回了本想说出口的话,顿了一顿后,终于开口道:“若不是因为我, 也不会连累道兄负伤……”
红云的声音中带了点颤音,仿佛害怕着眼前的一切会尽皆化为虚无缥缈的碎片一般。
闻言,镇元子心中的沉重感并没有消除掉几分。
镇元子冷静道:“倘若撇开我呢……你那时并没有向我求救过, 是我自己愿意出头。最后我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不过是我自己的选择所导致的罢了,我既然心甘情愿承担这些因果, 这与你有何关系?你又何必拿我当借口。”
红云的脸上一时间满是惊愕, 言道:“我……”
镇元子迟迟没听见红云说下去,便在红云支支吾吾的间隙出口问道:“红云……你可知, 紫霄宫中三千大罗金仙,为何我只愿让你时常待在万寿山, 也只和你成为了挚友?太一、帝俊、元始等等道友皆是根脚高贵之辈,女娲、西王母俱是温婉大方的女仙,为什么我没有请他们在万寿山随意游玩,待个几千上万年?”
红云眸中闪过几丝迷茫之色。
镇元子不等红云作答,直接说了下去:“要是在紫霄宫中, 你没拿到鸿蒙紫气,我却拿到了,你会因此嫉妒我吗……又甚至……你会来抢夺我的鸿蒙紫气吗?”
有那么一瞬间,红云眸中的犹豫全数消散,他立马持着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说道:“我怎么会嫉妒道兄!”
镇元子深深看了一眼红云,树上的叶子随着他的话语翻卷不断,他继续说道:“这就是我从未与其他道友成为至交好友的原因。不说三清道友和女娲道友他们,若是我们只拿到了一道鸿蒙紫气,你觉得冥河和鲲鹏如今是要对谁下手?帝俊和太一两位道友心中又会怎么想?其他的大罗金仙呢?”
听罢,红云脸上浮现出几丝晦暗之色。
镇元子不由地在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
自镇元子在洪荒中有了意识之后,时不时便会告诫自己,故事是别人的,生活是自己的,不要因后世所叙述的情节,而在面对这洪荒的时候先戴了一层有色眼镜。他可以参考那些玄之又玄的小说,却不能全信了他们。
因此他对于这些洪荒中有名有姓的大能都是有些想法却不肯定。
他本以为女娲应当是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形象,可是女娲这几万年来可是万寿山的最大主顾。
元始或许对飞禽走兽类的一概看不上眼,但实际上,镇元子从云翼口中得知,元始对云翼他们还是不错的。
而镇元子第一次遇见红云的时候,说实话,他是怀揣着些许不信任与怀疑在和红云相处的。
当时他并未见过其他修士,一开始甚至猜测过红云会不会是想要先取得他的信任再暗中下杀手,将他连根拔起再炼化掉。
事实证明,红云应该没那智……没那心思。
而红云愿意把素色云界旗让给他的时候,镇元子才真正意义上坦然接受了红云的善意,从此将红云当成朋友看待。
也正是因为红云一向是对那些修士们拼死拼活想要争取的东西都不屑一顾,有时甚至自愿将拿到手的灵物送给别的生灵,在两人一起踏上大地游历时,镇元子才觉得十分舒服。因为镇元子不必担忧红云会在背后下杀手。
信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他们遇到些什么稀罕灵物时,更是经常出现让来让去的情况。别看三清,女娲伏羲他们好像也是这样,可他们起码都有个兄弟或者兄妹的名义在。
两人同行时,镇元子愿意陪着红云做些济世救妖的事情,一方面是想攒些功德,毕竟他从不计较功德大小,只想着日积月累,积土为山,另一方面,却是他对红云的品行的小小向往。
他习惯了带着有些恶意在的眼光来揣摩他人,却也希望自己能够活在自由自在,不会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世界。
当他跟着红云瞎跑的时候,他能从红云身上感受到单纯的善意与快乐。如此他才心甘情愿真的将红云当做至交好友来看待。
而现在,红云似乎是想要把镇元子所期待的一部分东西给抛弃了。
善恶对错是很难去辨别的东西,镇元子不论对错,只论舒心与否。
镇元子本想问一问红云在镇压地脉前,是否知道山上有生灵的事,最后却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镇元子的枝条微张,向红云低声问道:“若是那天被抢的是我,你会来救我吗?”
红云神色怔然,答道:“那是自然。”
镇元子浅笑着说道:“我要是转身就和冥河他们联手要取了你的鸿蒙紫气呢?”
红云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道:“怎么可能……”
镇元子接着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所以我现在只问你后不会悔去救接引和准提这件事,而不是救了之后产生的后果。你既然不能预言未来,又何必在意结果是好是坏,照着心意去做便好了。至于你救下的这个生灵是何模样,很重要吗?重要到你从此不再在乎其他了吗?”
说罢,镇元子叹了口气,收敛了一身枝条,轻声说道:“你再好好想想吧……”
人参果园中一时没有了声响,连微风吹动绿叶所发出的沙沙之声都渐渐小了下去。
…………
红云神情复杂,带着满肚子的思虑,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离开人参果园。
直到出了人参果园之后,红云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五庄观里的小径上排列着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红云望着风中摇曳的花草,只觉每吸一口气,心脾间便是阵阵幽香。
红云边走边微微摇了摇头。
他大概明白了镇元子想说什么。无非是不要因为准提和冥河等等而影响了自己的本心。
但其实……让他产生斩去善尸想法的,不是接引准提,也不是冥河鲲鹏,而是镇元子……
说是镇元子或许有些勉强,但他的出发点的确在镇元子身上。
那时,接引和准提两人遁走后,他虽然心里有些失落,说到底却并没有多少后悔之意。
正如镇元子所说那般,既然做了什么样的选择,自己承担着就好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只不过这次的结果相比之下更严重些罢了。
在冥河的业火袭来时,他就已经有了身死道消的准备。
而后他挺过了业火,却还是被两人绊住了脚步,直到镇元子出现在阿鼻剑之前,他才真实地开始了害怕。
当镇元子问他后不后悔时,他很难做出回答,因为他害怕的是自己再度连累到镇元子,其它的事情反而是其次。
他不怕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却担心镇元子会为了这样的他而受伤…………
鼻间的花香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无味,红云情不自禁地撺紧了衣袖。
或者更严重一点,陨落……
光是想象便能让他忍不住战栗。
正是这种惧怕之情,他的道心逐渐动摇。
他能感觉到心中似乎有了心魔滋生之处,假若继续这样下去,他迟早会生出心魔来。
于是他匆匆忙忙地下定了决心,干脆趁着这机会欲将善尸斩去。
怜悯之心,在这世间可能真的没有什么用处。
也许他成功斩却善尸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不会再发生。他能淡然看着众生生生死死,遇到接引准提这类事情后,也不必再挂心自己是不是会给镇元子带来不测。
但如今在镇元子看来,他好像是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断……
一时间,红云不知该如何是好,略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小路上,压根没有注意自己走到了哪里。
忽而,他脚下貌似绊倒了什么,几声噗通和咕噜的声音响起,顿时将红云从思索中拉回了现实。
红云回过神来,往地上一瞥,只见地上一片湿漉漉的,一条鲤鱼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扑闪几下,嘴巴偶尔开合几下,以示自己还活着。
红云大惊,忙将自己绊倒的那个坛子扶了起来,而后将鲤鱼重新放了回去。
却不想,重回水里的鲤鱼一下子更颓废了,连嘴巴都不想张了。
坛中的液体不断散发着醇厚的酒香,红云见状,不免咧嘴笑了笑,心中的忧伤也微微淡了几分。
杨眉这教法也不知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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