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将军后撤五十里,可还在余川地界,让人并不踏实,余川城里继续实行各种战时政策,早早的就把城门关上了。
当天傍晚,战况统计完毕,余川府兵零伤亡,歼敌三万六千两百一十八人,投掷出去的鹅卵石一万块,一块没少的找回来了,铁弩射出去十万支,找回九万七千八百二十一支,少了两千一百七十九支。
李怀熙设计的弩箭造价高,一下子少了两千多支让两个人有些心疼,不过心疼好过威远将军肉疼,少了的两千一百七十七支弩箭,其中有两支就钉在威远将军身上,这种便宜人家也不是故意占的,两个人心疼了一会儿就算了。
虽说读书人讲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是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书呆子,余川书院里的生员都是各县的翘楚,打算‘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仕途人物,如今帝王的宝座岌岌可危,这些读书人自然也不能安坐如山,是以,昨日一场大战,书院的生员教授们都是在山上观望了的。
李怀熙回到书院的时候,发现很多生员都病了,病情都差不多,全是面色惨白毫无食欲,书院的院医政忙得出了这院入那院,李怀熙以为大冬天的闹了流感,于是做了个简易口罩打算带上,却被进门的刘全一把扯了下来。
“他们是昨天被血气熏的,吓着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李怀熙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疑惑,“什么血气?”他昨天就在城楼上,可是什么都没闻到。
“昨天刮风把山下战场上的血气都吹过来了,熏的。之前我给你请假说病了,你今儿也别出去了,再装一天,反正今天也不上课。”
“今天为什么不上课?”李怀熙很不甘心,早知道不上课他就不回来了,林易辰忙完了,两个人正好可以赖上几天。
刘全对他的心思可谓洞察秋毫,鄙视了他一眼说,“昨天就没上课,看打仗,今天教授们都病了更上不了了,你在床上躺着吧,好歹也像个病人似的装上一天,省得学监日后扣你品行分数。”
李怀熙躺不住,也不在乎那些品行分数,换上衣服拉着刘全到外面看府兵们打扫战场,今天风向很好,血腥气吹不过来,天气又稍稍回暖了一些,两个人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
刘全知道那些骇人的东西都是李怀熙设计的,闷声闷气的在旁边抱怨,“我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死了还得和你一起下地狱,冤死了!”
“我为什么要下地狱?!”听刘全这样说,李怀熙觉得自己也挺冤。
“那么些人!三万多!把你扒皮抽筋下油锅炸十遍都不够的!”刘全胖乎乎的手指着山下边说。
李怀熙看看‘忠心耿耿’连下地狱都陪着自己的刘胖子,一时没忍住,还是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不承认自己被吓住了,色厉内荏地引经据典、强词夺理了一番,说来说去,不知道刘全认同没有,最后他自己把自己宽慰好了,竟是不怕了,战争又不是他挑起来的,凭什么让他李怀熙来下地狱?!
再说了,即使下地狱又如何,到时身边可不只有这么个胖子,还有那痞兮兮的府尹呢,生同衾死同穴,十八层地狱也跑不了!
府兵们打扫战场的速度非常慢,由于贾政经的大营就在五十里外,所以守备只派了两千府兵来打扫战场,其余的依然处于备战状态。
用两千人来抬三万多尸体自然快不了,血水结成了冰,尸体都冻在了一起,府兵们往往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把一具尸体分离出来抬上马车。雅*文*言*情*首*发
虽说死去的都是叛军,可是林易辰说,这些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大周子弟,也要逐一的找到身份铭牌登记入册才好处理,将来还要通知其家人前来认领遗物,所以让府兵们打扫战场的时候对死者恭敬些,也算是积些阴德。
大战以后的第三天,朝廷的大军到了,余川城外依然是尸山尸海,找不到可以搭营的地方,带兵而来的神武将军无法,只能下令先帮忙运尸首,冬天也不好挖坑掩埋,林易辰于是派人一口气搭了十个焚烧炉,这才算给这些死得毫无意义的人安排了个去处。
火化尸首的青烟没日没夜的连着冒了好几天,那气味让所有人都食欲不振起来,神武将军没有乘胜追击,扎下大营之后按兵不动,几天之后,皇帝的钦差到了,林易辰派人给李怀熙送来了信,他们的买卖做成了。
皇帝一共订做了五万机弩、两万架小型投石机,机弩每个定价十两,小型投石机十五两,国库空虚,皇帝一半付了钱,一半打了欠条。
生意是林易辰假托着他爷爷的名头做的,欠条自然打给了林家老太爷,老爷子收到这张盖着玉玺的古今第一欠条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把这两个遭瘟的罪魁祸首叫到了家里。
“你们两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内忧外患,你们把那图纸献上去便罢,怎么倒起了敲诈的心思,和当今圣上讨价还价!你们两个缺银子,找我要便是,要多少我给多少,何苦贪这要命的银子?!”
林易辰吊儿郎当的坐着,闻言抬了抬眼皮说,“您又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孙子,说得轻巧,哪次我跟您要银子您不说我两句啊。再说了,银子就是银子,哪有要命的?”
“糊涂!”老爷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重重的一拍桌子说,“皇帝的银子也是好赚的?过后寻你个错处,满门受连累,照样还得把银子退回去,还要搭上性命!”
李怀熙不说话,在快要睡着了的林易辰腰上使劲儿掐了一把,林易辰哎呦一声精神了,笑着说,“爷爷,寻我个错处也要他寻得着才行啊,您这担心得也太早了,将来再说将来的,天下也不是只有大周这么一小块地方,有银子在哪儿不是好日子啊。那张欠条您收好了,那是成本,剩下的四十万是我们俩的,这仗一打完我们就得在京城里置些产业,怀熙也不小了,恩科一开,我们就得进京去了。”
林老太爷更生气,合着四十万的成本就是手里这一张破纸,如果将来要不到银子,那盖着玉玺的破纸也还是破纸,白花花的四十万现银倒是入了孙子的小金库!
不过老爷子生气归生气,也没忽略林易辰的后半句,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一眼,林老太爷忽然感到事情有些难办了,“你们要共同置办产业?”
“对啊,指着朝廷的那点俸禄能够什么,连丫鬟婆子都养不起。”林易辰拿起桌上的斗彩茶碗喝了一口,这样一个茶碗就要五六两银子,他堂堂府尹的俸禄才多少,还不够买几个碗的。
“也包括府邸?”
“当然,虽说朝廷也会分封府邸,可那都是旧宅子,也不合我们俩的习惯,所以还是自己置办的比较舒服,有钱自然方便一些。”林易辰握着李怀熙的小手很是开诚布公的说。
“你们打算合为一府?!你让官场上的同僚们怎么看你!我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放?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林老太爷气得把个价值五六两的斗彩茶碗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热茶洒了一地,下首的两个惹祸精动作整齐划一的把脚抬了起来,竟半点儿茶叶末也没溅上,白瞎了这价值不菲的碗。
林易辰笑,“官场上的同僚?我们两个成亲关他们什么事儿?!难道那些妻妾成群养着娈童的没做尚书御史?!有朝一日,我两个位极人臣,他们只有巴结奉承的份儿,哪敢对我们另眼相看。至于列祖列宗,我记得咱们家好像有个终身未娶的痴情种子,是您弟弟吧?”
老太爷被堵得哑口无言,要说家里出了这么一个活祖宗也不是偶然,或许还真是有些遗传的因素在里面,自己最小的弟弟当初同样与一个男子私定了终身,奈何被自家老父棒打了鸳鸯,最后不到四十岁就抑郁而终,真的是终身未娶。
不过要说自己如今这个孙子会抑郁而终,林老太爷是说什么也不信的,看这架势是要和他死扛到底了,旁边那个一句话也不说的小狐狸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太爷一时想不出主意,气得肝儿疼,赶紧让这俩出去了,皇帝的钱赚了就赚了,逍遥到哪天是哪天,实在不行就给这俩扔到南海荒岛上去,眼不见为净!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书院放假了,心情不错的李怀熙收拾东西准备下山,这时段正淳愁眉苦脸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指着门外说,“怀熙,你那剩下的炭能不能卖与我一些?”
“炭?你自己去拿,还说什么卖与不卖的,我那可是上好的银霜炭,我师兄特意叫人从山下运上来的,一车要好几十两,真要是让你花钱你才不干呢。对了,这饭堂的师傅们也都放假了,你们这些人的饭食要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自己做吧,横竖不过就是添些柴火的事儿,总能弄熟的。”段正淳闷闷不乐的。
李怀熙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在段王爷这里,做饭的标准就是弄熟,不过这都是别人的闲事儿,他也管不着,他把小厨房自己剩下的米面都给了段正淳,自己收拾了东西带上刘全就下山了。
门口的马车比往年少了很多,威远将军剩下的四万多人依然盘桓在五十里外一个叫落马庄的地方,那里是北上的必经之路,很多家住余川以北的生员都走不了,思乡心切的段正淳尤为郁闷,本来他们家是打算在年前年后给他和未婚妻完婚的,这下全耽误了。
李怀熙下山也走不了,神武将军来了,这打仗的事儿就与林易辰没有太大关系了,人家按兵不动等着贾政经养伤是人家的事,他能管得了自家的府尹却管不到八竿子打不着的神武将军,所以处理完一些过年的琐事,他也只能等着。
在府衙里闷了两天,李怀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这些天收不到家里的来信,虽然知道威远将军过锦县的时候李家庄就成立了护乡队,但到底还是不放心,十分想要回家去看看。
“那个神武将军等什么呢?等着贾政经把伤养好了和他来场公平决斗?!我这儿还等着回家过年去呢!”李怀熙说着,爬到林易辰腿上,气呼呼的把府尹大人手里的书抢下来扔到了一边。
林易辰也很无奈,他是地方官,只负责接待,其余一概不管,神武将军来了以后也只和他见了一面而已,他也不知道那个一品大员的安排,环住自己的小狐狸,林易辰头脑还算清晰的分析了两个可能性,“许是看咱们不伤一兵一卒的拿下了敌军三万颗人头,觉得不好办了,也可能是在等那些机弩。”
“不好办了?”李怀熙眼珠一转,觉得这个猜测更靠谱一些,趴在林易辰耳边耳语了几句,李怀熙笑着问,“这个主意怎么样?白送他一个功劳。”
林易辰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办法好,当下拿过纸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了府里的衙役当天送去了城外的大营。
过了两天,段正淳忽然到后衙来找李怀熙,小厮进来通报的时候,李怀熙正在喝茶,一见跟在后面的段王爷,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咳嗽了半天才抖着手指说出话来,“你这是怎么了?!”
段正淳不说话,四处张望了一眼,没看到林易辰觉得放松了一些,他脸上涂着白色的药膏,头上戴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帽子,除了身上的儒服,半点儿看不出来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怎么了?这脸上……这是烧的啊?!”李怀熙闻着药味儿分辨出了成分,下意识的看了看窗外,很担心明年开春没地方看书。
段正淳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沮丧地说,“不用看了,书院的房子没事儿,就是灶膛里的火突然冒出来,把我烧了而已,学监怕再出事儿,就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赶出来了?”李怀熙笑了,他很喜欢段正淳用的这个词。
段正淳瞪他一眼,言归正传,“我刚才去你的客栈了,刘全说没有房间了,让我过来找你,你把你那个房间让出来。”
“凭什么?!”李怀熙翻了个白眼给他。
段正淳这两天跟着何大少和李怀熙已经学坏了,对这种程度的白眼安之若素,有理有据的说着,“你住在府衙里,客栈里的房间白白闲着,刘全说你都没住过,你那个又不是姑娘们的香闺,让出来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我那个可是总统套房,你有银子吗?”李怀熙笑呵呵的问。
“什么总统套房不总统套房,我没银子,同窗情义无价,你好意思管我要银子?!”段王爷说着,大大剌剌的把帽子摘了下来。
李怀熙刚到嘴里的茶又喷了,指着段正淳的脑袋问,“你这怎么烧成这样了?剪了算了,一股子烧鸟毛的味儿!”
段正淳帽子里面的头发并没有束起来,弯弯曲曲的都纠结在一起,像个大鸟窝,绘声绘色的给李怀熙描绘着当时的盛况,“你是没看见那大火苗子,噗的一大下就冲出来了,像个火球,我躲都来不及!也怪你给我的那瓶什么油,沾火就着,要不是当时旁边有桶水,我反应快,我这头发就剩不下了!”
李怀熙撇撇嘴,“好心给你瓶发油,倒赖在我头上了,交了房钱就让你住,你快走吧,看了你这脑袋我吃不下饭。”
段正淳半个大子儿也不往外拿,指着自己的脸说,“这脸上火辣辣的疼,房钱我是肯定不能给你的,我还得买药呢,弄不好还得在余川城里过年,这仗打得年夜饭都得在外面吃!……”
段王爷啰嗦了一会儿拿了钥匙走了,李怀熙窝在椅子上乐得不行,林易辰从前面回来见到他这脸色绯红媚态横生的样子,觉得浑身酥痒,大白天的屏退了下人,抱起来就进了内室。
李怀熙笑得浑身没有力气,由着他胡闹,过了一会儿觉得这厮越来越不成体统,赶紧魂魄归位把身上的人掀了下去,“我还小呢!”
林易辰被掀下去也不恼,嘻嘻笑着搂着接着揉搓,“谁不知道你还小啊,我忍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年半载的?!吕英忠遣人来把那铜喇叭抬走了,爷爷也把先期做好的一万件机弩给了他,小狐狸,没准儿过些天你就能回去过年了,我就惨了,孤零零的。”
“小心这话让你爷爷听见了扒你的皮,”李怀熙笑着坐了起来,“这吕英忠没谢谢你?”
“谢了,不过是替两方将士谢的,说我功德无量,宅心仁厚,有大智慧,他还写了奏则递上去了,倒是个不贪功的。”
“哦?”李怀熙对这个神武将军产生了兴趣,乱臣贼子的将军他见了,倒是不知道这个不贪功的正牌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慢了些,实属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