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快到了, 夏天也快过去了。再过两个月, 就是中秋。”沈流忽然说。
谈衣被他突然的出声吓出一身冷汗, 慌忙捂住他的嘴。
叶轻寒听到依稀的人声, 用剑柄轻轻拨开荷叶,又听到一声细微的入水声。他往四周望去, 却没看到什么人。
自从那天把谈衣跟丢, 他一直心神不宁。他知道慕容绯又派谈衣去杀沈流,江湖上也传言沈流已经武功尽失,不吐畏惧。但是,他就怕有个万一。
万一传言都是假的, 那么谈衣根本就不是沈流的对手;万一这一切都是正派设下的圈套,那么谈衣就更危险了。
叶轻寒看到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舟,跳了上去查看,发现舟内的东西准备得十分齐全,根本不像是被废弃的船只。
叶轻寒心中生疑,想到那声水声,眼睛开始往四周逡巡,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水, 荷叶,荷花……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荷叶上挂着一块白衣的碎布, 他连忙飞身过去,抓过白布。他认得出来,这是谈衣的衣服!
不远处又有水声响起, 叶轻寒不再犹豫,立刻循着水声追去。
叶轻寒走后,谈衣与沈流才从水里出来。沈流认出那个人是魔教右护法,知道谈衣或许是不想与他起争执,于是什么都没问,只划着小船东绕西绕地在隐蔽的小路上往岸边靠。
谈衣一直警惕地看着身后,生怕叶轻寒追上来。
沈流的神情也不轻松,但却不是因为叶轻寒,而是因为——他觉得,谈衣似乎要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是,离清水镇越近,这种莫名的预感就越强烈。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小船在沉默中划过一段又一段。荷花池过后,谈衣忽然说,“我要走了。”
沈流的手轻轻一颤,勉强笑了笑,“清水镇就在前面了。”
谈衣也笑了,“下次吧,叶轻寒找来,我得回去了。”
沈流看着手里的船桨,归家的喜悦荡然无存,“下次是什么时候?”
谈衣没回答,背对着沈流站起来,眸中的暖意渐渐褪去,只留下冷漠与坚定。
他这次任务失败,慕容绯一定不会放过他,正好,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有个了结了。
同生共死蛊并不是无法可解,是他自己不想解。早在决定不杀沈流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只是……
谈衣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始终还是放不下。想起妹妹,谈衣的心就忍不住柔软下来,语气也变得温柔,“沈流,我有个妹妹,叫做婉婉,就在临仙阁内,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照看她,好吗?”
谈衣的请求,沈流当然不会拒绝。可是他的心中却有一抹说不出的古怪,明知自己该答应,却迟迟不想开口。
最终,沈流还是点头了。谈衣得到应允,放下心底的大石,一下跃出小舟。
跳出两步,谈衣停了下来,碧绿的荷叶摇曳不止,他心想,他这一去,或许就真的回不来了。
恰在此时,沈流说话了,“中秋节,我和婉婉会一起在清水镇等你,等你回来我们一家团圆。”
一家团圆?谈衣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这四个字,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过了。他的娘是江南人,虽然嫁到了苗疆,每年的中秋节却也是会过的。
那时,她也会说,他们一家要一直团团圆圆。
久远的记忆仿佛一把刀刺入骨髓,牵动之时,没有美好,只有血淋淋的伤。
谁都能团圆,只有他,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了。
心中这么想,谈衣的脑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了团圆的场面。如果那时,他真的能够成功报仇,然后逃离圣火教,那么……
谈衣的脸上展开一个淡淡的微笑,轻声说,“好,我会尽量赶回来和你们……一家团圆。”
说完以后,谈衣就纵身离开。
叶轻寒找了许久,也没看到谈衣,手里的布条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叶轻寒”。
这声音日日夜夜都出现在他脑中,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是谈衣的声音,马上回过头去。
谈衣慢慢从河边走过来,他左手紧紧捂着右手臂,但依然不断有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渗出。
叶轻寒的眼睛被那鲜艳的颜色刺伤,立刻走到谈衣身边,想看他的伤,又怕弄疼了他。又急又怒之下,他的眼里克制不住地染上了杀意,“是沈流?”
谈衣点了点头,“他的武功实在厉害。”
叶轻寒刷地一下抽出剑,“我去杀了他!”
谈衣连忙抓住他,“不要去!”
叶轻寒的眉头皱起,看到谈衣明显十分紧张的样子,他忽然想起谈衣曾经与沈流似乎有不清不楚的牵扯,神色顿时变得危险,“为什么?你关心他?”
谈衣犹豫地咬咬唇,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叶轻寒心中的火气更大了,原来他只是想把沈流杀了了事。现在,他是连把他大卸八块还觉得尤不解恨,转身就要去找人,却又被谈衣拉住了。
叶轻寒回头,冷冷道,“这本就是你的任务,你再维护他也没用。”
谈衣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也顾不上自己流血的伤口,恨恨道,“你这傻子!”
叶轻寒听谈衣还因为沈流骂他,顿时更加生气了,心里把沈流砍了一遍又一遍,胸口醋意不住翻涌,“他伤了你,你还这么维护他,害怕他死!你才是傻子!”
谈衣也生气了,终于脱口而出,“我不是怕他死,我是,我是关心你。”
叶轻寒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出,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紧接着脸就红了,“关,关心我。”
谈衣的面颊染上几缕红晕,似乎也是非常不好意思。
叶轻寒欣喜若狂,跟着却想到什么,脸色又阴沉下来,“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和教主……”
圣火殿外,得知谈衣与慕容绯关系的那一刻,叶轻寒几乎是心神欲碎,差点就要失去理智,如果他果真喜欢的是他,为什么会和慕容绯又发生那种关系。
谈衣咬了咬牙,“我是被他强迫的!”他的声音里满是数不尽的恨意,“我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啊!”谈衣痛苦地捂着手臂,额头上冷汗直冒。
叶轻寒立刻紧张地抱住谈衣,“我带你去看大夫。”
谈衣紧紧抓着叶轻寒的袖子,继续说,“你听我说完!那时,我怕连累你,也怕你太冲动,所以才和你说,我根本就不在意你。其实,其实我都是骗你的。”
叶轻寒心情巨震。的确,如果谈衣那时告诉他,他是被强迫的,他一定会理智全无地去找慕容绯。即使他再自负,也不得不承认,慕容绯的功力远高于他,他贸然去找他,只有死路一条。
谈衣看叶轻寒渐渐信了,再接再厉地说,“如果我不是心中有你,怎么可能会夜以继日地照顾你。当时我发高烧,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也是知道的,我其实很是欢喜。”
原来谈衣一直都知道!叶轻寒的手微微颤抖,不过他又想到了沈流,“那沈流呢?”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叶轻寒紧盯着谈衣的表情。然而,谈衣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只反问了一句“他?”语气中似有不屑之意。
这个反应让叶轻寒放心不少,终于把心底的疑惑都放下。谈衣道,“沈流不过是——”他忽然捂着手臂,似乎疼痛难忍。
叶轻寒连忙扶住谈衣,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襟,给谈衣做了个简单的包扎,寻思着还是要去找个大夫。
谈衣却摇了摇头,“算了。”
叶轻寒急道,“这是你的身体,怎么能‘算了’!”
谈衣惨淡道,“反正回到教中,教主也会……不如就这么伤着,也许还能让教主放过我一次。”
叶轻寒瞬间就被勾起怒火,冷然道,“我绝对不会让慕容绯再伤害你!”
想到谈衣不知道被慕容绯强迫了多少次,却还不敢与别人说,叶轻寒就按捺不住内心的熊熊怒意。
“可是,他是教主。”
“教主又怎么样!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胆小鬼,顶着那样一副见不得人的尊容,自己都不忍心看自己的脸,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勉强别人!”
叶轻寒的语气中满是嫌弃与厌恶,好像慕容绯是什么恶心的臭虫,这正中谈衣下怀。
叶轻寒越讨厌慕容绯,他的机会就越大。
谈衣低下头,低声道,“慕容绯的武功远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又能怎么样?”
叶轻寒冷笑一声,眸中杀机尽现。他轻轻揽住谈衣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很多时候,武功好并不代表一切。”
“我一定不会让他再得逞。”
谈衣靠在叶轻寒肩膀上,面上忧心忡忡,眼里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冷。
叶轻寒与谈衣到千丈山下时是十四,他让谈衣先在山下等候,自己则找了心腹部署,等到十五,两人才正式回到圣火教。
一回圣火教,两人果然被一起叫到了主殿。
慕容绯依旧坐在金座上,身上一袭红衣,面上覆着鬼面。
这次的任务又失败了。谈衣原以为慕容绯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却一下子来到了谈衣身边,抬起他受伤的手,急道,“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虽然依然阴森可怖,可是却与平时大大不同。旁人或许不清楚,知道内情的叶轻寒却听出了慕容绯口气里的关心与疼惜。
关爱?疼惜?叶轻寒身侧的手悄然握紧,一张俊脸上仿佛凝结着冬日的寒霜。
慕容绯轻轻撩起谈衣的衣服,看到伤口竟然也没怎么处理,有些甚至已经发白了,心内顿时感到一阵刺痛,同时也有一股几乎压抑不住的暴躁从体内升起。
今日正好是十五,是他功力最不稳定的时刻。从前他总会将自己关在密室里,基本不见任何人。但是这次谈衣出去几天,整个人渺无音讯,他实在很想他。
千丈山顶大殿内除了几个守卫的属下,只有他一个人。从前他沉迷练功,从来不会觉得寂寞,可是自从有了谈衣,他觉得一切都不同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派谈衣去杀沈流,他应该在废他武功之时就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即使他在谈衣心中有点分量又怎么样?一个死人而已,过不多久,谈衣就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那时,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胆敢染指他的人,仅仅只是取了性命,他不能解恨。
可是,谈衣离开一天,他就多想他一分,那些嫉妒与厌憎也慢慢消散,只留下日日疯长的思念,越来越压制不住。
“怎么会受伤?”
谈衣的手轻轻颤了颤,愧疚到几乎无地自容,“属下无能。”
慕容绯的安慰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想到此时尚有许多人在场,他才勉强抑制住,正想着要马上把多余的人赶走,有个人却不识好歹地叫了起来。
“左护法竟然连个武功尽失的废人都打不赢,真是连守山门的弟子都不如!”
慕容绯与叶轻寒的脸色同时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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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7-03 20:2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