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尘以前看话本子的时候, 只要看到相爱的一对情人分开许久,就一定会用到一句话——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原先漠尘还觉得这没什么的,毕竟散仙寿命漫长, 三秋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而在漠尘眼里,三秋他出去玩一趟就过去了, 是过得很快的一段时间, 更别说是一眨眼就过的一日。
可是当漠尘和他自己喜欢的人真的分开时, 漠尘又觉得这句话说得是精辟无比, 他这才一时半刻没见着宇文猛, 就开始想念他了。
漠尘在露台边趴了一会, 等到夜色更深些的时候才离开。
他房屋里点着鎏金长明灯, 将整间屋子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温暖, 待在里头理应是不会觉着害怕的, 漠尘也没觉得害怕, 他只是有些孤单。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漠尘在床前徘徊了片刻,便推门打算去找树非了。
不过离开自己房间的时候,漠尘站在门扉后仔细打量了一会对门的情况, 据白鹅和灰珠所言,那名为“青蚺”的客人就住在这里。可漠尘从没见过里面有人出来, 也没听见过什么动静, 而现在都入夜里, 那间屋子里也没亮着灯, 要么就是屋主已经睡了, 要么就是还没回来。
但不论是哪一种,和漠尘都没太大的关系,屋主不在正和他意——他还怕和屋主撞上呢。眼下见没这个可能,漠尘马上喜滋滋地朝树非的卧房跑去。
然而当漠尘蹬蹬蹬地跑到树非门前时,却发现树非屋里也没亮着灯,里头黑魆魆的什么看不见。
难道树非哥哥不在?
漠尘心里疑惑着,不死心地走到门前敲了敲。很快,漠尘就听见了树非的声音:“是漠尘吗?怎么了?”
“树非哥哥你在呀?”漠尘惊喜道,“我打扰到你睡觉了吗?”
“没有,我不睡觉的。”屋里很快亮起一盏明灯,树非也走来给漠尘开了门,“夜里无聊吗?”
“嗯……”漠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以前夜晚没事干的时候,还是经常会来树非的,树非屋里有个比他还大的露台,露台还有个秋千,小时候漠尘总喜欢窝在那秋千上睡午觉,等到他后面长大了,就很少再去玩秋千了。
对于漠尘来说,从小养着他长大树非不仅是他的义兄,更多时候还像是他的父亲。
“我见你屋子没亮灯,还以为你没在呢。”漠尘道,他没觉得树非是在睡觉,毕竟他也几乎没见过树非睡觉的样子。说起来,漠尘晚上不爱睡觉的坏毛病还是和树非学的。
不过漠尘虽然嘴巴上这样说着,可是他今晚真正来这的原因树非却是知道的,他也没拆穿漠尘,而是微微侧了侧身,让漠尘能够进到屋里来,一边关门一边告诉漠尘:“我熄灯是因为我在赏花。”
屋里有着淡淡的酒香,漠尘正想问树非是不是在喝酒,结果还没开口一听树非这样说,立刻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问道:“赏花?”
什么花需要灭了灯赏啊?
树非望着他,勾唇道:“牡丹花。”
漠尘不禁道:“可是熄了灯的话,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吗?”
“其他的牡丹花,或许熄了灯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可是我这株‘灯笼’可不一样。”树非将手负在身后,无比自傲地说道,他将漠尘引到屋里的圆桌旁,好让漠尘好好欣赏他的奇花。
那盆被树非叫做‘灯笼’的牡丹花被装在一个青碧色的玉石花盆里,瞧着就有种富丽堂皇的感觉,不过花朵洁莹皎白,最外层的一层花萼是淡淡的青绿色,叶片却是深绿色的,叶背有着密厚的一层白茸毛,整株花倒是没有其他牡丹看着那样稠丽绰约,艳压群芳,但也别有一副国色天香的模样。
漠尘愣愣地走到花盆前,用手指轻轻戳了下‘灯笼’娇嫩的白花瓣,嗅着它淡淡的香气感叹道:“它真好看呀,是你的花吗?”
“咳咳……”树非干咳两声,说,“不是为兄的,这是柳掌柜送来托我照顾几日的。”
树非觉得他请到的柳掌柜可真是他的贴心小棉袄,知道他最近在办牡丹赏花宴便送来这么一株好牡丹。不过柳掌柜在信中只说了让他好好照顾这株牡丹,却没明说牡丹是送给他的,所以树非也不敢独占,打算等柳掌柜探亲回来之后和他买下这株牡丹,日后就放在他的露台上供自己赏玩。
漠尘又问:“树非哥哥,你刚刚叫它‘灯笼’,这是它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这种牡丹名为昆山夜光,因在月光下会发光,所以被誉称为‘灯笼’。”树非告诉漠尘,“我方才刚熄了灯,你就来敲了门,不如我们现在再把灯熄了,一起赏花?”
漠尘点点头道:“好呀。”
只要能打发时间,等到天亮后宇文将军就会回来了。
于是漠尘和树非一同把长明灯里的灯芯剪了,又仔细拉上了窗纱,双双伏在圆桌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石花盆里的牡丹。
这昆山夜光不愧有“灯笼”之名,哪怕周遭没有一丝光亮,它的花瓣在黑暗中也能发出莹莹的白光,被周围的深青叶子一衬,又会掺上些绿色,在夜色里散出清清幽幽的荧光,漂亮极了。
“真美。”漠尘再一次感慨出声。
树非笑了笑正要接话,结果他的房门再一次被敲响了,来人是个菌人小厮,他喊道:“老板,柳掌柜回来啦,他在寻你呢。”
“柳掌柜回来了吗?”
“是呀——”
“正好,我也要去寻他,和他说说这盆昆山夜光的事。”树非马上站了起来,点燃长明灯后对漠尘说,“漠尘,我去见见柳掌柜,你在屋子里待一会儿,哥哥马上就回来。”
“好的。”漠尘乖巧地答道。
可是等树非一走,漠尘贪恋昆山夜光黑暗中漂亮的荧光,便自己吹熄了蜡烛趴在桌前欣赏牡丹,眼里满是痴迷——他一向喜欢白色的东西,越白他越喜爱,比如他的狐狸毛毛,但漠尘此刻觉得,这昆山夜光的花瓣比他的白狐毛还要好看。
要是他身上的毛毛也能发光就好了。漠尘这般想着。
不过那样一来的话,他晚上和将军一块睡觉的话会不会因为毛毛太亮刺到将军的眼睛呢?
漠尘假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先是咧着嘴儿自己嘿嘿笑了两声,而后又猜疑将军会不会揪着这个缘由剃光了他的毛,连脑袋上的毛也不放过,又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也跟着僵住。
不过左想右想全都是和男人有关的事,漠尘双腮便有些发烫,他用手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也不打算再继续赏花了,正准备把长明灯重新点上,结果余光一扫忽然发现在树非床榻那边,有两道绿莹莹的幽光。
那绿光幽荧荧的微闪着,乍一看还挺好看,有几分肖似昆山夜光的模样。
难道树非哥哥还有两盆昆山夜光花吗?可是怎么会把花放在床上呀?
漠尘觉着奇怪,点燃长明灯后便迈步朝床榻走去,树非床榻上纱帐全数垂下,遮掩着床上的东西,他走近些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什么粗糙的东西在砂石上蹭过的声音。漠尘听着心里有不安,又往前迈了一步,但桌上的长明灯也在这时忽然又熄了,轻飘飘的床纱里,那两道绿莹莹的幽光也越发明显了。
漠尘被骇了一跳,在“回去点灯”和“掀开床纱”两者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想看看床上是否还有另外的昆山夜光花,如果有,那他也可以和树非要一盆回去自己养。
所以漠尘最后还是掀开了床纱。
可是床纱里并没有另外的昆山夜光花,没了床纱的遮掩,漠尘才发现那两道绿莹莹的幽光其实是一对圆溜溜的眼睛,里头的瞳仁是细长的,还泛着可怖的暗红。
而床榻这边的小窗并没有关紧,夜风将窗扉吹开些,冰冷的银月光便倾泻而下,落到盘踞在树非床榻的庞然大物身上——那是一条暗青色的巨蟒,身上的鳞片有巴掌大,密密匝匝地盖满全身,壮实的蛇身比漠尘整个人还要粗,在月光下瞧着阴森无比。
漠尘揪着床纱,对上他的一双绿荧蛇目,巨蛇窸窣着朝他凑近,忽地吐出一截细长分叉的红信子出来,几乎就要碰到漠尘的脸。
“啊——!”
漠尘惨叫一声,一口气没提上来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还没走进卧房的树非听见漠尘的惨叫,心道一声“坏了”便拨足赶过来,点了长明灯后走到自己床前,就看见那条暗绿色的巨蛇垂涎无比地盯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漠尘,见他进来便无辜地朝自己偏偏头,龟缩在床帐子里吐了吐蛇信子,一副被吓坏了模样。
“青蚺兄——”树非抿了抿唇,刚一开口。
那青色巨蟒立刻张合了下颌说起话来了,猩红的蛇信子一吐一吐的,尖长的利牙看上去甚是骇人,不过圆溜溜的蛇眼和声音倒是冤枉极了,还有些委屈:
“我什么都没干。”
“我躲起来了。”
“他点了灯想来看我,我还把灯吹熄了。”
青蚺的蛇眸会发光,可是蛇无眼睑,他根本无法闭眼。
树非无话可说,青蚺是他新交的朋友,今天白日来他房里喝酒,结果喝高了便变回了蛇形,爬不动便干脆在他屋里歇下了。谁知道漠尘突然在半夜来敲他的门,树非知道漠尘怕蛇,所以在漠尘进屋之前他还特地叮嘱青蚺要躲好别让漠尘发现。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漠尘偏偏自己摸到床榻这边被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