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快活城已张灯结彩,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典礼,只见一轮皓月当空,长街之上灯火通明,半大的少年郎三五一群,焰火一刻也不停歇。
鲛人立在汉白玉的台阶上,伸出一只手臂,试图接住上空落下的焰火,白纱映红鳞,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妃仙子,似乎下一秒就要乘虚御风而去。
“看到了吗?天空上一瞬即逝的美丽花朵。”
它第一次见到烟花,心中十分喜爱,清而透的眸子映出动人的色彩,道:“人类的把戏真有趣…”
沈浪微微一笑,握住心上人莹白的手臂,让它远离了飞溅的火星,道:“那是烟花,只有在盛大的节日才会绽放,看来,快活王的盛典就要开始了。”
鲛人想了一下,道:“也对,汤池的水已经干涸了两日,想必储水也差不多用尽了,柴玉关是该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了……用人类的话说,叫做收网。”
它不爱与人类虚与委蛇,于是找了个借口,三五日没有出去见人,再加上沈浪的一点计划,一来二去,快活王与王云梦对它虚弱的消息深信不疑。
不多时,一个俏生生的侍女来到汤池宫,对二人行了一礼,传令道:“千姬大人、沈少侠,快活城的大典即将开始,王爷请二位稍后去大殿观礼。”
说罢,送上一张大红烫金的喜帖,上书:“今日午正将行大典,盼阁下移驾光临,柴玉关,盼复。”
“我知道了,下去吧。”
鲛人命侍女退下了,也换上了一身新衣,绯色的衣裙如花瓣儿一样,绣鞋上还缀了七八颗珍珠。
这衣裙轻薄柔软,并非入水不濡的鲛绡,而是一寸十金的丝绸,裙上绣了大片的牡丹,与沈浪的绿竹白衣款式相似,乍一眼看去定然是一对璧人。
很快,用以代步的车撵停在了宫外,四个白衣金带、清秀挺拔的少年抬着轿,前后各有八个清丽可人的侍女,手捧鲜花、瓜果等小食侍奉在一旁。
鲛人上了车撵,开口问了一句:“白飞飞呢?”
它是深海之中的猎食者,除了沈浪之外,从不把任何人类放在心中,方才却突然想起来,已经两三日没有见到白飞飞了,心中不由有一点儿奇怪。
侍女怯生生的行了一礼,道:“奴婢不知,不过听一块当值的小妹说,这几日,白姑娘似乎是触怒了王爷,被罚去面壁了,连宋气使求情都没用呢。”
鲛人应了一声,看起来没什么动怒的意思。
沈浪将语声凝成一线,传音过来,道:“白姑娘发现了快活王的动作,被软禁了,他现在还不敢直接杀了她,有宋气使在一旁看顾,不会有问题的。”
见心上人看过来,他温和一笑,从容的做了几个字的口型,成功让它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多问。
车撵一路行来,路过的每一处都庄重华丽,快活王一向雅好修饰,极重仪式感,每日所费常在万金之上,与李媚娘的大婚之典,自然也极尽奢华。
大殿之上,快活王一袭华丽的紫色王袍,头戴飞凤紫金冠,坐在大殿最高处的王座上,白皙的面上泛起笑意,从容不迫的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诸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还不快快入席?”
他一声令下,座下的少女们纷纷动了身,引宾客们入席,红木桌案十分雅致,丝毫没有做作的庸俗贵气,桌子上也没有什么金杯玉盏,只有瓷器。
无一不是官窑最精美、轻薄的瓷器,有的甚至是汉唐传下来的古物,一件价值万金,酒杯中的美酒澄澈而香醇,赫然是陈放了有数十年的女儿红。
鲛人入席之后,发觉快活王的动作一顿,一边把额上的青筋按下去,一边平复心态,缓缓吸气。
它定睛一看,朱招财坐在一处毛毡上,挺着圆肚皮大吃大喝,已比上一次见到时肥了两圈,小毛爪油光锃亮,胡子上还沾了油,已经快要喝醉了。
快活王对小胖猫忍无可忍,强行视若无睹,含笑道:“千姬姑娘,如此大喜之日,怎么不见青姑娘前来赴宴?要知道媚娘与它情同姐妹,这样重大的日子,若是青姑娘错过了,她恐怕会十分失望的。”
鲛人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道:“它身体不适,不能前来,只有一番心意送到,相信李夫人会理解。”
事实上,蚌精已经重归于妖灵形态,可它这样含糊其辞,神色不佳,反而确定了快活王的某些猜测,令他开怀大笑,放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他的视线定格在鲛人身上,道:“哈哈,错过也没什么,千姬姑娘能到,已令快活城蓬荜生辉了。”
鲛人蹙了一下眉,没有动席间的酒水,向快活王的身侧望了一眼,开口道:“怎么不见李夫人?”
快活王从容不迫,含笑道:“媚娘还在梳妆。”
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请几人先用些酒水,沈浪自然从容入席,执杯饮了一口酒,在醇厚的酒香之中扬眉一笑,道:“王爷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快活王的注意不在他身上,闻言不由侧目,抚了一下衣袖,含笑道:“是么,沈公子何出此言??”
他的视线忽的一转,定格在鲛人身上,它的菜肴与别人不同,没有牛羊菌菇一类的菜式,多是海参鲍鱼的刺身,不见血气,可也没有一道是熟的。
鲛人是深海中的生物,最擅于捕鲸搏鲨,这本应是它吃惯的食物,可它看起来却没什么胃口,一口也用不下,连酒水也只是沾了下唇,就放下了。
快活王的笑意加深了,他看向沈浪,年轻俊美的少年侠客一无所觉,正色道:“这酒盏,不说价值万金,也足够一户三口之家,衣食无忧的生活一辈子了,在高门大户可做传家之宝,在这里却只配招待粗手粗脚的客人…不愧是富可敌国的快活王。”
柴玉关一听这话,被夸的浑身舒畅,不由谦虚了几句,道:“沈公子说笑了,在下观你一身气度应是出身名门,千姬姑娘与招财先生又并非凡人,各位都是人中龙凤,又哪里谈得上是粗手粗脚呢?!”
沈浪故作疑惑,道:“哦?王爷不是要举办武林大会么?介时来的客人有三教九流,安知其中没有粗枝大叶之人,若一个不小心,打破了这酒盏…”
快活王正襟危坐,做出一副聆听之态,闻言奇怪的“咦”了一声,道:“武林大会?本王何时说过。”
他看向下首的鲛人,笑意一点一点隐去,指节不轻不重的点了下桌面,执起一只酒盏,慢条斯理的道:“这是在下的大婚之宴,诸位不远万里,来到了这快活城,怎么也要吃上一杯喜酒,才好上路。”
“笃笃”的敲击声未落,大殿之后,忽的缓缓走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妇,正是云梦仙子,她潋滟的眼波一转,看向快活王,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这杯喜酒吃下肚,到了鬼门关也能壮壮胆。”
她的语声柔和的如同春风,一举一动之间,那轻柔的呢喃仿佛响在人的耳畔,诱人的气息,好像吹拂在人的皮肤上,幽幽的道:“好俏的女孩子…”
这句话一说出口,快活王也道:“不错,若非我已有了媚娘,恐怕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惜,这样的美色,是钟天地灵秀于一身的造化,凡人岂能拥有?”
他有心上人李媚娘,可也与王云梦成过婚,并不如沈浪一样恪守男德,一向喜爱美色,每夕非两女不欢,手下的色使就是专门为其寻访美女所用。
“你说什么——?!”
王云梦一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变了,在柴玉关身上,她已经输给了李媚娘,就绝不容许再输第二次,尤其对方还不是人类,是一只深海鲛人。
她的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这阴冷刺骨的视线,谁见了都会不自觉的打寒颤,仿佛被恶鬼盯上了一样,只有鲛人还淡然自若,从容不迫。
它一点也不意外,道:“路过云梦泽的时候,侍女说夫人来了快活城,我还以为你与白静一样,谁知云梦仙子的胆子这样大,竟然还敢与虎谋皮。”
“很好,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
王云梦的语声很慢很慢,像是甜得发腻,她洁白柔软的的手中,是天下最毒的暗器——“天云五花绵”,而她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口。
面对这样一个敌手,沈浪一点也不敢大意,他立刻飞身而起,向云梦仙子挥出了一剑,可她那柔软的手掌,在此刻却仿佛化作了坚不可摧的磐石。
鲛人看向快活王,一字一顿道:“你后悔了?”
它极轻的、陈述一样道:“你放不下性命,也舍不下这十几年成就的霸业,放不下这座快活城,以及在武林之中的威望,人类就是这样,诡计多端。”
它说这话的时候,沈浪与王云梦交手,又闪电似的攻出了十几招,对方的身形鬼魅一样缥缈,不可捉摸,沈浪却也不落下风,二人竟打成了平手。
柴玉关纠正了它的话,道:“通常而言,人类的说法叫做足智多谋,我也并非放不下快活城,只是鱼与熊掌若可兼得,又有谁舍得放弃其中一个?!”
他的视线落在鲛人的身上,见它现出耳鳍,似乎已经维持不了人类形态,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
鲛人即使陷入虚弱,也拥有十分可怕的力量,他与王云梦联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看来,果然这个决定没有错,单是那个沈浪,想要解决就有点麻烦,若没有这个蠢女人,得手还要废些功夫。
鲛人的耳鳍舒张,听到了另一个呼吸声,它抬起头,不疾不徐的道:“所以呢,你打算做些什么?”
“这还需要问吗?”
柴玉关挥袖一掀,震开了面前的桌案,他的眸光深不见底,如锋利的刀子一样,在它一点点显形的鱼尾上刮过,似乎想一片、一片削下它的血肉。
“永生不死的诱惑,没有人可以抵抗,只有你的血肉才可以救回媚娘,让她与我共享这霸业。”
他的伪装彻底撕开了,贵气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刽子手的残忍与贪婪,道:“千姬姑娘,缺水的滋味不好过吧?你们异类就是这样愚蠢,一两个无足轻重的小借口,居然就完全的相信了,可笑……”
鲛人看起来从容不迫,一点也不慌乱,它看到了石柱后的衣裙,问:“你关闭了机关室的水闸?”
柴玉关冷笑了一声,道:“不错,水闸已经被关闭了,重启至少还需要七天,除了我和媚娘整个快活城的人都要死,黄泉路上,你也不算是孤单了。”
石柱后的李媚娘终于听不下去了,她忍不住冲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向柴玉关,身子不受控制的轻颤,连语声也颤抖了起来:“柴大哥,你……”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一想到这么多人,尤其还有这几日认识的人会因她而死,就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道:“你说过,会与我一起安然赴死,再也不伤害任何人了,原来这一切竟然是骗我的谎言!!”
一见到李媚娘,柴玉关的神色立刻变了,他的目光阴晴不定,到底舍不得对她发火,于是忍耐了下来,尽量温柔的道:“媚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话音未落,一片雪白的衣裙出现在了李媚娘身后,紧接着,石柱之后又走出了一个清丽娇怯生的美人,柔声道:“王爷,是飞飞带李夫人来的。”
这个少女,赫然是本该被软禁的白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