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丰县,说是一介小小县城,自古以来却有‘凤城’美誉,连接南北交通,出过数代帝王将相,人文昌盛,其繁华富庶,在江宁地界算得上首屈一指,且人杰地灵,能人辈出,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个中翘楚美名远扬。
其中就有一位出名的慈善长者,家有良田百倾,在当地也算不上富甲一方,只他日常捐钱铺路修桥,资助清贫子弟读书,春设粥棚冬舍衣,数十年不曾中断,百姓感念其德,人称李大善人。
这李大善人年过五十,平日喜好在市井中喝茶听书,与街坊邻居关系不错,家中人口简单,不过一妻一子,妻子贤惠温厚,儿子机灵跳脱,另奴仆数人,有多余银钱米粮尽皆施舍出门,自己的日子过得甚是简朴和乐。
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只落在李家,却不是这么回事,数日前,李家独子在门口茶楼听书,一个错眼不见,居然失去踪迹,李大善人一家皆惊,遣人寻找,街坊众人得知,也都帮忙四散寻找,谁知祸不单行――
当日,李大善人便接到绑匪要求准备赎金赎人的消息,李大善人一家行善,少有余财,只得四处告借,也是他平时人缘出众,且颇有家底,众人也不怕他还不了,纷纷解囊,李大善人亲自按照指示把赎金带了过去,谁知就此不回。
两日后,人们在河边找到李大善人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尸身,李大善人妻子当场昏死过去。
可怜原先美满和乐的一家,就此阴阳路隔,家破人亡,街坊邻居一边可怜李妻命苦,骤然间丧夫失子,一边痛恨绑匪狠毒,绝人子孙,联名一状告上了衙门,衙役们上门取证,李妻重病在床,家中竟无人主持,一时闹闹纷纷,满丰县皆为李家之祸叹息。
这儿子生死不明,只怕也已凶多吉少,丈夫死状凄惨,李妻心如刀绞,短短数日便如苍老了二十岁,苦撑病躯打理后事,心中却打定主意安排好后事便随丈夫儿子同赴阴曹地府。
李大善人在世时多有善举,于是灵前来了半个丰县的人,李氏形如枯蒿,神情麻木,目光呆滞,若非身边老嬷嬷的扶持,跪在那里只怕都难以起身。
正在吵闹时,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惊叫,拥挤的人潮纷纷向两边后退,让出一条通道,现出一身疲惫的少年,惊疑不定地看着摆放着棺木的灵堂,身子晃了晃,腿一软,扑通一声跪趴在青石地上,不敢置信地、颤着嗓子喊了一声,“娘――”
时间就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万万没有想到,原先肯定活不了的人居然就这么出现在大家面前!
那前来祭拜的众人也认出了。这少年正是前些日子被掳走的李家独子李卫,一时间议论纷纷,却都是欣喜的,大部分忍不住掉了眼泪,在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因果报应,李大善人善行一生,虽没保住自己的性命,好歹换得了儿子的活命,到底没有绝了香火。
这一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李卫本是满怀高兴地踏进了家门,却被那高高悬着的白幡生生震住了心神!
家里……怎么了?
“少爷――”那扶着李妻的老嬷嬷忍不住哭喊了一声,拉扯着呆滞的李妻,“夫人,老爷在天有灵,保佑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您看啊!!!”
早已在夫死子亡的沉痛打击中心如死灰的李妻,被一声声“少爷”唤回了神智,少爷,卫儿不是遇害了吗?李家哪还有少爷?
当看到堂下趴跪的少年时,她痴呆麻木的双眼终于泛出神采,猛然扑了过去,几乎是滚下了台阶,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嘶声喊了出来,声声泣血――
“我的儿啊……”
“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风华,曹j,当归三人,站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嚎啕大哭的李卫,有些不敢走上去,不能感同身受,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这个性格机变同时待人又有几分冷漠的少年,在这一路上,与他们处得并不算很亲近,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保护膜把他裹在其中。
曹j是个守信的人,性格又坚毅,答应了做小厮,这一路端茶倒水都不假人手,连当归要帮他也不愿意,倒博得了风华的欣赏,而风华的博学多才和洞察秋毫也让曹j十分钦佩,他两人是越谈越融洽,相对的,也就有些疏忽不怎么说话的李卫,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现在,看他骤然失去亲人,失魂落魄的模样,风华和曹j也感到了浓重的难过情绪浮上心头。
“我以为我被家中受宠姨娘联合叔父所害的遭遇够让人痛心的了,却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最伤心,只有更伤心。”曹j喃喃地道。
这还是风华第一次听到曹j被绑架的始末,大家族的龌龊,风华不是没经历过,亲妹妹都能抢亲姐姐的丈夫,逼死亲姐,小妾和小叔合作暗害嫡子也不算惊世骇俗了,风华默默地想,他们三个人,真不知道谁比谁的遭遇更惨,可显然的,每一个人,都承受过或正承受着锥心之痛。
曹j的神情有些犹豫,半晌,叹了口气,望着李卫的背影,转头轻声对风华道,“要不,我们在这里停几天陪陪他?”
风华本就没有目的地,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你也是被掳走的,想来你的家人也在四处找你,多停几天,就得让他们多担惊受怕几天。”
曹j轻哼了一声,早已伤愈的他,显露出那比曹雪芹笔下的宝玉还要隽美三分的面庞,粉团团的玉雪可爱,标致风流,宛若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只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当中却没有半分属于孩子的童稚之态。
“只怕阖府上下也就只有我母亲担心了,那贱婢乃祖母赐予家父,她……将家父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又刚生了儿子,家父哪里还会记得我与母亲?叔父又是祖母最偏疼的小儿子……只怕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失踪了。也罢,当归,你拿着我的印章去一趟扬州,把我的事情跟舅舅说一声,让舅舅帮我调查,先搜到证据,别漏了风声,我倒要看看,他们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还能瞒天过海不成?”
曹j的口气中犹有激愤之意,甚至饱含对祖母、父亲、叔父的不满,于如今讲究的孝道可是大大不合,风华拿他当朋友看,却不希望他的心境偏得太远,情绪上过于偏激外露,在这个讲究中庸之道的时代,未必是好事。
当下风华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若说起来,我家情况更是不堪,只是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逍遥一世,退一步说,你想报仇,我不反对,但那不代表你要以卵击石,报复他们,不是以你现在的实力能办到的,你现在还在他们的手中讨生活,一旦他们垮了,搞不好会连累到你和你母亲,所以,你要让他们永远都不能再欺负你们母子,就得有掌控他们生死的本事,让他们不得不依赖你生活,那时候,你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风华的话直白得令曹j完全不能回避,要么,你就永远做曹家的嫡子,等待着未来从你父亲和受宠的弟弟手中抢回自己应得的,如此,你便要忍;要么,你就努力奋进,靠自己的本事,给自己挣一个锦绣前程,从此不受他人威胁,亦不受任何施舍,然而,这个过程,仍然要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