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鹿行雪没有主动提起过“罗密欧”要酬劳的事,等姜瓷想起来问她,她也只是说:“他没有联系我。”
姜瓷怀疑鹿行雪刻意隐瞒,却拿她没有办法。就怕“罗密欧”狮子大开口,敲了鹿行雪一笔。
这个人情是欠下了,一顿饭可能远远不足以还清,姜瓷考虑了几天,决定送个礼物给鹿行雪。
姜瓷抽空去挑选旗袍压襟。借手表的那次,她欣赏过鹿行雪的一系列压襟,里面以鹿纹出现的次数最多。
再送刻着鹿纹的压襟虽然是最保险的做法,但一来需要定制,二来也没有新意。姜瓷看中了几件,有些拿不定主意,就想着先探探鹿行雪的口风。
组织了语言,她去拨鹿行雪的号码,谁知鹿行雪却没有接。
姜瓷想了想,给姚助理打电话,姚助理应该也清楚鹿行雪的喜好。这回很顺利就打通了,姚助理客客气气道:“姜小姐,您找我?”
“是这样,鹿行雪她……”
姜瓷说到一半,尴尬症发作。――只是出于必要的人情往来,所以送个礼物意思意思而已,现在联系鹿行雪未果,还给姚助理打电话……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姚助理等了会儿,没等来下文,试探着接腔道:“……您问鹿总?鹿总现在在白鲸馆,手机可能没开,您如果有事找她,我可以传达,您也可以直接过来。”
姜瓷:“……”
姚助理:“鹿总她压力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白鲸馆。”
姜瓷还是第一次听说鹿行雪有这种习惯,她试探地问姚助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姚助理:“公司里有些事。”
挂上电话,姜瓷指着一块压襟,让店员包好。她接下来是要去和约好的钢琴代理商一起下午茶的,走到拦计程车的点,很快有车停下,她开门上车,说:“海洋馆。”
g市的海洋馆是鹿家投资创建的,里面的白鲸馆占地非常广。姚助理给姜瓷指了方向,姜瓷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鹿行雪。
整个场馆异常安静,不知道是清馆了,还是今天没有对外开放。灯带发出幽蓝的光芒,白鲸在巨大的玻璃后孤独地游动着。
鹿行雪坐在供参观的人休息的椅子上,是一道沉默的剪影。
一人一鲸,仿佛陷入深海。
姜瓷走过去,厚重的地毯淹没了她的脚步声。
鹿行雪看着白鲸。她神态专注,双眼跟随白鲸的行进轨迹转动,因为看得投入,眼睛很久才眨一下。
姜瓷尽量不发出声音,在她身边坐下,但是这个轻微的举动还是惊动了鹿行雪。
四目相对。
鹿行雪:“姜瓷?”
“是我……姚助理说你在这里”,姜瓷顿了顿,“这里真安静。”
“嗯。”鹿行雪又去追逐白鲸:“很平静。”
姜瓷看着鹿行雪的侧脸,第一次意识到,从小失去父母的鹿行雪,是有多孤独,才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这样一个能给人带来压抑感的环境。
姜瓷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把手上的礼品袋递给鹿行雪。
鹿行雪低头:“……给我的吗?是什么?”
姜瓷:“你可以拆开看看。”
鹿行雪依言拆开,里面躺着一条玉质压襟,借着灯带的幽光,隐约能看见上面刻着花纹。
“谢谢,我很喜欢。”
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喜欢,鹿行雪当场取下了佩戴着的翡翠压襟,换上姜瓷送的这个。
姜瓷看着鹿行雪有条不紊地把翡翠压襟收进盒子里。
“为什么送我礼物?”鹿行雪忽然转头问她。
姜瓷:“刚好看见了,挺好看的,就买下来了。”
鹿行雪摩挲着盒子边角,没有再说什么。
之后,姜瓷要去赶那场下午茶,鹿行雪也要回公司,两人一起离开白鲸馆,鹿行雪顺带着把姜瓷送去了咖啡厅。
代理商钱先生和其他几个同行已经到了,姜瓷说了句“不好意思来晚了”便要落座,众人立刻围住她:“怎么回事?怎么听说你已经结婚了?可以啊,姜总监,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我们,还瞒了三年!”
姜瓷一听就知道是那次讲座传出来的消息,笑了笑,算是默认。
钱先生瞪大眼:“真的结婚了?我还以为你故意糊弄那群学生崽。”
有人哇哇大呼:“姜总监,快说说,对方什么人,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心甘情愿步入婚姻的牢笼了呢?”
“想象不到,想象不到啊,什么人能配得上我们才貌双全的姜总监?”
钱先生猜测:“是业内?还是哪位钢琴家?”
姜瓷无奈道:“你们放过我吧。”
她不愿意说,大家便也一笑而过。钱先生掏出来几张邀请函,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太太过段时间办展览,如果你们能赏脸到场,她一定非常高兴的啦。”
钱太太乐衷于珠宝收藏,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展览办过好几回。姜瓷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转眼到了九月初,鹿行雪父母的祭日,姜瓷一早就陪她去墓园。
墓园依山傍水,环境得天独厚。
鹿行雪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墓碑,整个过程都很沉默。
她的父母因为海难去世,那年她不过才四五岁,正是需要父母呵护疼爱的年纪。
姜瓷伫立在鹿行雪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安静地陪同着。
离开墓园,按照往年惯例,要去本宅探望鹿爷爷。
鹿爷爷身体不好,深居简出,不爱见人,宅子里也是静悄悄的。两人穿过石径,在花园里遇见坐在轮椅上的鹿爷爷。
鹿爷爷问她们:“去祭拜过了?”
鹿行雪答:“是。”
鹿爷爷点头,望向鹿行雪身旁的姜瓷,姜瓷立即:“爷爷。”
鹿爷爷慈爱道:“好孩子。”
三人闲话了几句,鹿爷爷问鹿行雪:“听说你在改组管理层,一口气换掉了好几个董事会成员,要往集团高管里提拔?”
鹿行雪:“他们来叨扰您了?”
姜瓷听他们是要谈论公司的事,便很自觉地走远了一些。
在鹿家工作了几十年的s姨是看着鹿行雪长大的,见姜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便在遮阳伞下向她招手:“阿瓷,热不热?来喝酸梅汁啊。”
姜瓷走过去坐下,s姨给她倒了一杯,姜瓷尝了尝,冰镇之后的酸梅汁,酸酸甜甜的,格外解渴。
s姨:“小白小时候就喜欢喝我做的酸梅汁,不管着她,她一气儿能全部喝光。”
小白是鹿行雪的乳名,因为关系没亲昵到那份上,姜瓷从来不这么称呼她,就像鹿行雪也从来只是“姜瓷姜瓷”的叫她一样。
从这方面来讲,两人都是很有分寸感的人。
s姨说着叹了口气:“现在都这么大了。小时候她乖乖的样子,我还记着呢。”
姜瓷看向不远处一身黑裙,屈膝和爷爷说着话的鹿行雪,问s姨:“有多乖?”
“可乖了”,s姨说,“特别叫人省心。印象里就有一次,忽然自己跑不见,把鹿家上上下下都给急疯了,找了她整整一下午。”
姜瓷:“她跑哪儿去了?”
s姨:“她说她在花园边的石凳子上看蚂蚁,看着看着睡着了,滚进了树丛里,才这么一点儿大的人,我们愣是没发现。”
姜瓷不由自主地牵唇,s姨继续道:“你是没见,当时她睡得那个迷迷糊糊的样子,头发上沾着草屑,白生生的小脸蛋小胳膊上,都是睡出来的压痕。还要奶声奶气对大家道歉,说,‘都是我不好,偷偷和瞌睡虫做了朋友’。”
偷偷和瞌睡虫做了朋友……
姜瓷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把现在这个成熟内敛的鹿行雪和s姨描述里的小女孩儿之间划上等号。不过光是听形容,就能感受到幼年时期的鹿行雪,是多可爱多招人疼。
她又喝了几口酸梅汁,s姨看她喜欢,爽朗道:“想喝的话以后常来,s姨给你们做。”
微风把碎发吹到唇边,姜瓷缓缓拨开:“好。”
两人留下来吃素斋,饭毕,鹿爷爷让她们中秋再来。到时鹿家他子侄辈的有几个也要过来,姜瓷平时不太见到,顺道认认人。
姜瓷满口答应,返程路上,鹿行雪依然兴致不高。
姜瓷不知道鹿爷爷和她说了什么,只是看鹿行雪的样子,大约不是什么能让她如释重负的交谈。
从s姨眼中犯瞌睡的软糯小白,成长为需要管理偌大一个集团的鹿总,一路走来,不知承受过多少重压。
姜瓷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忽然被针扎了一下。
今天还是她父母的祭日。
姜瓷点开和姚助理的聊天头像,给她发了条信息。
稀薄阳光从车窗外溢入,鹿行雪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影。
手机屏幕亮了,姜瓷收回视线,是姚助理的回讯:“姜小姐,已经安排妥当,我会保密。”
“中秋。”鹿行雪毫无预兆地开口,姜瓷的手机锁屏、倒扣一气呵成,她迎向鹿行雪转过来的目光。
鹿行雪:“既然答应了爷爷去过中秋,那我们提前拜访你父母吧。”
姜瓷确实已经很久没带鹿行雪去童家了,姜琳对此十分不满,既然鹿行雪主动提起,姜瓷便顺水推舟地应下:“好。”
鹿行雪看了姜瓷一眼,稍后,又看一眼。
姜瓷:“?”
鹿行雪:“晒吗?你的脸有些红,要不要把遮光板拉下来?”
姜瓷:“……”
姜瓷拉下遮光板:“确实有点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