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什么人?”
鲛人的语声十分轻灵,似从幽谷之中传来,又如冰面下流动的池水,在悄然之中,酝酿出冷意。
它一抬雪色的长睫,眼下的鳞片莹润,每一寸肌肤皆如薄瓷一样,美而易碎,不悦道:“登徒子。”
熊猫儿挠了一下胡茬,被美人儿骂了一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大笑了几声,道:“你是鲛人么?”
他见多识广,当然听过沿海一带的传说,海中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它是世上最美丽、凶残与狡诈的生物,会用歌声引诱人类,把迷途的渔夫拖下深海,吞吃入腹。
鲛人想了一下,收起尖利的指爪,道:“是。”
它伏在一块礁石上,心中有一点不明白,这个人又不是“命定之人”,为何一生出下口的念头,它的心口就疼的厉害,难道……这就是爱屋及乌吗?
熊猫儿扬了下眉,道:“你不舍得吃了我吗?”
他的眼睛十分明亮,且比一般人更圆一些,就像真的猫儿一样,一见鲛人收了指爪,真切的笑意几乎逸了出来,有别人看了,也忍不住一起高兴。
它一定见过这一双眼睛,在另一个人身上。
可是,深海之下的记忆如此的缥缈,大多已经想不起来了,这个人,大抵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于是,鲛人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轻声道:“我的命定之人是一个人类,爱屋及乌,我也不吃人。”
这一刻,很难有人可以体会到这种大起大落。
熊猫儿的心脏一跳,一把捉住了酒葫芦,用力的指节都有一些发白,问道:“命定之人,是谁?!”
他叹了口气,一双浓眉也皱了起来,实在无法掩饰心中的失落,这样一只绮丽的鲛人,已称得上是一种稀世的珍宝,任何一个人错过,都要懊恼。
一个温和的语声自一旁传来,道:“是在下。”
熊猫儿转头一看,来人一身游侠的白衣,面容俊美而带一丝笑意,武功之高已是天下少有,风度之佳,更是自己平生仅见,不是沈浪,又是哪个?
他性子本就粗豪,一见来人是沈浪,一下又释怀了,一竖大拇指,笑道:“是你?那就不奇怪了。”
熊猫儿与沈浪不打不相识,他扪心自问,自己若是女子,阅尽天下男人,那也是非沈浪不嫁的。
沈浪腰上配剑,手中端了一碗鱼羹,还热乎乎的在冒热气儿,极有礼的一笑,道:“熊兄说笑了。”
他方才与鲛人一起,听了它不少衷肠,哪怕沈浪一向少年老成,也不由十分耳热,借口为鲛人煮一份鱼羹,这才有空思忖,决定去回应她的情意。
谁知一回来,就见到熊猫儿在觊觎他的鲛人。
鲛人一见到沈浪,眉上的郁色不见了,它从劈波斩浪的海中女王,变成了驯服的美人儿,连语声之中,都带上几分隐秘的期待,唤道:“沈浪……”
它不是人类的少女,提起“命定之人”,一点也没有羞涩的样子,凶悍而懵懂,兼之有别于人类女子的耳鳍,更有一种不同于中原美人的异族风情。
沈浪目光温柔,隐有关切之意,道:“怎么了?”
鲛人直白而懵懂,问他:“你决定爱我了吗?”
它抚了一下心口,发觉自从离开大海之后,身上重压一样的痛苦消失了,鱼尾也十分轻盈,似乎一切枷锁都被打开了,从此天高海阔,皆可去得。
鲛人是深海之下的主宰,陆地是一具枷锁,除非如传说之中,得到命定之人的“爱”,才会破除。
熊猫儿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熊兄,方才在小厨房遇上朱八小兄弟,说水榭风大,叫人送酒菜去他房中,要听你说故事呢。”
沈浪一撩衣摆,坐在荷花池的一旁,鲛人的影子在水下游动,惊动了一片霞云似的红鲤,它一身湿漉漉的水,伏在他膝上,浑然不在意男女大防。
他抚了下鲛人的发丝,目光坦荡,示意道:“让主人家久等,似乎不太好,你还打算看下去吗??”
熊猫儿苦笑一声,识趣的道:“行,我懂啦!”
他惊艳于鲛人的美色,差一点一见钟情,若非沈浪来得及时,真会深陷下去,现下名花有主只得拍了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几个飞跃就远去了。
一见熊猫儿离开,沈浪也松了口气,用勺子搅了下还冒热气儿的汤羹,吹了两下,道:“我借了朱府的小厨房,动手煮了鱼羹,你吃过做熟的鱼么?”
鲛人道:“没有,大海中没有火焰,我怕火。”
它清丽的面庞近在咫尺,沈浪一笑,撩起一缕落在身上的、雪色的发丝,说道:“火焰,会给人类带来温暖和实物,也不只是灾难,要试一试吗??”
“要,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
鲛人的身上滴着水,不一会儿,就把沈浪的白衣打湿了一小半,它伏在沈浪的胸膛上,用他的衣衫拭去了水珠,张口吞下了一勺鱼羹,十分鲜美。
它甩了一下鱼尾,在池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沈浪想了一下,道:“通常而言,人不会轻易的把这个字说出口,得不到,这样才显得弥足珍贵。”
他的用词十分恰当,神色也十分正经,只是耳尖烧红了一片,就连脖颈也染上了艳色,对上鲛人探寻的、不解的目光,喉结也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你不说,我也知道。”
鲛人的思维十分直接,喜欢、厌恶是最简单的感情,表述也趋向于直白,从不和人类一样委婉。
它掀开湿透的衣裙,天青色的鱼尾一动,隐约化出了双腿的轮廓,就在方才,得到了命定之人的回应,鱼尾中忽的一阵灼热,已经可以转化为腿。
“我……”
沈浪呼吸一窒,被鲛人大胆的举动惊住了。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正人君子,可如今看来,似乎有些高估,那一条鱼尾,每一片鳞片都闪烁有贝母的光泽,修长而柔韧,竟也让他觉得十分动人。
尤其是现在,鳞片一点、一点的化作星尘消失不见,露出女子光洁莹润的肌肤,一双曲线动人的长腿,没有任何遮掩,就这么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鲛人道:“你看,你一定想过要回应我了。”
它的赤足踩过水面,足趾晶莹,染了如尾鳍一样的艳色,脚踝纤细,足弓可见一丝淡青的玉脉。
沈浪的呼吸快了一拍,他飞速闭上眼,在心中念了一句“非礼勿视”,谴责自己不是个正人君子。
“你闭上眼做什么?”
鲛人一双手雪白而柔软,如盛放的百合,捉住沈浪的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道:“你看一看,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喜欢,他们都说我很美丽。”
沈浪缓缓睁开眼,不得不承认他也在心动。
这只鲛人,分明是海中的女王,眉目之中却时时带有一抹忧色,它不像朱大小姐一样娇纵,尊贵的出身带给她的,只有柔婉的性子,动人的优雅。
不客气的说,她是他想象之中的梦中情人。
鲛人对他一笑,它一直清冷的不近人情,难得这么一笑,有如薄冰消融,道:“得不到命定之人的爱,鲛人就会化作海上的泡沫,别让我消失好吗?”
沈浪的目光一凝,道:“会化作海上的泡沫?”
“永生之海的传说中,有一只鲛人爱上人类,化出了双腿,可她的心上人却娶了另一个女子。”
鲛人回忆了一下,道:“鲛人走在陆地上,会如在刀尖上跳舞一样疼,所以,海洋对不忠者的愤怒化作了诅咒,只有杀死不忠的爱人,把他的心头血洒在双腿上,才能恢复鱼尾,可它不愿意杀了他。”
它说:“第二日太阳升起,那只鲛人化作泡沫,永远消失在了海面上,沈浪,你会让我消失吗??”
“不会。”
沈浪回答的很快,也很坚定,他一生之中或许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承诺,郑重而认真的告诉她:“你不会消失的,你可以杀了我。”
他对鲛人有好感,甚至是一丝情意,却还不到生死相许的地步,可看着它清而透的眸子,他温柔的承诺道:“如果我对你不忠,你可以立刻杀了我。”
“不……”
鲛人怔怔的望向沈浪,很想就这么吃了他,它的记忆时断时续,这个传说也是突然出现,它不想死……可吃了沈浪,它会更加痛苦,这是为什么?
鲛人在心中反问,我竟是这么痴情的人吗?
鲛人得不到答案,这么复杂的问题,也不愿意再去思考,它只知道一件事,也就这样直白的告诉他:“我和先辈一样,宁愿化作第二日海上的泡沫。”
它是个世无其二的美人,强悍又驯服,当痴情的对一个人的时候,哪怕这个人是沈浪,也不由得为这种与人类女子截然不同的魅力,而情动心折。
不多时,鲛人后知后觉的“呀”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道:“我还没有问,那个人身上的妖气是怎么来的,那股妖气很熟悉,是一只招财猫。”
它方才满心都是组队完成,熊猫儿离开,一点都没注意……等一下,什么是组队,它有任务吗?
“你说熊猫儿?他才和朱八小兄弟分开,听说朱府的二爷就是一只猫,常和朱八在一处玩闹。”
沈浪也来了朱府两三日,了解一些情况,闻言说道:“那位大名鼎鼎的朱二爷,大名朱招财,就是一只猫,江湖谁人不知,它是和朱爷拜过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