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抱着剑坐了一晚上,一夜未睡。
他一闭上眼,脑海之中就传来鲛人的语声,空灵、虚幻如海中升起的泡沫,令人忍不住去追寻。www.
“是你。”
她伸出雪白的手臂,莹润的珍珠落了一地,诱人的朱唇在水中一开一合,无声的唤他:“沈浪…”
第二日一大早,朱七七跑来了,使劲儿敲门。
“砰砰砰!”
朱大小姐在门外大叫:“沈浪!大懒猪,你起床了吗,爹爹在叫你!小泥巴……咱们快把门撞开!”
小泥巴十分为难,小声说了一句“这不好吧?”
朱七七脱口而出,反问道:“有什么不好的?”
沈浪听到这里,在她真的动手之前,一伸手打开了门,神色冷淡的道:“朱大小姐,朱爷应该教过你,不要擅闯一个男人的房间,这恐怕于礼不合。”
他才打了水,还没洗漱完就被打断,一滴水珠划过俊秀的眉眼,从下颌滚落下来,冷淡又性感。
朱七七脸上一热,可见沈浪这个态度,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不服气的道:“这里可是我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进哪一间房,就进哪一间房!”
说完,也不顾小泥巴在拼命打眼色,直接走了进去,左右看了一下,竟没有半分人住过的痕迹。
沈浪不疾不徐的擦干了水,拿起剑,一句话也不多说,抬了下手作别,径直走向了朱府的前厅。
朱七七一提裙摆,连忙跟了上去:“你等等我!”
这个时候,朱百万已经等候多时,担忧的不住左右踱步,一见到沈浪,忙道:“沈公子可算来了!”
原来今日寅时一至,朱府之外锣鼓喧天,有一只花轿停在了大门口,随后就抬进来了三样聘礼。
这三样聘礼,分别是血珊瑚、九珠连环和圣池金莲,皆是世上难寻的稀世奇珍,常人见所未见。
“这三样珍宝一出,老夫就知晓来人是谁了。”
朱百万叹了一口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快活王的下属,酒、色、财、气四使中的气使-宋离,他费尽心思,聘的是他逝去十八年的爱妻,李媚娘。
沈浪一蹙眉,神色凝重起来,道:“快活王?”
“不错,若非如此,老夫又怎么会如此担忧?”
朱百万看了一眼爱女,道:“沈公子,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忍她受一点苦,快活王来意不善,又一向心狠手辣,若因我之故牵连到七七…”
他心中痛苦,不忍爱女受一点伤害,却也不想快活王得知她的身世,那是爱妻临死之前的嘱托。
朱七七扑在他怀中,娇哼一声,道:“什么快活不快活的,我才不怕他们呢!有本事就让他来呀。”
沈浪看了她一眼,在心中道:“无知者无畏。”
比起鲛人,朱大小姐不仅没什么脑子,甚至可以说是聒噪了,不过她一片侠义心肠,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只不过,他是无福消受对方的美意了。
谁知,朱百万一片爱女之心,一见到朱七七与沈浪斗嘴,忍不住提议道:“不若,老夫就将七七许配给你,沈公子有情有义,又有一身好功夫——”
他话还未说完,沈浪已出口拒绝,道:“朱爷如此决定,太过草率,事情还未到不可挽回的余地。”
朱七七一听,十分委屈的咬住唇,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气道:“爹你说什么,谁要嫁给他?这个大色鬼,他脑子有问题,喜欢陈叔叔送来的鲛人!!”
说完,她羞愤的瞪了沈浪一眼,飞快跑走了。
朱百万一怔,思路没转过来,道:“什么鲛人?”
他确实一脑子问号,一听女儿说鲛人,还以为海牛出了问题,朱七七也心大,昨日将采珠女送走之后,她就回房入睡,忘记把这一茬告知父亲了。
沈浪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道:“没什么,朱爷还是和在下说一说,您与快活王到底有何恩怨?”
他不准痕迹的看了一眼朱七七离去的方向。
朱大小姐生气归生气,却不会拿鲛人发泄,不过一路上的花花草草,可就不那么幸运了,一路抽掉了不少叶片,她还不解气:“这个该死的沈浪!!”
小泥巴劝不住,出主意道:“要不,咱们套麻袋打他一顿?或者打不过他,就去吓一吓那只鲛人!”
朱七七一想起鲛人的脸,立刻拒绝:“不行!”
鲛人如此的美丽,是无价的珍宝,怎么可以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沈浪这个大猪蹄子,他怎么配!
不过一说到鲛人,朱大小姐也想起一件事,琉璃囚笼在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可到底太过狭小,将这样的美人儿囚于一处,她实在于心不忍。
小泥巴“啊”了一声,不可置信的道:“小姐,鲛人再怎么说也不是人,爪子多可怕呀,还是她待在笼子里安全,天呐,你不会真打算给情敌帮忙吧!”
“小泥巴,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呀?”
朱七七瞪了她一眼,道:“快去叫人,把荷花池清理一下,什么珊瑚、水藻之类的都放进去,还有爹以前送我的珍珠,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泥巴应了一声,委屈巴巴的跑去叫人了。
不多时,朱府的工人就将荷花池清理一新,不仅引入了清水,还将珍珠与珊瑚投入了湖中,池水清可见底,实则有两人多深,湖面开有大片荷花。
鲛人对比了一下二者的水深,纵身一跃,在水池之中展开了火焰似的尾鳍,轻声问:“沈浪呢?”
它的容貌昳丽,与人类女子十分相似,一双眸子清极、透极,有如寒冬之中湖面下流动的冰水。
朱七七站在水榭中,赌气道:“沈浪?你问他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这个王八蛋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呸,这个大色鬼,我还看不上他呢!!”
鲛人柔声道:“你不会吃了他,我可不一定。”
它的鱼尾浸在水中,指爪点了下朱唇,眼尾天青色的鳞片莹润有光,清丽的面庞显出一丝妖异。
朱七七吓了一跳,惊道:“你是在说真的吗?”
她咬了下唇,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鲛人的眸子清的映出了人影,这一句话,它是认真的。
鲛人道:“人类,本就是鲛人的食物之一。”
它立在水中,指爪点了下不盈一握的腰,纤细而雪白的小腹之下,皮肉一点、一点过度为鳞片。
“鲛人是母系氏族,在孕育后代之时,一旦母体的妖力不足,就会把丈夫作为养分吞吃入腹。”
它说:“为了族群的延续,这是必要的牺牲。”
朱七七尖叫了一声,心中十分害怕,几乎崩溃的道:“你、你装的这么友好,原来真的吃人……”
她一个娇弱的小姑娘,顶多看点话本子,怎么会听过这种可怕的事,吓得干呕一声,退了几步。
鲛人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也吃鱼么?”
它伸出一只手臂,拨开盛放的荷花,指了指池水中的一片红鲤,红鲤簇拥过来,如水中的霞云。
水流十分轻缓,莹润的珍珠铺了一地,一尾锦鲤游到鲛人的指爪之中,很快,吞咽声响了起来。
“可我们不会吃同类!那是野兽才有的行为!”
朱七七一见到鲛人的脸,在惊艳之余,又看到池中逸散的血气,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只能捡起一块石子,丢入水中,而后不舒服的跑走了。
鲛人:“………”
它想了一下,轻声道:“可我就是一只野兽。”
这样说起来,鲛人也不太理解,为什么身为狩猎者的自己,会“爱”上一只食物,不过兽类的思维一向简单直接,不需要原因,它对沈浪势在必得。
朱七七跑了一路,却没见到一个下人,一直到了厢房,才看见几个来去匆匆、神色焦急的侍女。
她拉住其中的一个,奇怪的道:“我爹爹呢?”
侍女一见到朱七七,忙道:“小姐,提亲之人说怕老爷无人照顾。送来了一个带锁链的姑娘,老爷为她开锁,反而中了暗器上的毒,您快看一下吧!”
朱七七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慌了神,一边大叫爹爹你怎么样,一边推开下人,闯进了房间之中。
谁知,没见到中毒的朱百万,反而看到沈浪在安抚一个神色哀婉的姑娘,朱七七自负美貌,可这女孩子一袭浅粉衣裳,眉目如画,竟也不逊于她。
“沈浪!我爹为了这个女人中了毒,你——”
她心中酸涩,也十分生气,道:“你竟然还在这里,跟这个坏女人打情骂俏!你的眼光也真不怎么样,上一个是吃人的野兽,这回是用暗器的毒妇!”
沈浪道:“朱大小姐,说话还请放尊重一点。”
他的神色十分淡漠,已经有些不悦,他不在意自己的声名,可若一个女孩子被人骂“毒妇”,心中一定十分不好受,这样的话,怎么可以轻易出口。
朱七七大怒,道:“哈,你还维护她?我可没有说错,你的心上人方才亲口承认的,人类也是它的食物,指不定哪一天它饿了,就会一口口吃掉你!”
沈浪道:“你还是先去看一看朱爷比较好。”
事实上,朱百万没有真的中毒,他不知如何接下了毒针,装作中毒之状,试图用以麻痹快活王。
他看了一眼二女,忽的有一个侍女过来,说朱爷已经醒来,命人给白飞飞安排客房,请跟她去。
眼见朱七七奔进了内室,白飞飞去了客房,沈浪这才放下心来,一路询问侍女,来到了荷花池。
鲛人在水中摆尾,指爪轻轻拨动几颗珍珠。
沈浪忽的想起,昨日在琉璃囚笼之中,它就把珍珠当做礼物,想要送给他,只不过一松手滚落了一地,与海口送来的礼品混在一起,已分不清了。
不多时,鲛人的耳鳍扬了起来,发现了沈浪的到来,它停在了水榭的栏杆下,柔声道:“沈浪…”
它的语声十分动听,唤他的时候,尾音不自觉的拉长,有一种空灵的、近乎于痴迷的缠绵之感。
沈浪走过去,在水池旁坐了下来,一点也不在意白衣是否会被弄脏,微微一笑,回应道:“十九。”
鲛人伏在他的膝上,嗅了下他的颈子,语声轻柔的可以令铁石心肠化作绕指柔,道:“很香甜。”
它的身体冷的吓人,很容易让人想到蛇、鱼一样的冷血动物,而冷血,大多数情况下没有感情。
这样近的距离,沈浪连心脏都没多跳一下,他看向鲛人,似是想到了什么,问:“你会吃了我吗?”
鲛人否认了,它轻轻的道:“不会。”
沈浪的目光很温和,继续问:“为什么?”
鲛人指了下心口,难过的道:“这里,会疼。”
好像吃了他,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似乎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