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骇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问他, 一方面又觉得现在不是谈风月的时候, 另一方面潜意识却告诉他,只要是谢宇策在的地方,那都是好的。
如果谢宇策说出类似风月的话,那哪怕处在骷髅堆里,地穴深处, 甚至是墓地,他都能一秒转换心态,认为环境美好得出奇。
换句话说, 越是不安诡秘的境地,越需要点情调来调节氛围。
于是,吴骇伸出手, 长指探向谢宇策的头发。
谢宇策睁开眼睛, 刚抬起头。吴骇闪电般把手收了回去,却听谢宇策说道:“麓云领主又走了,大概是去了萧王宫。”
“啊, 哦。”吴骇慢半拍地点头。
“你在想什么?”谢宇策狐疑。
“我什么也没想啊。”呸!
“不行!我一想到那些随处可见的耳朵和眼珠子, 就头皮发麻, 好像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 都暴露在敌人的窥探下,”吴骇赶紧蹲下来, 一把握住谢宇策的手,说,“秦王宫不是久留之地, 尽快离开为好!”
谢宇策注意到他的姿势,又看到他真挚的目光,刚想把手收回,心说你胆子没这么小,当然有离开的觉悟也是好的。就看到吴骇眼神飘忽不定,再次紧紧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可我没法离开,外面有兽族大领主虎视眈眈。而且我好不容易能随意进出秦王朝最珍贵的一方小世界,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能任意进出一方小世界,在里面修炼一个月堪比外界一年……”
谢宇策说:“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再慢慢想。”
“你不要再出来了!”吴骇置若罔闻,认真地说,“我会活下来,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谢宇策一脸古怪,说:“不,应该说,我不会再进去了。”
“什么?”不会再进哪儿?
一下子变成吴骇自己握住自己的手,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魂魄就这点很狡猾,抓不住,握不紧。
谢宇策坐直了,又说:“你留下,我得走。”
“走哪儿?”
“不确定,”谢宇策把玩着手里的黑色匕首,说,“不过是时候离开了,我得去找成仙契机。你可要努力修炼,希望下次再见,你差不多也成了真神。”
吴骇愣住了。
“正想跟你说这件事。”谢宇策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脑门,说,“傻了?”
吴骇回过神来,笑容早已经僵硬在了脸上:“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
“你在跟我开玩笑!”吴骇抬高嗓音。
“很难理解?”谢宇策说。
“不该啊,你就这样走了,那我怎么办?”吴骇高声说。
“还能怎么办,你就像平时一样,按照你的步调走,有我没我,并没有什么不同。”谢宇策语气平静。
怎么没有不同!
“等会,让我想想。”吴骇脑子有点乱。
他以为会有什么惊喜。
毕竟谢宇策会为了他,以灵魂状态暴露在雷海深处,受尽煎熬却一声不响,长眠二十年,醒来以后态度很不一样,还以为两人有进展,可事实上呢。
这算什么!他猴年马月成真神,谢宇策这就要离开了?
“不行!我不答应,你说过要帮我的,怎么能现在就走了呢!你既然要离开,为什么不早说!”吴骇对谢宇策全部的耐心,都建立在两人绝对不会分开的基础上,他把谢宇策藏得好好的,就像只属于自己的珍宝,舍不得给外人看一眼。
“刚才为什么要出现,明明猜到眼珠子有鬼,会被窥探到,还要跟我扯上关系,为什么?你难道不是故意妨碍我,就为了不让我心猿意马,看上别的人?”
“现在说也不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只是不习惯罢了,”谢宇策挨个回答他的问题,却直接忽略了最后一问,说,“从现在起,我会留在外面,不会再进你的空间,我的匕首不会再由你拿着。你从现在开始适应,你什么时候适应了,我什么时候走。”
“你别说了!”吴骇露出可怕的表情,冷笑道,“我恐怕永远也不会适应。”
谢宇策却很认真:“不对,从来到龙源界以后,你就在独自应付一切突发状况,这样很好,再接再厉。你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两个不同的个体,且有各自的路要走,你也知道有朝一日我会离开,别为难自己,你对付不了我的。”
“非走不可?”吴骇的语气沉静下来,脸上依旧不见笑意。
“对。”
“不能留下来,哪怕有小世界可以修炼?”
“对。”谢宇策的魂力境界已经达到临界点,寻常的静修已经没有任何效果,因为匕首空间自成一方世界,他在匕首空间里修炼的时间,恐怕不是吴骇所能想象的。
“走多久?”吴骇的音调再度下降。
“不知道,但不会短。再见面,至少是成仙以后,那时候我有了实体,应该不会再和你同进同出。”
“成仙难吗?会不会有危险。”吴骇嗓音喑哑。
“还行。也许。”谢宇策说得很委婉,一副很洒脱、很有把握的样子。事实上,成仙九死一生。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吴骇抬手挡了下眼睛,又放下,无比沮丧,“我是说,你还需要些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谢宇策没想到吴骇会这么快接受,甚至主动提起为他践行,他说这么多,其实也是想引出这个话题,因为确实有件东西,他正好需要。
谢宇策说:“把‘镇封珠’给我。”
吴骇默了下,点头,递给他一枚抹掉了魂印的空间戒指,而镇封珠就在里面。
谢宇策取出绿幽幽的珠子,直接当着他的面,将镇封珠收进黑色匕首空间。
吴骇哂笑:“到现在我才知道,黑色匕首内部空间是可以储物的。”
“嗯。其实你应该很清楚,可以供灵魂安身的空间,自然可以储物。”谢宇策说,“再加上炼制这匕首的人都领悟了时间法则,所以……”
后面的话,尽在不言中。
空间可以存放的东西,与空间的等级有关,普通的空间戒指只能储存死物,连神藤都放不进去。吴骇的体内空间一直可以储物,但只有突破了七级武者以后,才能允许魂魄生存。
炼制匕首的人,领悟了时间法则。所以匕首空间等级更高,时间流速也可以和外界不一样呢。
更让吴骇怀疑,匕首内部空间,可能是个小型世界。
其实很多事,吴骇稍微想想就会知道,谢宇策没说,以为对方心照不宣,哪知道对方是真没多想:“只是个还未成型的小世界罢了,你想知道,可以问幻音紫雷。”
吴骇没兴趣问别的生灵。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静默无声。
突然,吴骇问:“五源回元杖,要不要?”
在藏经塔里待了那么久,他总算知道这古老法器的真正名字。
谢宇策笑着反问:“如果我说要,你真要给我?”没了匕首以后,这就是吴骇最大的攻击底牌之一。
“嗯。”吴骇说,“双鱦古镜也带上吧,可以防身。”
“行了,都不用,”谢宇策说,“五源回元杖需要聚能,在我手里,使用次数有限。”
“我还能给你什么?”吴骇垂头丧气地说,“你把我带上吧。”
谢宇策觉得有点辛酸,你说像这种小鬼,谁讨厌得起来。
“让我多看两眼。”
吴骇红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兀自走到床边,盘腿而坐,却始终睁开眼睛,只分出一半心神来修炼。
到第二天麓云领主也没有回来。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吴骇换了无数个坐姿、站姿,胡乱翻看帝医住处随处可见的典籍,用魂力感知,目光却始终盯着谢宇策的一举一动。
瞪得眼睛从酸涩到正常,心情从沉重到趋于平静,悲惨的是当他看着谢宇策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时间长了也只是从空白状态变成了缓慢思考,脑子依旧转不过弯。
但又实在移不开视线。
难不成因为要分别了,短时间内难以看到,以至于越看越顺眼吗?
“麓云领主回来了。”谢宇策突然说道,“情况不太妙。”他说话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实则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吴骇迫不及待想往外走。
一个房间里的气氛难受到倍感压抑,实在需要出去放松一下心情,换个脑子思考眼下的处境。
吴骇几乎是夺门而出,再没回头。
刚出去没多久,就和急匆匆找上门来的宫人撞了个正着,没等吴骇开口询问,面前就跪了一片:“帝医大人,求您赶紧去看看麓云领主!”
“是什么伤,伤得很重?”吴骇心里被吓了一跳,面上淡定无比。
“不知,只知道大领主出事了,陛下请您过去。”
神藤无声地缠绕在他右手手腕上,吴骇回望了帝医住处一眼,这才道:“带路。”
吴骇来到高大的寝宫外,只觉四下安静无比。
殿门关得严严实实,宫人自觉守在殿外,通报了以后,殿门外荡出重重波纹,从里头传来一声“请进”,阵法尽数开启,隔绝殿内气机,隔着时空传音,无疑是大领主的手段!
吴骇一步踏入,感到一阵眩晕。这种眩晕感就像是古尊墓地内远古殿堂,被牵引进血神树本体附近时的感觉一样,不同时间差导致的些许不适应。
“一方小世界!”吴骇心里一惊。
四周景象大变,房间布置和大殿外相差迥异,而灵气浓郁了百倍不止。
必是小世界,居然这就进来了!能留在小世界的只是秦王朝至高层。要想久居小世界,过程比较繁琐,就算吴骇是帝医,也需要经过重重把关,甚至洗礼,方可进入。
难怪麓云大领主回来后的具体情况,谢宇策探知不到,原来是在另一方空间。
往前走去,听到动静,吴骇眼前一亮。
一点金光照亮了偌大的殿堂,比白昼还要刺眼,吴骇的肉身却像受到针刺一般,鱼镜防御自发开启,罩住肉身,这才免受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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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云领主濒死之际,逃进秦王朝都城,立即被接引进小世界,立即惊动了掌控小世界的老祖,以及久在界内闭关的秦王朝至高层。
而今掌管秦王朝的数方大能均汇聚于此,发现伤势极其严重,以至于气氛格外凝重。
“麓云大领主是最有望突破域主境之人,何人能伤得了他。”
“伤势蹊跷,竟连老祖都没有办法,这可如何是好!”
“大限提前,就是医圣也没办法保住麓云的命,还是别抱无谓的希望。”
“听说秦国帝医只是个青年,却拥有鬼神莫测的医术,也不知道这位年轻帝医,能否力挽狂澜,让麓云的意识清醒片刻……”
“难道,难道只能用‘那物’了么。”
提到‘那物’,所有人又是一阵沉默,纷纷望向角落处站着的男子。
“这滴雷劫液是上古真神留下的无上至宝,整个秦王朝仅剩这一滴,让麓云服下,也许会有好转。”说话之人的嗓音虽年轻,却有着无尽沧桑之感。
“老祖三思!这是您用性命换来的宝物。”
一滴雷劫液,就能引得域主争抢的无上宝物!
真神劫只存在于上古,而今早已没有了渡劫一说。雷劫液是真神劫的伴生至宝,能洗经伐髓,淬炼域主体魄。
而今,世间残存的雷劫液极少,而且都在绝境险地深处,非域主级大能不能靠近。当初秦王朝始皇帝,也就是他们口中这位“老祖”,就是为了三滴雷劫液,才身受重伤,肉身殉道,只余一抹残魂留在这一方小世界。
“无妨,”老祖道,“雷劫液内的残存道则,我已经感悟得差不多了,这滴本就打算赠与你们五位中的一个,让你们之中能再出一位域主。”
“不不,该留给烈榕,烈榕虽小,但他却是我们之中除了麓云大领主以外,最有希望突破域主之人!”
“给麓云领主服用。就算没办法帮他度过难关,至少知道出了什么事,加以戒备,否则出事的很可能不止麓云领主一个。”当年秦烈榕被先天胎伤所困,就已经浪费过一滴雷劫液了。
秦烈榕相信自己,只要能活到最后,哪怕不用最后这滴雷劫液,他也一样能突破域主。毕竟他先天阴阳灵体的天赋,却是让老祖都自叹弗如。
“烈榕所言甚是。”
“就给麓云服用吧。”
“慢着!”一道声音突兀地打断众人的议论,“你们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放肆!”
“他是帝医!”听出吴骇的声音,秦烈榕适时阻止。
包括秦烈榕在内,镇守秦王朝的五位大领主,都在这间寝宫里,各个面色凝重,还有的眼里泛起泪光。
刚才出口训斥的正是那位眼里泛有泪花的大领主,却是在场众人中最威猛壮硕的一个,虬髯大领主:“就是你啊,年轻过头了。”不大靠谱。
吴骇厉声说:“雷劫液是稀世珍宝,就算能救命,也需要缓和药性。直接给个时空境领主服用,必定爆体身亡。”
“你能用雷劫液配药?”年轻男子面向吴骇所在的方向,不知为何,尽管是一道魂魄,但吴骇却能清楚感觉到他身体存在,仿佛返璞归真一般,没有丝毫法力波动,却让人不敢忽视。
域主级的魂魄!秦王朝始皇帝秦啸澜!
“万物皆可入药。”吴骇神情坚定,目光落在老祖秦啸澜面上,心说怎么当老祖的都年轻好看,但绝大半注意力却都被悬浮在他手心的那滴金色“雷劫液”所吸引。
浑身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嚣,宝物,对成神有好处的无上宝物!
麓云大领主盘腿而坐,面无血色,嘴唇发白,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外伤明明已经痊愈,但状况却不怎么好。
意识混沌,时好时坏,气息萎靡,眼见到大限将至。
“中毒了。”吴骇沉声说,“古蝎毒。”
“不错。”秦啸澜点头,“你能看出来。”
“必定是兽族所为!”虬髯大领主洪钟般的声音弱了一截,问道,“帝医大人,可还有救?”
秦烈榕说:“此毒甚剧,解不了也不怪你,但务必让大领主保持清醒,哪怕只是一刻钟!至少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换作平日里,吴骇定会很不屑地说,小毒而已,三五天就能解。
但此时,他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雷劫液”上,心脏狂跳不止,额上布满汗珠,显得尤为紧张,可在场其他人却比他更紧张!
吴骇沉吟片刻,说:“恢复意识不难。但想救活他,如果没有雷劫液,几乎不可能,可既然有,再配合其他灵药,制成药剂,那就能救活。”
“雷劫液关系甚大,不能放到外面,还请您在小世界内配药,”秦啸澜说完,又解释道,“这一方小世界虽由我掌管,但我对药剂一窍不通,不会偷师,更不会留下记录。”
秦啸澜所创的一方小世界,也就是说小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如果吴骇在小世界的任何地方配置药剂,对方都能“看”到,更能记录。
“麻烦了。”神藤不能暴露。吴骇突然想到,既是这样,那这一方小世界,谢宇策最好是不进来为好。
“你自己来吧,”神藤无比干脆地拒绝道,“我不会在人前配药!”
吴骇愕然,神藤不帮忙,那怎么行!他的元力虽然妙用奇多,但无法祛毒。对神藤来说三五天就能配置好,让吴骇从零开始学,哪怕有神藤指点,提炼精纯药液加以混合,恐怕三五十年都做不到。
“那就拒绝!”神藤说。
“可是,可以得到一滴雷劫液。”吴骇试图说服它。
“笑话!就为了区区一滴雷劫液?”雷劫液再珍贵,哪里比得过它!神藤严肃地说,“你是怎么了!你好好想想,一旦让我暴露,你就真完了!”
吴骇一顿。的确如此。他对灵药一窍不通,正因为有神藤在,才被尊称为帝医。要知道拥有神藤,就拥有用不完的高级宝药,谁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所以,神藤的配药过程,是绝对不能暴露的无敌底牌。
吴骇沉声说:“你可以在我的元种空间配药。”
神藤惊呆了,像是头一次认识他:“吴骇,你没中邪吧!你的元种空间,那是能暴露的吗?就算雷劫液是宝物,但你暂时也用不了,暴露了体内空间,你那些看似无敌的诡招,就只是些小花招而已,全都可解。”
“不是给我,是给谢宇策。”吴骇闷声说,“他要离开了,去争一线生机,这滴雷劫液,既然我看到了,就必须为他弄到。”
“……”神藤顿时无话可说。
哦,谢宇策要走了。哈,谢宇策终于要走了。它看好的吴骇再也不用看那家伙的脸色行事。
“他要走就让他走,没了他这个帮手,你的底牌就更不应该暴露!你是不是傻,怎么不多想想你自己。”
“我想清楚了,你开药方吧。”吴骇说,“暴露也不一定是坏事。”
“但也不会是多大的好事!你可要想清楚,以后后悔也晚了。”神藤拿他没办法,不是为自己求的,何苦来哉!怎么就是一根筋。谢宇策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有人这样待他。
“不知帝医阁下有几成把握?”身着淡绿长袍的箐松大领主温声问道,眼里透着焦急。
“不好说,若能配齐辅药,”吴骇保守估计,“七成把握。”
“七成把握,可以了。”虬髯大领主点头说。
“不知辅药是否难找?”秦烈榕问道。
“这是药方,按照这个来。”吴骇写完了,递给他。
“还好,还好。”
在场几人都看不懂药方原理,但其上罗列的灵药却都认识,不乏难见的灵药,几位大领主纷纷从自己的私藏中找,总共不超过一天时间,就将药方所载的全部灵药都准备好了。
“这是‘雷劫液’,有劳了。”秦啸澜将那滴金色闪电交织的液体递给吴骇,尽管他不会外传,但抑制不住好奇心,实在也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逆天医师是怎么配药的。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吴骇直接将全部灵药收入空间,盘腿而坐,说:“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体内自成空间,可以在体内空间炼药。”
众人一愣。
虬髯大领主一个没绷住,说:“都这时候了,您就别开玩笑了成吗。”
体内空间,他们这些个时空境大领主,感悟了时空法则,也没见哪一个开辟一方空间。
吴骇置若罔闻,手腕上的神藤也悄无声息地回到元种空间,为了掩饰,吴骇一同收进去了好几件随身携带之物,便再未出声,也没有多余的举动。
顾及到麓云大领主的身体状况,神藤直接用的最保险的灵药配方,以最快的速度配制解毒药剂,级别不必太高,能解除毒性就行。
因此,不出两日,吴骇睁开眼,霍然起身,说:“配好了。”
“这,这是……”见他静坐两日之后翻手拿出一瓶药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的秦啸澜等人最开始的困惑转变为震惊,直至惊悚。
药剂瓶开启,神辉再现!
秦烈榕见过多次,已经能在逐步出现的具像化异相中保持冷静,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包括老祖秦啸澜在内,各个都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
这跟他们所了解的医圣不一样。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就算是医圣,配制第三重宝药,绝对没有这般轻描淡写。
“‘异彩’级宝药!我没看错吧。”
“怎么弄出来的!”
尽管内心掀起惊涛骇浪,被这一手更加可怖的配药技术震住,但这几位毕竟是大领主,因此只是表面上满意地点点头,和身边的老友点头示意,以私下传音来表达亢奋和惊喜。
“体内空间!”
“当真是体内空间配药!我还以为帝医大人是在开玩笑。”
“难怪帝医配药时间极短。”
“居然拥有体内空间,而且至少是时空境大领主级别。烈榕你,捡到宝了,他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贵人,是我整个秦王朝的贵人。”
“不可思议,我以为我的天赋已经很高了……”秦烈榕瞠目结舌,内心震惊不已,“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何等可怖的天赋,就算从刚出生就开始悟道,吴骇小小年纪也远不可能达到如今这般成就,唯有一点可以解释,那就是先天体内空间,自成一方世界,而且时间流速远慢于外界!
这样一来,外表看似青年,测法石测出来也只是身体年龄,可实际上他的心智早已成熟,且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秦啸澜摇了摇头,正色道:“暂时不能下定论。既然是盟友,就不必多做猜测。此人对我朝不薄,切记要厚待他。”
箐松大领主点了点头:“这样看来,我们的帮手又多了一位。危急关头,兴许此人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人族需要这般愿担大梁之人!”
事实上话说到这份上,老祖秦啸澜亲自在吴骇面前露面,已经是把吴骇当自己人看待,帝医接触到一国最深层次密辛,无非是这一朝域主置身何地,有何威能。
而吴骇初任帝医就能为一国做到此等地步,救麓云大领主于水火,让在场这些王朝至高层们深深动容。
医者仁义,不外如是。
吴骇亲自给麓云大领主喂药,几人私下传音交流,只用眼神示意,房间里的气氛出奇地静谧。
“就说让你别暴露,你偏要乱来,”神藤重新回到吴骇手腕上,到现在还觉得吴骇行事不顾后果,“想想你自己,你再看他们!什么态度!之前话多,现在一句都没有,肯定对你诸多忌惮,少不了多做隐瞒……”
吴骇默不作声地看着麓云大领主,见他脸色慢慢好转,呼吸渐渐平稳,松了口气,想的却是:“那滴雷劫液到手,太好了。”
“咳,咳。”麓云大领主缓缓睁开眼睛。
“多谢帝医大人救命之恩。”麓云大领主无比感激。他意识陷入混沌,但灵魂尚且清明,魂力探知下,知道是吴骇为他解毒,保住了他的性命。
“不必多礼。”吴骇赶紧搀扶。
“麓云,你醒了!”
“麓云大哥!”
“拜见老祖!”麓云大领主看到秦啸澜,眼睛微红,“竟然惊动老祖,属下罪该万死。”
麓云是当年追随秦啸澜的众多战将之一,有老祖相助,才得突破时空境,存活至今。
秦烈榕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麓云大领主说:“萧帝无恙,萧王宫,一切正常!”
这怎么可能!?
吴骇心里发毛,不禁想起了谢宇策的猜测,兴许应验了。
秦烈榕表情极其难看:“萧帝。您再仔细想想,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
“奇怪的是萧帝并不知道那十二口箱子的事,而且萧帝身边也有个红衣女子,和陛下带回来的那位相貌神似,”麓云大领主缓过神来,继续说,“我回到萧王宫,萧帝设宴款待,只是有点阴阳怪气,让我带话说,送给外孙的厚礼,已经在他身边了。”
吴骇心里发悚:“不好。红小姐怎么在萧王宫。”这是变相的威胁?
吴骇又想:“但萧帝依旧在伪装,目的何在。”
神藤说:“这还不简单,因为兽族大计未定,不想打草惊蛇。”
秦烈榕问:“是什么厚礼?”
麓云大领主说:“萧帝跟我卖关子,说陛下心里有数,他似乎还很生气,说陛下抢了萧王朝的至宝,还反过来胡乱诬陷萧王朝,让你最好给个合理的解释。”
吴骇想道:“纱翎郡主,血神树金枝。”
“岂有此理!让我给解释,我看是他该给我一个解释!难道就没办法确定兽族确实是要对人族下手了吗!”
秦烈榕拂袖,收敛了火气,又问:“那您这身伤是怎么一回事?”
两朝范围内,很少有人能让时空境巅峰的麓云领主受如此重伤。莫非是兽族大领主出手了?兽族大领主为何无端对麓云领主出手?多了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劲敌,秦烈榕的脸色很难看。
麓云领主说:“兽族大领主颜孽正亲自守在秦王朝宫外,前来送礼的萧王朝将领,就是他手下。”
“事情起因似乎是,陛下杀了一位兽族尊者,触怒了颜孽。”
“颜孽?”秦烈榕问。
“对,兽族大领主颜孽所赐的人奴印记就是一只蝎子,据说颜孽大领主曾威胁过萧帝,因为还和帝医大人有点恩怨,之所以守在皇城外,是因为有件宝物,让你们还回去。”
“那面镜子。”秦烈榕反应过来。
“不对……”吴骇首先想到的是镇封珠。
难道事情就这么简单。兽族只是私人恩怨,而非大计?麓云领主追去,纯粹是倒霉,被颜孽大领主抓住泄愤?
如果真是如此,秦啸澜等人便觉得秦烈榕斩杀兽尊一事,太草率。
“兽族不仅仅是因为私仇,”秦烈榕不觉得事情就那么简单,“这并不是秦王朝或者萧王朝两国之事,兽族卷土再来,若不尽早扼杀在萌芽阶段,迟早生灵涂炭。必成大祸。”
可只要兽族并未大肆进犯,万国联盟都会忍气吞声,默许兽族的行动。除非兽族进犯证据确凿……
“镇封珠!”秦烈榕说,“那头兽尊死的时候,说过镇封珠!”
在场几人听到镇封珠全都倒吸凉气,脸色难看无比。如果兽族在找镇封珠,再联系这几百年来肆掠不少城池,那就是大事不妙。
这种事不该只有他们一国着急,只要兽族在找镇封珠的事传出去,万国联盟也一定会有所警觉。
秦烈榕忍不住看向吴骇:“镇封珠真的不在你手上?”
吴骇摇头否认:“没有。但我也亲耳听到兽尊说起镇封珠,所以兽族的确是在找镇封珠,只是我身上真的没有。”
秦烈榕不依不饶:“兽族为什么偏偏对你穷追不舍?”
“额……”兽族追杀人族,需要理由么,很多事都不需要理由。
吴骇眼睛都不眨地说:“实不相瞒,我小的时候曾经和某位兽族有过婚约,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未来夫人是兽族,而且恰好我又看上了个人类,单方面毁约了,所以兽族会找各种理由来杀我,也许是那位没见过面的母兽,爱我爱得深沉吧。我逃到现在……”
几位领主刚开始听得认真,到后面脸皮直抽搐:“……”
秦烈榕也不想听他瞎掰:“老祖,诸位,萧帝绝对和兽族有关系!我在萧王宫养伤的时候,他曾经不动声色给我弄了具人奴印的肉身,这件事,吴骇可以作证。”
“……能活下来不容易。”吴骇继续说:“你说得对,我可以作证。但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
“人奴印的肉身?!你怎么不早说,”虬髯大领主自动忽略了吴骇的话,脸色青白莫辨,说,“那具肉身还在吗,只要有那具人奴印的肉身,就足以坐实萧帝和兽族串通的罪证。只要能证明兽族别有用心,万国联盟绝不会坐视不管。”
秦烈榕摇了摇头,当时他正被先天胎伤折磨,并没有考虑到更深层次原因上,而且萧帝来得太及时,直接就把肉身给毁了,以至于都构不成有力的证据。
吴骇说:“暂时不必太紧张,萧帝依旧在伪装,证明兽族大计未定,不愿打草惊蛇。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为将来的大战,做好充分的准备,秦王朝要强大。”
“还有,少说萧帝的坏话,他会听到的。”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而在座大佬嗤之以鼻,“听到又如何。”
一国要事都在小世界里商讨,外界议事重地也都有阵法隐匿气机,什么耳朵、眼睛的那点小伎俩窥探不出有价值的消息,无非是为了折磨萧帝。
而萧帝既然已经选择了阵营,背叛了人族,难不成他们还得供着?
就该骂,该狠狠骂,重重地踩才对!
秦烈榕深以为然:“至少目前我们掌握到的两条线索,第一条,兽族正在搜寻镇封珠;第二条,萧帝已经沦为兽族的爪牙,很可能会帮着一起找。”
当然,他们也可以暗中找镇封珠,只要能弄到一颗,就能推迟兽族大计。
但当年封印半神兽等强大兽族的镇封珠被尊为神器,分散在不知处,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找到的。
事实上,秦烈榕不得不佩服吴骇,如果吴骇真有枚有效的镇封珠,怎么也不愿意拿出来,那也正好,那也就意味着,兽族大计无限拖延。
兽族大部队没尽数露出獠牙,彻底进攻之前的这段时间,就是秦王朝强势崛起的最后时期!
此处是麓云领主在小世界里的住处,其他人离开后,麓云领主稍稍留住吴骇,对他说:“那位和纱翎郡主幻化之人相貌神似的红衣女子,暗中给了我一块留音石,让我务必交给吴骇大师。”
“哦?”吴骇接过来一看。
“老祖让我带话给你,别回雷海。”
留音石里只有一句话,确实是红小姐的声音。
雷霓儿口中的老祖,自然是指雷擎老祖,雷海对于吴骇来说早已经过去,传这么个消息,吴骇倍感莫名,他不就是在雷海弄死了一棵古树吗,难不成还有给古树施肥的人蹲点报复不成。
有朝一日,证道成神,他定会再回雷海,但那时候就算雷海有再多危险,那也拦不住他。
显然是发现这留音石内容无关要紧,所以麓云领主才最后私下告诉他,没当着老祖等人的面说出来。
吴骇推门而出,只见秦烈榕还等在那里。
从麓云领主的住处出来,就像经过一扇门,身形变大,来到巨人的世界,眼前豁然开朗。
他俩身后只有半个人高的石头,石头里有些细小的缝眼,缝眼里看似细小实则别有洞天,难以想象刚才就是从小洞里出来。
可见创造这一方小世界的人,对空间的领悟达到何等高妙的境地。
这里宁静祥和,灵气极其浓郁,仿佛游离于世俗之外的世外桃源。吴骇跟着秦烈榕往外走,移步换景,处处似乎暗藏玄机,这对正在试图开辟一方小世界的吴骇来说,很有参考价值。
秦烈榕边介绍,边说:“你可以看看,顺便挑一处你喜欢的地方居住悟道。”
吴骇心不在焉:“哦,好。先去你悟道的地方看看,我参考参考,也该出去了。”
“怎么,记挂你的心上人?”秦烈榕说,“小世界里时间流速比较慢,这里一个月,外面才一天。”
“什么心上人。”吴骇随口道,心想暂时� ��不太急着出去了。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为谢宇策送别。
秦烈榕才刚登基,可以随意在小世界里挑选住处,见吴骇心情不好,他干脆把人带到天台,大领主们聚众喝酒的地方。说起老祖当年在这颗古松树下埋藏有万年佳酿,堂堂秦帝蹲下|身子,徒手挖出来,深色坛子上还沾有泥巴,揭开红布,酒香扑鼻,似乎闻着就醉了,吴骇堵住鼻子。
“我不喝,给我也来一坛,就当我喝了。”吴骇一听说是域主珍藏的美酒,收藏癖就犯了。秦烈榕哈哈大笑,扔给他一坛,自己拿了一坛,“一人一坛,不能更多了。多了,老祖要骂我。”他又刨了个坑,埋了自己珍藏的酒,但他的酒自然不比老祖和几位大领主所藏,空间戒指藏酒地,也远不如老祖小世界里的这一方宝地。
吴骇也笑了,心说你秦烈榕,当众称朕,私下称我,可以可以。
此处天台,犹如峭壁,就像是天穹上横出来的一处露天石台。下方水雾弥漫,浩浩荡荡的瀑布,奔流不息。偶尔有微风吹拂,石台会友,喝着小酒,吹吹凉风,看着波澜壮阔的景象,格外惬意。
“你为什么不喝?”秦烈榕问。秦王朝老祖的酒,就是萧帝亲临,也难尝到几滴。
“喝酒误事。”吴骇确有其事地说着,但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因为神藤想试试,这酒也是用古药所酿制,对神藤来说勉强算是小补。
“你跟谢宇策,你们这些天……”秦烈榕试探着问道。
“别提了。”吴骇作势喝酒,事实上酒还没入口,就被收进元种空间,又被神藤卷走,看人喝以及给神藤喂实在没劲,他干脆拿出灵液和小炉煮茶。
吴骇珍藏的茶叶也是珍品,以极品灵液煮开,散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看吴骇的样子,和半个月前搂着谢宇策,春风得意的样子相去甚远,一副被拒绝的惨样,秦烈榕主要是安慰他。半坛美酒下肚,秦烈榕还不见醉意,只是话稍微多了:“不过是因为你太在意他,他才蹬鼻子上脸,当你一钱不值。”
吴骇说:“那怎么办,我惯出来的。”
秦烈榕道:“你看看我,我对你无所谓的时候,你倒是对我百般照顾,又是揉腿还说好话,我这么喜欢你,愿意对你百依百顺,可你是怎么待我的,从头到尾,别说好话了,就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吴骇摆手说:“过了,过了。”
秦烈榕问:“他哪里好了,你怎么样才能对他失去兴趣。”
吴骇万般无奈地说:“我也想知道啊。”
哪里好,说不上来。可能是初恋情结。
“吴骇,”神藤醉醺醺地冒出一句,含糊不清地说,“你为什么不试试霸王硬上弓……啊?”
“你醉了!”一根藤蔓居然喝酒喝醉了,吴骇打趣道,“谢宇策是什么实力,我是什么实力?如果我能霸王得了他,你以为我会绅士到现在?”
开个玩笑,吴骇还是倾向于你情我愿,顺其自然。
“其实,不是不可以。”神藤出歪主意,“魂魄是生灵身上最弱的,魂魄最好对付,全身上下都是弱点,特别是实体化以后,哪里都碰不得。”
“如果你连魂魄都压不了,可能你这辈子都别想碰谢宇策了。”
“什么意思?”吴骇没理解,什么叫魂魄是最弱的,但就是关键的话,神藤又给岔到别处去了。
“谢宇策主动抱你,你清楚他是什么感觉吗,反正我不知道具体什么感觉,但他既然那样做了,搂了,也抱了,各种坑我来帮你,要说他对你没意思,我绝对不信。当然也不是很有意思,可有可无的那种,但想必很有希望的。”
吴骇:“……”听不懂。
“他那么吝惜羽毛的一个人,能在雷海深处把你救回来,我不知道除了重视,还有什么原因。”
“以我阅人无数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谢宇策是个很含蓄内敛的人,也就是说他不会太奔放,不会很直接地言明内心感受,但知道你快被人调戏了,他其实很不高兴。你是没看到我告密之后,他的表情,估计很想把秦烈榕给砍了。”
“不,我看他并没有把秦烈榕放在眼里。”吴骇觉得神藤需要休息一下,喝酒误事在他这里还没应验过,神藤已经开始不清白了,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你们朝夕相处才培养出这么点感情,一旦分开,你想想。”
“当然,我不是要你跟他撕破脸,我是让你实在放不下,可以试试,试了不行,就干脆一刀两断,等他走了,立马找下一春。”神藤很正经地重复大舌头的话,“以我看人的眼光,像你这样的,不愁找不到下家,你眼前就有一个更好的。”
吴骇无意识地接过秦烈榕递过来的玉杯,仰头一饮而尽,顿时就被酒水呛得直咳嗽,胸腔里火辣辣地疼。
“真……”难喝啊。顾及到这是老祖的小世界,在喝老祖的酒,后面的话,吴骇没说出来。
“朕跟你说话,你竟还走神。”秦烈榕挑眉,“如果我在这杯酒里加了料,你就这么喝下去,可就出大事了。”
“班门弄斧,”吴骇讥诮道,“我身为医师,要被你下春|药迷倒了,岂不是笑掉大牙。”
秦烈榕想了想:“也是。”
当然这话说的,还是让吴骇警觉起来,神藤已经颠三倒四派不上多大用场,这要是真被下了药,那他估计“晚节不保”。
这样一想,吴骇聊天的雅兴少了一大半,很干脆地起身告辞。
秦烈榕没把失望写在脸上,欣然送他离开了小世界,离开时,老祖还特意送了他一块可以供一人进出的小世界通行令,上有个“秦”字。通行令凝成一束光飞到吴骇的面前。
吴骇颤着手收起令牌,作别秦烈榕,直奔帝医居处。
门嘭地一声被推开,吴骇站在门口。
事实上,他在小世界里待了五天,外界才过去了两个时辰。
“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麓云领主伤得并不重。”谢宇策收拾了下被摊开的古籍堆得乱七八糟的桌子,才将古籍摆放整齐,回过头来,“莫非是我猜错……”
话还没说完,大门应声而关。吴骇冲进来,猛地一把环住他的脖子,狠狠堵住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