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在贺城县过了太祖诞辰节。
表面上看来,他这次南下是一份优差, 什么建立武备学塾, 其实就是皇帝给他一个机会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但实际上, 一边做着筹备办学和修葺他父亲陵墓的表面功夫, 还一边要负责玉旒云那个到楚国兑换假官票的计划。南方细作的每一步行动都直接向他汇报,大小事务没法去请示玉旒云的,也要他独力决策。他知道这事关重大, 不能有一点差错,所以日以继夜, 操劳不停, 只恨不能多出几个分身来——而偏偏还有一个“大麻烦”愉郡主,一时要他带自己感受风土人情,一时又整治了些希奇古怪的饭菜, 非要他尝试。他虽然屡屡“婉言谢绝”,但愉郡主契而不舍——不, 简直可以用“愈挫愈勇”来形容了, 连刁蛮的大小姐脾气也收敛了,见石梦泉忙着处理公务不理自己, 她就乖乖坐在一边绣花。石氏同王氏都看不下去,觉得这小姑娘用情之深, 让人既怜又爱, 因常常请她到自己的跟前来。愉郡主对心上人的两位长辈恭敬有礼,很乖巧地向她们请教针黹。三个女人到了一处,竟俨然有一家人的感觉。
如果玉旒云见到, 一定会打趣他吧!石梦泉偶然会停下手上的事,摇头叹气地想。但很快,又沉浸到公务中去了。
一直到了太祖诞辰节当天,他父亲的陵墓修葺完毕,武备学塾的房舍布置停当,祭典、庆祝全部结束,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暗想,下面可以全力以赴办玉旒云的正事了——钦差任务完成,他将没有理由继续逗留在此,身在楚国的细作们快点得手才好!这样一思虑,又放松不起来了。
这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他和细作们接头的地点就在鼎兴新开的贺城县分号,于是打算走一趟,看看有否消息。不过,才到门口,就看到愉郡主手里拎着一盏硕大的莲花灯笑盈盈地站着:“你们家乡不是有游灯河的习俗吗?我们一起去玩玩吧——今天你总该休息了吧?”
石梦泉眉头一皱,想找个理由推辞。不料,王氏和石氏也从房里出来了,道:“正是呢,梦泉。郡主大老远从京城来这里,你一天也没陪过他。贺城县的灯河也算是附近出了名的了,你小时候不是也很喜欢?一年才一次,况且又不是年年有机会来。你就陪着郡主去一次吧。”
“我……”石梦泉头结巴道,“本来是要去……去看看梁少爷……”
石氏道:“今天这样的日子,梁少爷还不和全心姑娘出去玩了吗?你跑去打扰人家?”
“再说,”王氏也道,“梁少爷不是住在城西么?我们在城东。只要你们顺着河边走,一样可以到。郡主成天闷在这里,我们都过意不去呢。”
两位长辈说了这样的话,石梦泉真是推辞无门,只有硬着头皮答应:“好……吧。”
他的话音还未落,愉郡主已经像金丝鸟儿一样欢跳了起来:“太好了,咱们这就走!”一边催促着,一边向石氏和王氏告别,还一边勒令娇荇不许跟来。
满心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石梦泉就这样被拽出了门。
街上已经满是欢乐的人潮,有大人带着孩子的,有文人骚客三五相携的,而更多的是青年男女,借着这普天同庆的节好逃出父母的视线,看烟花也好,游灯河也罢,最重要是大家成双成对。而贩卖香囊荷包同心节鸳鸯扣的小贩们也就纷纷出动,卖力地吆喝,使出浑身解数要人相信只要买了他们做的定情信物,必然海枯石烂,此情不移——这竟比别处的元宵和七夕还要热闹哩!
愉郡主兴奋得小脸通红,一时看看这个,一时摸摸那个。石梦泉则满怀心事,只顾走自己的路,有好几次都把她落下了,让她一阵疾追。“你看那个!”愉郡主拽住石梦泉,手一指,乃是一个卖丝线的摊子,老板坐在那儿,既卖丝线,又把丝线打成各种缨络结。“你记不记得,庆澜元年的时候,你叫我教你打络子呢!”愉郡主说道,表情本颇为甜蜜,但突然又把嘴一撅:“你居然把那个缨络送给玉旒云,真讨厌!”
石梦泉一愣:这以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他都快要不记得那只缨络了——恐怕玉旒云也忘记了吧?他想,她心里是更广阔的天地啊!可是,如果现在自己身边的是玉旒云而不是愉郡主,这个夜晚会显得相当美好吧?
即便是不可能,他也微微合了合眼,在脑海中幻想一下这幸福的景象——那分明的眉眼,倔强的嘴唇,带着孩子气的恶作剧般的笑容……可是突然,他的心口猛地一疼——不是那种惊讶或者伤心的感觉,而是真实地仿佛被人刺了一刀的痛楚,连带的,他脚下也打了个趔趄。
愉郡主惊得“呀”地一声:“喂,你怎么啦?”
疼痛转瞬即逝,石梦泉定了定神: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愉郡主关切道,“要不,别去鼎兴银号了。我也不要去河边了,回去休息吧。”
“不。”石梦泉摇摇头,“河就在那边,已经可以听到水声了。”
愉郡主迷惑地看看他指的方向——大概是因为人太多,所以把水声都淹没了吧。不过石梦泉已经举步走了过去,她也就赶忙跟着。果然,没多大功夫就见到夜幕下的大青河,离岸不远处,有一艘灯火通明的花船,因为河面漆黑和夜色混为一体,这花船就好像是浮在黑暗的天空中一样,而岸边提着花灯的人们,仿佛一个个手攀繁星,一同随浮随沉,恍然如梦。
愉郡主不禁看呆了:“真漂亮!你小时候每年也来玩吗?有这么漂亮的地方,你到京城干什么呢?我要是你,永远住在这里多好!”说着,自己迫不及待地朝水边跑。
石梦泉不能丢下她,缓步跟着。他不想告诉她关于灾荒和瘟疫的事,也不想告诉她去到京城,遇到玉旒云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幸运——为了那样的相遇,有什么不能舍下的?如果,如果能够一直相伴,那更加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了。
想着,他就微微一笑。但同时又记起方才心口那剧烈的疼痛:是怎么了?毫无预警,现在又完全消失,莫非只是错觉?还是……忽然心一沉:还是玉旒云出了什么事?
不觉已经挤进了欢庆的人群,一直来到了河边。
“他们在做什么?”愉郡主指着问——不少人手里拿着亮闪闪的事物朝花船上丢,不过总是达不到。
“那是锡纸折的银莲花。”石梦泉回答,“这花船过了午夜就要斩断缆绳顺水漂走。大家相信如果把银莲花丢上船,就可以随着船一起到达天庭,然后心愿就会实现。不过,锡纸很轻,没那么容易扔上去的。”
“我要试试!”愉郡主说。看到旁边有一个卖银莲花的小孩,立刻就拿出一锭银子来,把一篮子全买下,一朵一朵朝花船上掷了过去。果然如石梦泉所说,锡纸轻飘飘的,河上又有微风,她本身力气既小,也不知道使劲的窍门,每一朵都飞出几尺远就落下了。转眼掷出了数十朵,却无一命中。“骗人嘛!”她撅着嘴道。
石梦泉惦记着要到鼎兴银号去,没有空闲跟她继续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愉郡主兀却兀自嘟着嘴:“我就不信扔不上去!我非扔上去不可!”说着,看篮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朵花了,就四下里张望,寻找卖花的孩子,口中还嘀咕:“今天掷不中,我就不走了!”
石梦泉本没有必要对她负责,完全可以转身就走。只是,有一刹那,在这个露出刁蛮小姐脾气的小郡主身上,他仿佛看到玉旒云倔强固执的影子。不禁心软,道:“你那样掷,再掷几篮子也掷不中。我来吧。”便取了那最后一朵银莲花,试了试风向,手腕一抖,用寸劲投了出去。那轻飘飘的纸花,竟然像是一把飞刀似的,划破夜空,直飞到了花船上。
愉郡主都看傻眼了:“真……真是厉害!”半晌,才又问:“你许的什么愿望?”
石梦泉怔了怔:只想着把这麻烦的小姑娘哄回去,哪里想到许愿呢?不过真的说到愿望,老天又怎么会不知道?“本是我替郡主掷的。”他道,“愿望自然也应该是郡主许。”
愉郡主会错了他的意,面上一红,道:“我当然也许了,就想知道你想的是不是一样的嘛。”
怕这对话再继续进行下去,自己会不知道如何收场,石梦泉只有假装没听见,转身朝人群外走,道:“我还有正事要办,先把郡主送回去吧。”
愉郡主未免有些扫兴,垂头跟着,边走边撅着嘴想:已经三年了,自己从豆蔻年华的小丫头长成楚楚动人的少女,刁蛮任性,不事女红,这些毛病她都努力地改正,什么时候这个人才不会再对自己如此冷淡呢?
她看到不远处有一群孩子正追逐嬉戏,叹了口气,想:小的时候真是无忧无虑,长大了才有这许多烦恼。不过,这些烦恼又是多么甜蜜的心事!偷偷看一眼石梦泉的背影,便笑了起来。
不觉,两人就走到了那群嬉闹的孩童跟前,只听他们一边拍手转圈,一边唱着:“肖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愉郡主丝毫没有在意,而石梦泉却猛地停住,惊讶地瞪着那群孩子。
“怎么了?”愉郡主问。
石梦泉并没有理会她,呆呆地盯着那群孩子,听他们又欢快地把那儿歌唱了一遍,才拉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问:“你们从哪里学来的?”
那孩子吓了一跳,眼泪汪汪好像要哭出来了,愉郡主赶紧上前去,将自己的莲花灯递给他,道:“你不要怕,哥哥问你,你就告诉他。这个儿歌是从哪里学来的?”
其他的孩子看同伴竟得了礼物,也不顾父母“别和陌生人说话”的教训,争先恐后地挤了上来:“刚才有一个叔叔教我们的。他给我们很多糖吃,要我们唱这个歌。”
“那个叔叔人呢?什么样子?”石梦泉追问。
孩子们看到他那样紧张严肃的表情,全都往后退。愉郡主没有什么哄小孩的东西,急中生智,把颈中的项链扯了下来,一使劲儿,拉断了,把一粒粒樱桃大小的珊瑚珠摊在掌心,道:“姐姐这里有好玩的,你谁说出来,就给谁。”
穷人家的孩子几时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时开心不已。“那个叔叔就和这位凶哥哥差不多高,不过很壮的,像是庙里的托塔天王。他教我们唱完歌就走啦。大概有一顿饭的功夫了吧。去那一边了——”他们一边七嘴八舌地回答,一边指着方向。
石梦泉顾不上被孩子们围攻的愉郡主,拔脚就朝他们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喂!”愉郡主气喘吁吁地好不着急,“等等我呀!”
石梦泉脚步不停,目光飞快地在人群里搜寻那个所谓“托塔天王”般的壮汉。但是如此热闹的夜晚,又已经过去了一顿饭的光景,如何还能找到?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愉郡主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上来:“怎么了?那个儿歌有什么不对吗?前言不搭后语的……”
石梦泉没功夫理她,只是盘算着对策。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另外一群孩子欢快地跑了过来,蹦跳着唱道:“肖家娘子树下走……”他立刻一个箭步拦了上去:“谁教你们唱的?他人呢?”
这带头的孩子倒不认生,回身指道:“就在那边,河神庙跟前呢!”他话音未落,石梦泉已经拨开人群冲了出去。莫名其妙的愉郡主也只好跺了跺脚,再次小跑起来。
到得河神庙跟前,只见人山人海,都是等着看放焰火的,大伙儿接踵磨肩,除了自己周围的那一圈人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石梦泉好不着急。比他更急的是愉郡主——不知哪里来的登徒子看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落了单,就朝她的腰上揽来。吓得她惊声大叫。
石梦泉再怎么心焦,也不能不理会这情况了,上前一拳将那浪荡子弟打倒,跟着拉住愉郡主,三步并作两步挤到了河神庙内。“你在这里站着不要动。”他找了个稍微清静点儿角落,交待道,“我有些急事要办,一回就来送你回去。”
愉郡主呆呆地看着自己方才被石梦泉拉过的手,脸上不禁一阵发烧:别看这人态度总这样冷淡,其实心中不知道多紧张自己!她心如撞鹿,点点头。可又忽然惊叫一声:“啊呀,你看,那是什么?”
石梦泉望了过去,只见河神庙的照壁上赫然是两行闪着荧光的大字:“肖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
“这两句儿歌有什么意思么?”愉郡主不解道,“河神庙里怎么会写着个?怎么还会发光?”
石梦泉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响:一心要把赵王的野心公诸天下,之前公孙天成不是企图这样做么?那一回被侥幸拦截了,这一次难道是卷土重来?计划得如此周详,无知童子,河神庙,又是太祖诞辰这一天……目的怕是要引发大骚乱!
他一定要尽快把这个人抓出来!
思念间,已经有好几个游玩者注意到照壁上的古怪了。有说是河神显灵的,有说是太祖皇帝降下旨意的。大家各执一词,议论不止。
是了,石梦泉想,假如有人存心要散布谣言,应该会趁此机会把大家往“赵王谋反”上引导,且看看这搞鬼的人是谁!便朝那边紧走了几步,看围观的人中有否可疑者。
大部分人的猜测都不着边际,且都在“鹊巢鸠占”上作文章,有的想起近年来贺城县附近的冤案,有的则说或许是这风水宝地供错了神仙?吵嚷了一刻,才听到有一个声音道:“大家看这‘肖家娘子树下走’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众人都挠头。石梦泉则循声找到了那个发话的人,心中不禁一震:和自己仿佛个头,却生得膀阔腰圆,像托塔天王似的——这不就是那个教小孩唱儿歌的人么?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只听那人道:“我看真正的玄机在这一句里呢——肖家娘子走在树下,就是走在树荫里了。我国国号为‘樾’不就是树荫的意思吗?”
众人纷纷点头:“果然!今天是太祖诞辰节,太祖爷显灵,那就应该是说国家大事了。可是‘肖家娘子’又要怎么解释呢?和那个‘鹊巢鸠占’又有什么关系?”
这人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片刻,道:“啊,我想到了!‘肖’字加个‘走’字可不就是……”
他话还没出口,石梦泉已经一步抢到了他的身后,拿住他的肩头,道:“你说什么?”
这人一愣,回过身来,见到石梦泉时,显然吃了一惊。
半个多月的光景,很多贺城县百姓都见过石梦泉,这时自然就认出他来:“石将军,依你看这两句诗说的是什么?‘树下’真的指的是我国吗?‘肖’加‘走’是‘趙’字,又指的什么?‘鹊巢鸠占’是凶是吉?”
“如果真是太祖皇帝显灵,自然是祥瑞之兆,”石梦泉道,“但是,我看这不过是有人涂鸦恶作剧罢了。大家不必放在心上。庙祝呢?叫他打水来洗干净。烟花就快开始了吧?大家还是到外头去看吧。”
这几句看似轻描淡写,但都是仔细斟酌过的。百姓对这位年轻的将军都十分爱戴,听他这样说,就都不再围观了,一齐退出河神庙去。那个粗壮汉子也想要离开,但石梦泉却丝毫也不放松掌握。他挣扎了一下,并脱不了身,就怒道:“怎么,将军还要把我扣留到几时?大家都是在这里瞎猜,难道瞎猜也犯王法?”
“瞎猜的确不犯王法。”石梦泉道,“不过,你并不是瞎猜。你最好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散布这两句诗的?或者我可以饶你性命。”
这人盯着他,嘿嘿一笑:“看将军这么紧张的样子,显然是知道这两句诗的含义了?既然知道含义,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派来的?”
石梦泉不想跟他打哑谜:“妖言惑众,我只有把你拿下。”话音落时,已经将此人手臂反剪,押着走向河神庙的大门。
愉郡主知道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一直没敢来插嘴。看石梦泉抓了人要离去,就急忙跟了上来。只听那壮汉嘶声道:“妖言惑众?我都还没有说出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妖言?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惑众?我要说的全都是真话!”一脚跨出河神庙门外,他就高声嚷道:“太祖皇帝的王位不是传给太宗皇帝的!是传给赵王爷的!赵王爷才是真命天子!”
这当儿,正好第一朵烟花升上了天空,大家都只顾惊叹烟花的美丽,除了少数几个离得近的人以外,几乎没有人听到这粗壮汉子的骇世之语。而石梦泉为免造成骚乱,也适时地在那汉子的后颈上打了一掌,他不及再发一词,就晕了过去。
愉郡主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惊讶道:“什么?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奇怪的话?”
石梦泉无暇同她解释:“这人本来就胡言乱语。郡主不必放在心上。我现在就把他押到县衙去。到街上雇一乘轿子,郡主自己会行辕吧。”
于是,太祖诞辰节的夜晚,石梦泉最终在贺城县衙度过。逮捕的这名男子软硬不吃,坚决不肯说出谁是他的幕后主使——虽然从他的话语里可以推测出似乎是赵王的所为。然而,赵王如果真想用这两句诗来给自己造声势,绝对不会蠢到让人“推测”出来。由此看来,是有人存心想嫁祸赵王了——最大嫌疑,还是楚国的奸细。
贺城县县令自己吓得要死:治下出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又是在太祖诞辰节,还被钦差抓到……为了将功折罪,他连夜派出所有衙役到河神庙附近彻查所有同此男子有过接触的人。然而不查还好,一查之下,更把他吓得不知如何才好——原来石梦泉离开之后,河神庙那边出现了异象,烟花的火星落下点着了花船,花船在河面上燃烧之后,竟然出现了一个熊熊的“赵”字。又有若干人议论起“肖家娘子”那两句诗,衙役将他们统统逮捕,但是并不知道谁是存心散布谣言,谁是人云亦云。
“将军,怎么办?”他请示石梦泉。
石梦泉皱着眉头:既然对手是有备而来,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自己在明,他们在暗,很难一网打尽。况且谣言这种事,向来越描越黑。如果大张旗鼓地四处搜捕嫌犯,反而会把骚乱扩大,万一真的逼反了赵王——玉旒云倒的确是想逼赵王露出原型的,却不知她在西京部署得如何了?
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玉旒云的消息了,不免有些担忧。而偏偏这个时候,那诡异的心痛再次袭向了他,一刹那,几乎喘不过气来,踉跄着险些摔倒。
“将军?”贺城县令赶紧来扶。
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石梦泉已经自己站稳了:“你查一查户籍。如果抓来的是本地人,就把他们放了。若是不在籍的,便关着。其他的事情一切照旧。我们静观其变。”
“是。”贺城县令应了,就去办差。
石梦泉则回到了钦差行辕。接下来的事情至少让人有些振奋——门子告诉他,鼎兴银号昨天晚上来了人,一直等到现在。他急急去书房见了,果然是派往南方的细作有消息来:四十万两白银已然办妥,这日一早便到了码头,如今应该装了车。细作们会亲自护送。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也已经通过鼎兴聘请了镖师。这天傍晚便会启程,马不停蹄,必然在重阳之前到达西京。
“真是辛苦你们了。”石梦泉表示嘉许,又提醒道,“距离成功还有一步之遥时,切不可大意。”
“是。”细作们都是玉旒云精挑细选,并不需要多此一举的交代。“将军也要起行回西京了吧?”
“不错。”石梦泉点点头——最主要的正事既然办好,当然就可以着手准备回西京的事宜。他觉得和玉旒云分别仿佛是上辈子的事,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的近况。尤其,这谣言事件不知其波及范围,也不知其幕后底细,他深怕出个万一,玉旒云一人在西京应付不来。
于是,打发走了众细作,他立刻让手下通知地方官员:钦差即将回京,如果还有未了之事,当速速处理。官员们接到了这消息,即纷纷前来请见,多是客套送别的,也有商量关于武备学塾办理细则的,对于前者,石梦泉一概匆匆打发,而后者他则耐心听取,仔细斟酌。一连数天,几乎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
转眼到九月初一,似乎一切都处理完毕。他估计三天之内必然可以起行,于是着手写回报奏章。然而就在这一日,行辕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南方七郡总督黎右均。他风尘仆仆,是亲自从安平驰马而来的,一跳下马鞍,就直接冲进来找石梦泉:“石将军,出大事了!”
石梦泉之前同他只见过一面,印象里这是一个深藏不露之人,为料竟会如此慌张。因问:“什么大事?”
黎右均取出一张纸来,“啪”地拍在石梦泉面前:“你看,现在到处都是这种东西,恐怕已经传遍了南方七郡了。”
石梦泉瞥了一眼,那纸上写的正是“肖家娘子树下走”这两句诗:“已经传到安平了?”
“这么说将军在贺城县也早就发现了?”黎右均道,“既然发现了,为什么没有责令贺城县衙缉拿反贼?任他们四处流窜,危害有多大,将军难道不晓得么?”
南方七郡和赵王来往甚密,之前的康申亭秘密为赵王筹集粮草,现在的黎右均难保不也是赵王的人,石梦泉见他这样火急火燎的模样,就多长了个心眼,淡淡道:“黎大人怎么知道我‘任他们流窜’?其实我已经抓了一个嫌犯,不过我以为他是个疯子。”
“什么?”黎右均愕了愕,“为什么?”
“我审问了他半天,他什么都没有说。”石梦泉道,“不过那意思倒好像暗示自己正是赵王爷派来的——你说这不是疯话又是什么?”盯着黎右均的脸,看他的反应。
“这……这倒的确是有点疯。”黎右均道。
石梦泉静静的:“黎大人也抓到散布谣言的人了么?他们又说了什么?”
“黎某倒……没有抓到主谋……”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石梦泉道,“赵王爷是开国元勋,国家柱石,岂是区区谣言就能诬蔑得了的?就算是传到西京,皇上也不是糊涂的人。过一阵子,这谣言不兑现,百姓自然就失去了兴趣,谣言也就自然平息了。”
“这……”黎右均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皱眉盯着石梦泉。
“南方七郡始终是黎大人的治下。”石梦泉道,“石某此来虽然是做钦差,但是地方治安并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大人觉得怎么处理妥当,就怎么处理——那个人犯关在贺城县衙,如果大人想去审问,请自便。”
“既然如此,”黎右均道,“黎某还是去看一看。”便拱手告辞。
石梦泉亦拱拱手。然而等黎右均走出门后,他就站了身,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贺城县衙。衙役见了石梦泉,即道:“黎大人已经到大牢了,小的这就去通知他……”
“不必。”石梦泉道,“我只是好奇,所以跟来看看。要是通知了黎大人,倒好像我不放心他办事的本领似的——我就静悄悄地看看便好。”
“这个……”那衙役道,“黎大人说,审问的犯人是反贼,事关重大,把牢房里所有狱卒都遣走了呢,如果大人不通报一声就去的话……”
“我是狱卒么?”石梦泉打断道,“既然是关乎谋反的大事,我又岂能不去了解?”
衙役无言以对,退开一旁。石梦泉即无声无息地进了大牢——果然,里面连一个狱卒都没有。看来黎右均的确是赵王的人了,若非有不可告人之事,何必如此?他一直走到拷问室的门外,静听里面的动静。
“究竟是谁派你来的?”这是黎右均的声音,“你还有哪些同党,都在何处?”
听不到回答。
黎右均道:“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关。这两句诗是楚国的公孙天成所作,知道的人不外乎三方——楚人、玉旒云和赵王爷。赵王爷自己不会出来宣扬,我看你的样子又不像是楚人,那么你是玉旒云的人了?”
还是听不见回答。
黎右均冷冷道:“石梦泉把你关押在这里,其实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实际是想造成更大的混乱,是也不是?”
依然听不见回答。
黎右均冷笑了一声:“给玉旒云卖命能有什么好处呢?你身在南方大概不知道,你主子已经病得快要死了吧?”
此言一出,石梦泉仿佛被人在心口猛捶一拳,眼前便是一黑。
黎右均在里面又接着道:“玉旒云在议政处吐血晕倒,接着又在二皇子的庆生宴上再次倒下,御医都束手无策,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快要死了呢!”
拷问室里仍然没有听到人应声。然而石梦泉的耳边却吵嚷不堪,仿佛有无数的人在狞笑,都说着:“快死了!病得就快死了!”他感觉难以呼吸,举手捂住两耳,那些扰攘虽然消失,却化作玉旒云孩子气的笑声。在一片幽暗中,依稀看到她倔强的脸,轻轻一笑,容颜被风吹散。
难怪这两天会莫名地心痛!林枢不是早就警告过么?而玉旒云又是那样拼命,那样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石梦泉悔恨地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如果没有她,生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他捏紧了拳头,拔脚朝牢房外走,想要立刻跨上一匹快马,驰回西京。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黑暗里突然传来了愉郡主的声音:“喂,石梦泉,你在哪儿?”他一惊,来不及找个藏身之处,黎右均已经从拷问室里跨了出来:“石将军!”
“黎大人。”石梦泉只有驻足应付。
“石将军不是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么?”黎右均道,“怎么也来听审?”
“我……”
石梦泉不待回答,愉郡主已经跑到了跟前。黎右均赶忙见礼:“下官南方七郡总督黎右均,见过郡主。”
愉郡主对他毫无兴趣,只问石梦泉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西京?能不能顺便把这附近好玩的地方再玩一下?反正正事也办完啦……”
石梦泉分明归心似箭,但是在黎右均面前一点也不敢显露,沉默不语。
黎右均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多半已经被听了去,微微一笑,道:“呵呵,我差点儿都忘了,石将军是赵王爷的乘龙快婿。其实二位来到南方七郡,我本应该好好招待,只是……事务繁忙,尤其现在又出了这些逆贼……”
“你说的是那些四处唱什么‘肖家娘子’的人?”愉郡主道,“真是一群可恶的疯子。”
黎右均道:“这些人的确可恶,但并不一定就是疯子。”他盯着石梦泉,道:“我怀疑这些人是楚国的奸细,意图挑拨离间,在我国引发骚乱。为了防止动乱发生,我以为应该杀一儆百,立刻将这个奸贼斩首示众。石将军以为如何?”
石梦泉略一怔,道:“如我之前所说,南方七郡是黎大人的治下,自然由黎大人处置。”
黎右均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但是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出来。“既然将军也赞成,那么事不宜迟,就定在明日午时吧。本官和将军亲自监斩,让所有人都看看乱传谣言的下场。如何?”
石梦泉恨不得这时就策马回京,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他早已不再是十几年前玉旒云身边玩伴,现在他是玉旒云的臂膀,使她指望着可以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自己的任何疏忽,都会把玉旒云推入危险。哪怕心再急、再痛,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人觉得需要我到场,我自然会到。”
“好极了。”黎右均道,“赵王爷知道石将军为了维护他的名誉而怒斩奸小,一定会很开心呢。哈哈!”拱了拱手,他笑着和石梦泉作别,走出了牢房去。
“什么人嘛!”愉郡主撇撇嘴,虽然黎右均提起她的婚事的确让她开心,但这热闹的态度总叫人有些不舒服。
石梦泉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收拾着自己的情绪,接着才走进拷问室去,只见那天从河神庙抓来的粗壮汉子被倒吊着,已然遍体鳞伤。愉郡主尖叫一声,躲到了石梦泉的身后。
“你也听到了。”石梦泉叹了口气,“明天就要处斩,如今你想要供出同党,也没那将功折罪的机会了。”说着,亲自把汉子放了下来,架着回囚室去。愉郡主受不了浓烈的血腥味,皱着眉头,落在后面。
“石……石将军。”一直缄口不言的汉子忽然轻声道,“玉将军……内亲王她……病了,这是真的么?”
“你……”石梦泉一震:莫非还真是玉旒云派来的?
这汉子淡淡一笑:“落雁谷的时候,玉将军命令处死战俘,石将军你不同意,僵持不下时,卑职是那第一个挥刀把楚人的脑袋砍下来的。嘿嘿,我只是一个小卒,后来又被挑选去当细作,石将军你不记得我也很应该。”
石梦泉连忙向四下里望望,愉郡主离开两人很远,走道两旁的囚室则多半是空的。“这么说,散布这两句诗,的确是内亲王的命令?她是什么时候派你来的?为什么没有给消息我?”
“八月十七日。”这汉子回答,“我们快马赶来,为怕惹人怀疑,所以内亲王没让我们来和将军接头。至于她为何没有另外给将军来信……”汉子的眼神黯淡下去:“她真的病重么?将军听到过这消息?”
石梦泉摇摇头,玉旒云的身体,他也没必要跟部下一一交代。“我先抓你回来时,你就该跟我说明状况。现在可不知如何收场了。”
“内亲王说南方七郡情况复杂,不知道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万一泄露秘密,就前功尽弃。”汉子咬牙忍住伤痛,“将军无须自责,是我自己行事不小心,才会被抓到。再说将军把我抓来,这出戏唱得精彩,谁也不会怀疑我是内亲王的人。”
石梦泉道:“你们的确把事情闹得够大。不过明天黎右均要将你斩首,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他想了想,道:“不如我说你是楚国奸细,如今愿意交待同党下落,暂时……”
汉子一笑:“不。明天斩首时,正是我再次宣扬赵王造反意图的好时机。如果当初不是内亲王,我们这些小卒子早也死在落雁谷了。留着这条命这么久,也是时候还给她。”
“你……”
“内亲王一向身体康� ��。”汉子道,“她决不可能无缘无故病入膏肓。石将军,你要快些赶回京城去,别让那些阴险小人加害内亲王。”
石梦泉感觉眼眶一热,心里又是一阵愧疚:自己早该猜到这时玉旒云的计划。如果他敏感些,就不会累这个人。上一次在富安,邵聪也是因为自己的驽钝而丧命的……如今一定要牺牲这个人来成全玉旒云的计划么?
他还想看看有否别的可能,但是愉郡主已经追了上来。他只得加快步子,将那汉子押回囚室。
这天的夜出奇的漫长,因为石梦泉辗转反侧,既担心玉旒云的身体,又要想办法搭救己方的细作。然而,这夜也出奇的短暂,他还没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天就已经亮了。
商议武备学塾细则的官员来做钦差离开前最后的拜见,只是石梦泉心思全无,一早上几乎没有听进去半句话。看看那艳丽的秋阳已经到了中天,就要到午时行刑的时刻了。黎右均使贺城县衙的一个衙役来催促他速速到刑场去。他只有叹了一口气,整整官服,走出钦差行辕。
到刑场时,黎右均早就已经在监斩席上坐着了,见了他,就笑道:“石将军可真是大忙人——你脸色这么差,莫非昨夜也忙了一夜公务?”
“还不是武备学塾的事。”石梦泉轻描淡写道,“皇上派我来办这个差事,就要尽心办好。”
“那是当然。”黎右均道,“咱们食朝廷俸禄,当然要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任何图谋不轨的阴险小人,我们都要替皇上除掉,你说是不是?”
石梦泉不置可否,在黎右均身边坐下,暗暗命令自己:千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什么牺牲都白费了!
黎右均微微一笑,命令把人犯带出来。贺城县的衙役们依命而行,不时就将那粗壮汉子押来了,他虽然满身伤痕,却还依然挺立着,每一步都走得坚定。到了断头台前,他向衙役们一扫视,目光凌厉,竟让几个衙役退后了数步,连刽子手也怔了怔。
“太祖皇帝的王位不是传给太宗皇帝的!”他高声道,“是传给赵王爷的!赵王爷才是真命天子!”
看热闹的百姓里响起了一片嘘声。有人道:“得了吧,你编了两句歪诗教小孩子到处唱,安了什么好心?”又有人道:“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和当今圣上都是难得的明君,怎么会不是真命天子呢?赵王爷自己都没出来说这等混帐话,你瞎起什么劲?”
汉子道:“赵王爷何等身份?这么多年来,他只是一直在等着太宗一支归还他的王位。如今……如今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你们看,太祖皇帝都显灵了。如果鹊巢鸠占,就会给我国带来大祸!”
人群里又响起了一阵嘘声:“什么鹊巢鸠占?要真是太祖皇帝显灵,说不定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如果赵王爷当皇帝,那才是鹊巢鸠占呢!”
黎右均看不下去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的嘴堵上!”
“是!”衙役们手忙脚乱地行动。不料那汉子虽然有伤在身,又戴着镣铐,力气却很大,四个衙役一齐动手,才勉强将他压住。
黎右均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妖言惑众者,天理难容。以后还有谁胆敢胡言乱语,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个就是榜样!”顿了顿,他又道:“本官知道,这伙逆贼四处流窜,来势凶猛,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总督衙门决定出一百两的悬红,凡是举报者,都有奖励。”
看来事情很严重?围观的百姓议论着。
监斩台上的石梦泉眉头深蹙,既感到痛惜和愧疚,又觉得黎右均此举愚蠢至极:这不是等于推波助澜,让老百姓反感赵王的野心么?
终于,旗杆的影子缩成了一个小点儿,午时到了。黎右均看了看石梦泉:“石将军,是你下令,还是我下令?”
石梦泉淡淡瞥了他一眼,表示无所谓。黎右均就笑了笑,抽出一支令牌来,一抛,道:“斩——”
令牌飞了出去,刽子手的刀也举了起来。石梦泉的心沉到了深渊之中。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一声呼喝:“圣旨到!”马蹄声急促,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只见一个皂衣传令兵黑旋风般地驰到了近前。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黎右均看了看石梦泉:“石将军,莫非这是唱戏么?最后还来个‘刀下留人’?这圣旨未免也请得太快了吧?假传圣旨可是大罪。”
石梦泉冷冷地回望了他一眼:“石某人不明白黎大人在说什么!”他这是一句实话,传递圣旨为什么是军中的传令兵呢?难道不是应该从宫中派宣旨官来么?
正思量,听那传令兵道:“石梦泉接旨!”他便不能多想,保持着镇定的神色,缓步走下了监斩台,带领所有人恭恭敬敬朝向西京的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呼过“万岁,万岁,万万岁”,才双手从驿兵处接过了圣旨来。
“这里还有一封信,也是给将军的。”传令兵从怀里取出一只信封。
石梦泉只看了一眼,心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这是玉旒云的笔迹!是玉旒云的笔迹!坚毅挺秀,不带一点犹豫,没有半分颤抖的痕迹——她安好吗?真恨不得把圣旨放在一边,先拆看这一封信!
不过,终于还是克制住了心里强烈的愿望,先把圣旨展开。他浏览一回,脸上显出了惊诧的表情。
黎右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内容,咳嗽一声,道:“石将军,你是不是应该先把万岁的圣谕读给我们听?”
“唔……”石梦泉把圣旨再细看了一回,这次露出笑容来,“黎大人的确是应该好好听一听万岁的旨意。本来我还得去安平宣读,不过你偏巧你自己来到贺城县,就省了我一趟奔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方七郡总督黎右均,好大喜功,铸造假银,冒充税款及赈灾捐款,欺君大罪,实属可恶!本应革职就地正法,然念其向日政绩尚可,此番或许别有内情。为免冤狱,特令钦差石梦泉,将黎右均缉拿上京,交三司会审。黎右均被查期间,暂时革除一切职务。钦此。”
听到“铸造假银”时,黎右均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了,立时面如死灰,至于后面什么三司会审,暂时停职,都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他心里只是想:这下死定了,不知赵王爷保不保得了自己?而头顶上又猛地传来石梦泉的一声断喝:“黎右均,还不摘下乌纱!”他更吓得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贺城县的百姓本是来看“出红差”,岂料见到这样一幕,全都惊呆了,待看到衙役们左右挟持住黎右均,石梦泉亲手把他的官帽取下来时,才意识到这不是唱戏。人群中因暴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
那刽子手也愣了多时,发觉手臂酸麻,这才傻傻地问道:“石将军,那这个人犯还斩不斩?”
石梦泉看了那汉子一眼,目光里交流着绝处逢生的惊喜。“押回牢里去。”他命道,“谣言止于智者。谁是真命天子,不会因为谣言而改变。我相信诸位乡亲都是我大樾的好子民,以后不会再理会这些无聊的疯子。”
“那可不是!”老百姓纷纷响应,“赵王爷怎么会造反呢?万岁爷是个好皇帝,谁敢造反?”
石梦泉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黎右均,舒了口气:“黎大人不必一直跪着。三司会审之前,你还不是戴罪之身。我们很快就要回京了,你还有什么要打点的,可以请人代劳!”
黎右均颓然摇摇头
“那好。”石梦泉道,“启程之前,只好先把黎大人委屈在贺城县县衙里了。” 说着,挥挥手,示意贺城县衙役动手押解人犯。
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高高坐在监站台上的总督大人就和刽子手刀下余生的“疯子”一同被押到牢房里去了。百姓们有惊叹的,有议论的,但谨守着石梦泉那“谣言止于智者”的教训,渐渐散开。
石梦泉这才颤抖着收拆开了玉旒云给他的信,一行挺秀的字映入眼帘:“梦泉,你不要担心,我还没死。我不会死……”才看到这里,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网又死了……连对面单元的网都死了……交了钱开通wireless philadelphia,结果一点都没用……最终还是来到学校……
可怜我正在竞拍的池田理代子签名版《凡尔赛玫瑰》啊……不知会不会在断网期间被人拍走……
11/9/2008 错别字
04/25/2009 凑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