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卿卿我我 > 88、88.全文阅读

暗夜昏黑的小巷外, 云卿冰凉的手握得发疼, 在被霍云深反复冷待之后, 她终于明白,他根本不记得她了。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尽是陌生。

不仅仅是排斥她,而是在他记忆中, 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

他牵着她走过的那么多路,笑吟吟喊她棉花糖, 答应长大了就娶她……他全忘记了。

云卿站在原地,沁出的泪模糊了视线。

霍云深腿上受了伤, 每迈一步都胀痛难忍, 但仍旧咬着牙关, 一声不吭往前走,清瘦的身体融进黑夜里。

听到后面没了动静,他鬼使神差侧过头, 朝随手救下的那个小麻烦扫了一眼。

小麻烦孤单待在细雨里, 裙角沾了好多泥,碎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 俏丽又可怜。

他沉寂冷硬的心脏, 早就冻成冰块,沉在身体摸不到的无底空洞里。

没知觉,不知道冷暖。

但在目光触到她泪痕的某一个瞬间, 竟突然蔓延出莫名的苦涩。

霍云深自嘲地“呵”了声,蛮力按了按自己流血的伤口,用疼痛来抑制可笑的情绪。

他又不认识她, 哪来的波动?

何况看她那傻样子,被他吓死了吧,最好趁早躲远点,别跟他说话,别来招惹他。

霍云深念头狠绝,脚步却在不由自主减慢。

他恨恨地想着,这条巷子太黑,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鸡崽,恐怕是没胆子一个人出去。

意外的是,他才刚流露出一丝丝等她的意味,小麻烦就哒哒哒朝他跑过来,还从书包里找出叠整齐的手绢和保温杯,用干净温水润湿,踮着脚擦他脸上的血污。

雨渐渐停了,弯月有了华光。

女孩子仰着头,纤长睫毛轻颤,细白的手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不嫌脏地一点点为他擦拭。

霍云深全身僵硬,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小巧脸颊。

云卿憋住泪,笑眯眯对他说:“你别怕,擦干净就不会那么疼了。”

霍云深的呼吸迅速加重,眸底溢出激烈的抗拒,猛地抬臂挡开她。

被擦过的地方很热又很凉,有女孩子的香气。

而那块手绢,已经沾满了他的污渍,恶心得不堪入目。

霍云深眼睛里跳着灼烧的火,看着眼前这个跟他绝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娇小人影,她干净美丽,胸前别着重点中学徽章,一看就养尊处优,没见过黑暗面。

她到底要做什么。

故意来沾染他这种人,等他露出软弱,然后高高在上看笑话耍他么?!

“你听不懂我的话?”霍云深语气阴狠,“别让我说得更难听!”

云卿轻声反驳:“是你救了我,我应该对你好的。”

在霍云深回眸寻她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了。

她的云深哥哥没有变,只是吃过了太多太多的苦。

忘记没关系。

她可以再也不提过去,不说那些让他有阴影的童年和过往。

以后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要报答他,跟在他身边陪伴,不让他继续这么糟践自己,孤零零地活。

霍云深抬手掐住她的脸,凶狠捏紧:“我最后说一遍,离远点,别惹我。”

他恶气横生,用最不堪的面目恐吓她,而后把她拉到明亮安全的主街上甩开,冷冰冰转身,带着满身伤回到自己独居的简陋小屋里,彻夜无法入眠。

深夜,他忍着疼痛蜷缩在床上,直勾勾盯着狭小窗外的夜空,默默攥紧手指。

碰过她的那几块皮肤,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灼灼发烫,烧得生疼。

像中了某种入骨蚀命的毒。

隔天清早,霍云深发着低烧去四中,一路上的学生老师都躲着他。

临近上课时间,教学楼门口还是鸡飞狗跳,闵敬就混在里面,一见到霍云深,飞快跑过来。

“深哥,”闵敬兴奋得两眼放光,“有个宁华的女生——超漂亮!在班级门口等你!那帮男的都看傻眼了!是真的美到不行,四中的根本没法比!”

霍云深眸色一厉,大步上楼。

三楼乱糟糟的走廊里,教室门外,云卿抱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低着头安静等。

周围无数人打量她,有的还吹口哨。

但在霍云深出现的那一瞬,所有声音消失,人人自危地躲闪。

云卿抬头看到他,杏眼一弯,轻快走过来,眼里清澈见底,只装着他一个人。

闵敬跟着霍云深,恰好说:“美吧,我打听过了,她是宁华的优等生,千金大小姐,叫云卿——”

霍云深双手猝然捏紧,骨节死白。

云卿。

那个从前跟他定了娃娃亲,转头又许给霍临川的云卿。

霍临川安排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在四中找他麻烦,在他受伤流血时,一次次得意地讥讽:“你没机会知道,你原本的未婚妻有多可爱。”

是她。

果然,她知道他是谁,专门来耍他玩儿的。

霍云深手腕微微发颤,在云卿把纸袋捧给他的时候,他凶恶一挡,袋子掉在地上,东西噼里啪啦摔出来。

绷带,伤药,感冒药,还有冒着热气的早餐。

霍云深太阳穴烧得剧痛,视野有些模糊,他目不斜视经过她,恶狠狠威胁:“再敢来,就没这么客气了。”

他在教室最后一排浑浑噩噩趴了一个上午,身上忽冷忽热。

闵敬说了一堆废话,他听不清,也不想听,眼前偶尔闪过云卿的影子。

骗子。

都来骗他。

到中午放学的时候,周围终于没人吵了,他的冷汗也湿透了后背。

他牙齿打颤时,恍惚有淡淡的暖香靠近,一只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把退烧贴覆上,用小勺子化开了冲剂,胆大包天喂进他嘴里。

霍云深极力想挑开眼帘去看。

假的……

没人会这么对他。

心却和手一起在悄悄的发颤。

女孩子绵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吵你,你吃了药好好睡,醒来就没事了。”

到下午上课的时候,霍云深才惊醒,头痛好了很多,明面上的伤口也都处理过,桌子上还放着牛奶蛋糕,以及写着纤秀文字的纸条:“云深,你别忘记吃饭。”

霍云深手背上筋络绷起,把牛奶盒抓到变形,连着她留下的东西一起扔出窗外。

自习课,全班混乱,都被大魔头的动作震惊。

“哎,云卿送来的……”

“云卿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来找他?”

“再疯也没他疯吧,他又打架去了,听说把人弄得半残……”

满屋的学生正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霍云深突然起身,把桌子撞得一晃,快步冲出教室,跑到窗口下面的花坛里,把丢掉的东西一样样捡回来,抱在怀里。

他站在阴影中,眼眶隐隐猩红。

为什么……

要来戏弄他。

这一天起,云卿每天上课前放学后,雷打不动来四中找他,带自己做的小零食,带保温盒装好的餐点,伤药,日用品,还有她动手织的小钥匙扣,统统给他。

她还甜声说:“云深,你可以叫我卿卿。”

霍云深肌肉绷得快绽开,无一例外把东西丢掉,恶声恶气凶她:“别来烦我!”

她眼睛水汪汪的,也会痛会难过,有时被他凶得惨了,会抿着嘴唇小小的哽咽几声,到了下一回,还是乖乖出现,锲而不舍把她能拿出来的都给他。

温暖,柔软,关心,少女纯洁炙热的情感。

每一样都是洪水猛兽。

霍云深在她跟前从来没给过好脸色,专挑决绝伤人的话来说,眼睁睁看着少女被打击。

但他当面丢完她的东西,等她转身离开,他又马上去捡,捡回来死死地揣着。

有次被别人拿去,他揪着人衣领发疯,抢到了用力捂在怀里。

还有次让收垃圾的扫走,他毫不犹豫去翻垃圾袋,一样一样挑出来,跑到水房去冲洗,有块蛋糕沾了水,绵绵地化掉,回不到原样,他捏着发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眼眶通红。

明知是假的……

这种光明灿烂一辈子不可能跟他有关。

他居然舍不下。

在心底不切实际地幻想,如果有一丝……

哪怕就一丝是真的,是不是也代表,他活在这个世上,得到过温柔。

霍云深把会坏的东西都一口口吃掉,不会坏的,腾出一个最干净贵重的箱子装起来,放在床头,每天入睡拿出来看一遍。

但他仍不会给云卿任何笑脸,说着伤她的话,冷言冷语赶她走。

宁华和四中的人都知道云卿在倒追那个可怕的疯子,把她当异类。

闵敬担忧地跟霍云深说:“深哥,你对云卿好一点吧,她会不会被人议论得不愿意来了,听说宁华可多人喜欢她了。”

“不来更好,”霍云深颊边肌肉绷紧,“最好消失。”

嘴上这么说着,冷硬的心却在战栗。

不来才好。

他不稀罕。

戏弄他的骗子,再来打扰他,他就……

霍云深闭着眼,扭头瞪着她必经的方向,手里的笔硬生生折断,她要是不来了,他放鞭炮庆祝。

那天云卿真的没有按时来。

霍云深在教室等到天黑,心脏拧成自己都拼不完整的碎块。

真好,他早等着这一天了。

他漆黑阴冷的巢穴,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不需要任何人闯入。

何况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从来不属于他。

霍云深眼中淤着斑驳的血,踹开椅子离开教室,手指骨节硬掰着,疼得没什么知觉,他低头往前走,猝不及防看到一双秀气白净的布鞋朝他奔来。

他愣住,浑身血液忽的灼烧。

云卿急促喘着,一如既往把精致的小袋子塞给他,软声解释:“在排队等餐,时间有点久,我来晚啦,你有没有等急——”

霍云深手指在抖,把袋子粗暴扔回去,声音暗哑:“等你?我会等你?”

被戳中心事的那一刻,他犹如失去贫瘠的屏障,露出最无助的弱点。

“拿回去!”他凶狠道,“不准再在我面前出现!”

云卿咬住唇。

校门口的方向有吵嚷声传来,闵敬脸色难看,连滚带爬狂奔过来:“深哥!那帮人又来了!比上回还多!那个人也在——”

那个人,霍临川。

云卿慌张地抓他手臂:“你别去。”

霍云深本能地不愿让霍临川看到云卿,潜意识觉得对她会不利,尤其是血腥的场面,他再也不想让她见到。

“走!”

云卿摇头,固执地拦着他:“你又会受伤!”

她平常性子软,危险面前却格外执着。

眼看着要被盯上,霍云深扣住她肩膀,把她往小门赶,禁不住疾言厉色,口不择言,说了这么多次以来,最冰冷伤人的话。

云卿怔住,眼泪映着光,顺着脸颊滚下来。

霍云深仿佛被她一滴泪碾碎,定在原地,全身莫名发冷。

云卿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好,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闵敬吓得半死,他见过深哥发疯的样子,但从没像今夜这样,完全失去理智,把人往死里打。

霍临川本来是来施虐泄愤的,没想到见到了一个比以往更甚的凶兽疯狗,能把人活生生撕裂了还不放过。

霍临川生出难言的忌惮,气狠了脱口道:“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云卿是瞎了,放着好日子不过,想方设法跑来找你?!还真以为能救你?!”

霍云深所有动作停住,像一言之间被击垮。

云卿……

来找他。

她从没有……骗过他。

每一点温存柔软,暖热的体温,他日思夜想疯狂渴望的甜,以为是奢望,苦苦抗拒的喜欢,都是给他的……

而他,用最恶劣的方式,把她赶离了他的世界。

霍云深一身狼藉回到四中,云卿站过的位置早就空了。

他找不到她,没有联系方式,进不去云家的院子,那个每夜在他梦里,纠扯他理智和神经的女孩子,他根本无法碰触。

霍云深用冷水把自己的血污洗干净,在宁华中学门口等了一夜。

第二天上学时间,他被来往经过的学生震惊打量。

在他三米之内,无人敢踏足。

霍云深垂着眼。

他是妖魔,是疯狗,杀人放火,有疯病,是人人谈之色变的怪物。

可他……

也会痛。

会倾尽一切,渴求一束光。

他想……对卿卿,道歉。

离上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云卿穿着宁华中学的校服,长发散着,没有绑发带,低着头慢慢走入人群。

霍云深迈开僵硬的腿,一步步赶到她身边,干涩的唇张开,想叫一声她的名字。

这么久了,他还从未叫过。

但他根本来不及说话,云卿就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安静走过去。

一个余光都没有。

霍云深心脏被攥破,脸色苍白地追上去,拉她的手腕。

云卿挣开,仍然不肯看他,轻轻反问:“霍云深,我已经听你的话了,你还要怎么样?我怕挨打,不想靠近你。”

霍云深眼眶胀痛。

她还记得初见那晚,他说的狠话。

不离远点,就打她。

他喉咙刺疼,强硬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垂着头低声说:“卿卿,你打我,我求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