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瑾最不可思议的一天。
在他回国的那天, 有一个少年撞到他。他横冲直撞, 慌里慌张, 把他的第二根肋骨撞得生疼。
从此, 这个少年就走进了他的心里,成为他最瑰丽美好的记忆, 成为他最锥心刺骨的伤口。
陈瑾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一幕, 少年从黑色棒球帽下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眸,他纯黑的瞳孔宛如宣纸上铺开的水墨,一层一层美得醉人;他根根纤长的睫毛仿佛燕尾的黑羽,一颤一颤地撩得他的心不受控制。
但最让他无法忽视的, 还是谈衣眼里那片闪动在天真之中的狡黠。
谈衣的身上有一种独特地气质,既神秘又单纯,既复杂又天真。初次见面时,他就觉得这个少年好像简单得一眼就能被看穿,却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从小到大,陈瑾自己都是一个比较沉闷的人。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东西,对所有事物, 他都一直淡淡的。
他所走的路是家里早早就规划好的,他没有意见,不会排斥, 虽然也谈不上多么喜欢。
他一直以为,或许他的人生也会这么一直平淡下去。
——直到他遇到了谈衣。
他就好像一汩鲜活的泉水,横冲直撞来势汹汹地冲进他心里, 他还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被他占据了整个心神。
在谈衣面前,他的所有感情都无所遁影。在机场的小角落里,谈衣笑眯眯地问他为什么看他,当时他紧张得手心都是汗,胸口的心跳快得失去控制,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谈衣却很快转移了注意力,确定“安全”了,就把他推开,径直离开,除了扔给他一副墨镜,再没有丁点留恋的痕迹。
或许,他对谈衣是一见钟情。从第一次见面起,他的灵魂就已经先他一步,认出了这个他最无力抵抗的人,从此弥足深陷。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记得谈衣和他说,“我们好有缘分啊,小哥哥。”
他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巧合得好像被上天安排好了一样,他们顺理成章地互相吸引,他看到谈衣眼里真真切切的快乐,就像他一样。
但他却忽视了每次见面时谈衣眼中转瞬即逝的尖锐。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对他的恨。他知道谈衣有很多秘密,却从来没想过,原来他恨他。
他恨萧律在意的人是他,尽管他对此一无所知。
在那之前,陈瑾一直幻想着两人在一起的美梦。
谈衣像一个小孩子,其实就他们的年龄差来说,谈衣的确就是一个小孩子。
在他成年之时,谈衣才在小学的课堂咿咿呀呀学着拼音;在他第一次正式工作之时,谈衣才刚刚放下高考的重担,步入全新的领域,成为一名大学学生……
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比他提早九年来到这个世界,提早经历这整整九年的光阴,他可以用他多出的九年经历替他避开那些将来可能的伤害与挫折。
他唯一遗憾的只有他没有早点认识谈衣。这样,他就可以更早地呵护他,保护他,爱护他。
谈衣说,他没有家,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尽管他的语气淡淡的,好像不太在意一样。可是有一次,当他送谈衣回学校的时候,他知道,他是在意的。
他们走过一条居民街,有一个妈妈牵着自己的孩子从身边经过,孩子手上拿着一根麦芽糖。谈衣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们身上,他看到他眼里有不明显的羡慕与丝丝隐忍的失落。
那时,陈瑾觉得自己的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心脏也像被一根根小小的刺扎着。
“我没有家啊,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不过大概是因为长得好看,有人资助我。”陈瑾想起谈衣说这话时的笑容,就更加心痛得无以复加。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决定要带谈衣回家。
谈衣没有家,可是他可以给谈衣一个家。一个完整的,温馨的家。他的爸爸妈妈也是他的爸爸妈妈,他所有的回忆都可以与他分享,未来,他也想牵着他的手一起走下去。
接受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儿子要带一个男孩子回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陈瑾还是在一直尝试,时不时提起谈衣的一些事情,慢慢让他们改观。
他做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些成效,然而,他还来不及把这些消息告诉谈衣,他却得知了让他无力承受的“真相”。
在那天的夕阳下,他骑着单车,谈衣坐在车后座上,他真的想永远都这么带着他。
可是谁能知道,没过多久,萧律就出现了。他竟然说,谈衣真正喜欢的人是他,他们才是真正的恋人,而谈衣——没有否认。
刹那之间,曾经构想好的未来碎落一地,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轰然破裂的声响。
他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刃上,一寸一寸都是刺骨连心的痛楚。
更讽刺的是,在他回家之后,妈妈忽然打来电话,说让他把谈衣带回去,他们想看看他。
他们已经开始尝试着要接受谈衣了,可是谈衣却离开了他,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陈瑾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挂了电话就几乎快崩溃。
接下来的一天天更加暗无天日。谈衣再也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他短信,但他偏偏又没有拉黑他,他每次都能打通,每次却只是从希望慢慢变成彻底的绝望。
他去找他,可是却根本见不到他。后来谈衣终于接了电话,却是要和他分手。
分手……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永不停歇的希望和失望,他竟然没有觉得多么震惊痛苦。他只感觉到自己从身到心都是空荡荡的,血液仿佛凝结,灵魂仿佛抽空,他整个人只剩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
他没有想到,原来即使已经陷入绝望的深渊,现实还能让他更绝望。
谈衣出事的早晨,他特意请了一天假,想要再去找谈衣一次。
他要听他亲口说出那些话。
有时候,他和谈衣的“缘分”真是不可思议,他心里想着他要去见他,就立马看到思念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谈衣站在马路对面,隔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兴高采烈地冲他挥手。
自从分开以后,谈衣的笑脸就只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他一时间还以为这只是个梦。然后,他的梦就开始慢慢向他走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可以这么残忍,它总是在稍微给他一点微末希望的时候,就迅速地将他打入更彻底黑暗的绝望深渊。
恐怖的撞击声过后,谈衣的血染红了他身下的一大片柏油路。卡车匆忙逃逸卷起的灰尘混进满地粘稠的血中,洒在谈衣还迷茫着的脸上,陈瑾真的恨不得被撞的是他。
为什么被撞的不是他?!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他不断地和谈衣说话,想到哪里说道哪里。
他说谈衣喜欢的三丝敲鱼的故事,说他的爸爸妈妈想要见他,说法国的薰衣草多好看,他一边说,一边感觉到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下来,他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撕心裂肺哭又毫无形象,像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谈衣的身体在他手中一点点地失去温度,不管他流多少眼泪,说多少话,都没有办法阻止他慢慢变冷。就像有死神一点点掰开他拉着谈衣的手,他满心里都被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恐慌所覆盖。
在谈衣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怔怔地坐在门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有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先是谈衣的那个同学,他记得好像叫裴羿。这个年纪和谈衣差不多但明显高大许多的男生眼睛红得要滴血,看到他就拼命地抓着他问他做了什么?谈衣怎么会被车撞?他有没有危险?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生红红的眼眶里溢满泪水,语气里满满都是惶然与害怕。陈瑾是想回答他的,可是他的脑袋也是一片浑浊,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后来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医生摇了摇头。
他的世界终于彻底崩溃了。
后来萧律也来了,他根本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还拼命地让医生要救救谈衣,钱都不是问题。一直都那么骄傲的人,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下跪了。可是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了……
其实他也想下跪,他想求上帝,求所有的神,求他们让他命代替谈衣的命。谈衣还这么年轻,这么有朝气,还有那么多那么长的人生要走,怎么可以让他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
谈衣本来就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从小就吃过那么多苦,为什么上天还要用一场意外夺走他的生命?他做错了什么?
陈瑾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他今天要出门?为什么他要那么执着一个答案?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谈衣的离开而彻底没有了答案。
他的小衣,永远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话说又神秘失踪……然后表达一下对凉凉武侠炙热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