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策见他真接手准备替吴骇清理, 莫名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但白巾被砸脸上的那刻, 谢宇策不怒反笑:“刚想说你要不要脸,想不到还有几分傲骨……”话音未落,只听见哗哗水声,佛子拿了那块染血的白巾放进面盆里,白皙如玉的手沾了灵水, 麻木的感觉渐渐消失,他很自然地搓干净血渍,拧干后, 走到床边,看向沉睡中的吴骇。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额上一层薄汗, 眉头不自觉皱紧, 面容是清醒时绝不会出现的凝重神情。
佛子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份不安来自于谢宇策本尊,他的脸绷得吓人,并没有看吴骇, 只低声道了句:“得罪。”
还以为多有骨气, 原来方才不动只是因为腿脚发麻……
谢宇策长腿一伸, 挡在了佛子和吴骇之间, 沉声道:“我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不必勉强, 况且我也没那么大方,让你当着我的面碰我的宝贝。”
佛子不去看吴骇被侵占以后的模样,却不介意去看谢宇策的, 光脚屈膝踩在床沿,松松垮垮的里衣大大敞开,豪放自信的姿态,佛子只觉没眼看,实在不清楚吴骇怎么会瞎了眼看上这个除了脸和身材几乎一无是处的男人,嫌弃至极。
只是一想到吴骇,他神情再次恍惚,动了动嘴唇,很艰难地说:“没勉强……”
“你身为出家人,脑子残了,眼睛也瞎了吗,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出息!”谢宇策穿好衣袍,又靠回床上他原先所躺的位置,手里捏着那块被砸脸上的那块白巾,温和而不失耐心地揩干了吴骇的脸和身体。
他背对着佛子却保持着时刻防备的状态,声音依旧淡然,好似漫不经心:“继续保持,别扭头,别用你那双不属于我的眼睛看我的人,若是忍不住,还是滚回去好好坐着吧,念念你的经,做好你分内之事,让他睡得安稳点。”
谢宇策抚平吴骇眉心的褶子,说:“他好像睡得不够安稳。”
佛子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神情恍惚,转身的刹那,嘭地一声打翻了面盆。
“哼!”谢宇策进到屋子里以后,整个房间都在他的空间领域范畴,心念一动那盆泼出去的水便静止在半空中,又如数退回到盆中,一气呵成。
主身分明半点累的迹象都没有,说了这么多,好像就是为了看他笑话。
佛子很茫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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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骇一觉醒来,衣袍整洁,长发散落,余晖入窗,只见房间里一切如旧,佛子依旧端坐在蒲团上,捻动佛珠,念着听不见的经,敲击木鱼。而谢宇策坐在床头,俊美的面容迎着光,竟有几分刺眼,美好得不像真人。
诡秘的安静,气氛沉寂,刹那间吴骇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醒了?”谢宇策偏过头来,眉眼柔和。
吴骇顿失方寸,转了个身,并未睁开眼睛,脑子里先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凌乱不堪,顿时脸色青红莫辨,心脏咚咚直跳,半晌过去依旧没有消停的迹象,他难以置信地道:“佛子佛法高深,禅音能静心凝神,怎么这回一点用都没有!”
难道他就这么无可救药,上次都还很有效,一敲就神清目明,可眼下只是焦躁羞恼,心静不下来,是他邪念太重?
谢宇策听到了他的呢喃,轻笑一声,嘲讽道:“他的心乱了,禅音当然无效。”
佛子听到这里,终是无法忍受,扔下木鱼,起身便走,径直推门而出。
吴骇神情恍惚,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躺尸算了,结束了,底子都丢尽了。
“不想起来,就再睡会。”
谢宇策就这点叫人又爱又恨,欺负有个度,欺负完了以后会很温柔,越欺负得狠就越温柔,事后就很有自知之明,没明确赔礼道歉,却有那个意思。
“你若实在生气,等我回来再发。”
“你去哪?”吴骇警惕。
“就在楼外院子里。”谢宇策道,“我去做个了结。”他顿了下,又说:“你是转世唯一的执念,如果转世决定忘了你,彻底遁入空门,我会就此了结他。提前给你说下最坏的情况,事后不要太生气。”
“你等我醒了再动手,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是。”
吴骇默了许久,起身半靠在床头,认真地说:“谢宇策,你记着,这世上没有什么大事,值得我对你发脾气。”
谢宇策顿住了,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话,转过身来,伸手探向吴骇的脑门,确定他不是睡糊涂了说呓语。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谢宇策诧异道,“怎么转性了?是我吓到你了”
吴骇摇了摇头:“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谢宇策道,“你陪着转世逛龙源界这么长时间,去我当年渡劫的地方走过,所以有所感触?”
“就当是吧。”吴骇含糊不清地回答。
谢宇策摸了摸他的头,他有时候觉得吴骇不是什么都不懂,就比如佛子、龙寰的出现,按理说如果他稳不住,那么第一个崩溃的会是年纪比他小的吴骇,可吴骇像是比他更能适应状况,无论是涉足还是抽身都毫不拖泥带水,在知道他有所取舍的时候,吴骇依旧站在他这边。
要知道吴骇在龙源界成仙前夕的数千年间,无比猖狂,与天比高,但这些年也不知道是磨平了棱角,还是刻意收敛了气焰,竟然再没有听他说过半句逆天便是破规则而上这种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吴骇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你去吧,你的事还是你自己处理。我白费力气也就罢了,只担心会有隐患,希望还能有转机,对了,你当初留下转世的初衷是什么?”
谢宇策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这真的是太复杂的一个难题,事情怎么突然就到这一步了呢,吴骇在脑子里一步步想着,觉得好似无解,至少目前无解。
一个谢宇策就不好招架,三个真是要老命了,简直是逼着谢宇策自损。
师父当初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别无他法了么?
再说断神魂联系,龙身神魂记忆明明是共通的,还曾在道界用兽面阴阳石聊过天,龙主意识搜魂不可能搜不到他这里,再者,既然龙身可以糊弄过关,那主身为什么不可以?
不……其实龙身和主身本就不可能融合,世上好像并不存在一种秘法能让龙躯和仙胎完美合一。尽管宇宙中有些得天独厚的种族,存在某些天赋神通,能融合同类,但不存在不同类的融合,更不用说目前龙身和仙胎成了独立个体。
等等,红鲲……
吴骇想到红鲲的融合方式,不由皱起眉头,显然是很低端的融合方式。
谢宇策的仙胎已经是足够完美的个体,而得到了龙主传承的五爪祖龙也是,被佛主收入门下,修炼顶级佛门神通,还已经走出自己的佛道的佛子,目前称不上完美,但基础打得坚实,将来也可以比肩另两位。
这三者都是各自种族的极高层次,合一却是连凡主都解决不了的难题,不负责任的凡主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徒弟。
也许不可能合一,将来多半会决出个孰强孰弱,集三者之力缔造一位巅峰强者。
或许这才是谢宇策留下佛子的原因……也说不定。
吴骇说着不在意,却还是走到窗边,隐去身形,静静地看向外面庭院里树下的白衣身影,搁在窗沿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了。
梧桐树下,佛子席地而坐,叶子落在肩头,半晌也不见他抬手拂去。
“你说他是你心中佛,你心中佛刻好了,还是粉碎了?”
一句很不中听的话传来,佛子眉头微动,想起身到别处去,但噩梦重演,他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按住,动弹不得。狼狈挣扎不是佛子一贯作风,淡漠与慈悲是他的常态,于是他顺势而为,念道:“阿弥陀佛。”
谢宇策深知眼下可谓是佛子佛心最为动摇的时候,他不介意再敲一敲,说:“少装蒜。你摸着你的光头好好想一想,僧袍、木鱼、佛珠、佛像、青灯,清心寡欲、淡泊名利、远离红尘,都很适合你!而吴骇不适合。你刻他为心中佛,不怕暖饱思淫|欲,辱你佛门清誉,阻你大好前程?”
佛子道:“……不会。”
“那你犹豫什么?”谢宇策道,“别自欺欺人,粉碎了就赶紧放下一切,回归你的佛门去。你唯一的执念终将求而不得,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你历经苦厄,至今依旧在苦难之中,没有最苦,只有更苦,你以为吴骇是你唯一的执念,能温暖你,但这个执念化成了利刃,戳你心窝,搅你肺腑,让你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不如趁着还有点余地的时候,抽身离开方能保全。”
佛子脸色发白,微微垂眸。
谢宇策说:“承认吧,其实你也想放下他,你说过多次想放下,何不趁此机会斩个干净,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放下一切,然后被你送上路?”佛子摇了摇头。
“你贪生怕死,不敢承认你心中佛已碎?”
“碎不了,根已深。更深了,我骗不了自己。”佛子绝望地闭上眼,挡住了眼里的痛苦,他本就不习惯说谎,若是不想回答便不会开口,只是现在情况不对,以至于谢宇策说什么,他答什么,看上去乖巧极了,也颓得很,谢宇策越看越没眼看。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和尚,”谢宇策嘲笑道,“我看你是要还俗了。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佛子低声说:“我不畏死,但不想死在这里,平白让他难过。”
窗内,吴骇深呼吸,这是何苦,他何德何能啊!
“但你留在这里,就会让他为难,”谢宇策道,“你的存在只会让他更为难,长痛不如短痛,你为何不成全他,干脆滚远点,为何要横插一脚,让彼此都不痛快呢?”
“是吴骇让你这么跟我说的吗?我让他为难了吗?”佛子内心动摇至极,方寸已乱,眼里柔光异彩斑驳繁杂,竟有些脆弱,道,“我知道他不愿意跟我走,我知道的,我以为我留下,能安慰到他。”
谢宇策简直为他感到可悲,如此看重对方,如此为对方着想,结果呢,吴骇那个小坏蛋,还不是不太在乎你的死活,想到这里,谢宇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很明智,一味曲意逢迎不会有好结果,维持感情关键还是要靠脑子。
“实话告诉你,他之所以你对格外迁就,其实也就是你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若是你难看一点,普通一点,也许一开始他就不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命定的缘分,其实都源自于我,你信不信?”
佛子道:“我……不信。”
“不信你换张脸试试?”谢宇策道,“你本就是我的转世身,既不承认我,又为何要用我的脸?”
“你通过这张脸得到的还少么?”谢宇策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道,“你跟着他走亲访友,难道没人问起你,没人觉得你太弱太奇怪么?所有熟人见到你也只会把你当做是我罢了,你不觉得别扭吗,你若说你不是我,你陷他于不义、不忠,如果没有你碍事,我和他好得很!既不会吵架,更不会分开。”
“凭你这样任性妄为下去,迟早有分开的一天!你不懂得珍惜!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佛子道。
“你想着我们分开?”谢宇策笑道,“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如果吴骇和我分开,他就会跟你在一起吧!”
佛子一怔,长睫轻颤。他内心确实这么想过,吴骇离开谢宇策本尊,就可以跟他在一起。吴骇认清本尊的真面目,意识到本尊不如他好,便会和他重归于好,就像以前一样,一起并肩作战。
“你知道渡劫时的经历么,你知道他决绝起来是什么样?”
“没有,吴骇并没有告诉我。”佛子其实是好奇的,因为听说就是那次吴骇和谢宇策决裂了,“他准备说的,但被神藤打断了。”
“我告诉你啊。”谢宇策把当年渡仙劫的情况告诉了佛子,现在回想起来也令人唏嘘,陡然间谢宇策意识到那何尝不是个锥心之局,看似简单,但解法却……不能两全。
“你说你有四个人奴,人奴呢?”
“以后有机会给你看。所以你明白了。”
谢宇策道:“他若跟我决裂,你觉得凭他的性格会跟你在一起?若他还跟你搅合到一块,那就证明他还没有彻底放下我,既然他没有放下我,我怎么可能放过他?”
“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他!”佛子道,“要怎么样你才肯!”
谢宇策静静地说:“在他有生之年,不可能的。”
客栈三楼,敞开的某间窗户边,吴骇靠着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如擂鼓,只觉着就够了。
谢宇策道:“他会对你亲近有加,纯粹是因为爱我,你要想他对你也好,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我和他长长久久,和和美美,永不分离。”
谢宇策连忌讷这张牌都没来得及打,佛子便被彻底打垮了,他出门去接那个被他置身别处五花大绑的忌讷和尚,人走后没多久,佛子站在树下,缓缓抬起头,朝着那扇开着的窗子说道:“我要走了,吴骇,下来送送我。”
吴骇飞身而下,来到他面前,佛子弯起眼角,露出苍白的笑容。
吴骇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脸,那张和谢宇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逐渐变换,他身高依旧,身形变瘦了些显得更为高大,只是那张脸却已经变了,依旧年轻,却很平凡,只是超然的气质下,显得又有些与众不同。
“我现在样子和他不一样了,你还有亲近我的念想吗?”
“唉,你这是何苦。”吴骇和谢宇策神魂亲密接触过,谢宇策灵魂的味道,不用眼睛看就能感觉到。眼前这人再怎么改变外貌,但就是谢宇策,魂魄独特的波动是改不了的。
佛子说:“我最后可以拥抱你一下吗?上次你离宫,我推了你一掌,说了句很违心的话,一直很过意不去。”
“傻不傻。”吴骇上前将他拥入怀中,几乎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策儿以后要看清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无事献殷勤的人,非奸即盗,不能轻信啊。还有像你主身那样连自己都舍得虐的人,虐起别人来往往更狠。”
佛子将脸埋进他肩头,肩膀微微颤抖,似乎是被逗笑了。吴骇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道:“还是那句话,将来你有危险,可以联系我,也可以联系主身,我们绝不允许外人伤你分毫。”
“吴骇。”突然有个悠然的喊声传入吴骇脑海。
吴骇不由一僵,只听那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继续说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龙源界时间大概两年前,顾州副统领说杨钦去清寂岛找过你,说有事要找你帮忙。”
杨钦!
吴骇了解杨钦,那是个绝对不会麻烦别人的人。若能自己解决,会一个人扛到死,压断脊梁,也不会求助于别人。如果到他必须找人帮忙的地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龙源界时间大概两年前,地球时间也就是两天前?
佛子对吴骇道:“……如果你将来受委屈了,尽管来找我,我对你全心全意,一如往昔。”
吴骇恍然回神,叹道:“知道了,你也是,虽然不能全心全意,不要瞪我,但我不会对你不管不问。”佛子完全没有受到安慰,只听那人又很没诚意地说,“对了,我有事需要回家一趟,你要不要去我家那边逛一圈了再走?”
“凡界?”佛子道。
“对!”吴骇说。佛子不由眼睛亮了一些。
“别去。”
这时,一个迥乎不同的声音在佛子脑海中炸响。
这声音不如谢宇策本尊温柔,显得有些粗野,但极尽霸道,让他头脑炸裂了一刹。是曾经听过的,谢宇策龙身的声音!
“不想死就别去!拒绝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锁了,可能要全修。等解锁了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