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徐素云的生物钟自动唤醒了她。
她揉揉眼睛掀开薄被从床上坐起来,听见了窗外传来清脆动听的鸟鸣,转回头,看见了窗外满目的苍翠。
一时间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半晌她才下床穿上拖鞋走进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汩汩地流出,她掬起几捧扑在脸上,这才抬头望向洗漱台前的镜子。
镜子里还是那张迟暮的脸。
她有点不太甘愿地再凑前了细细打量,勉强觉得现在眼睛里还是添了那么些神采,瞳仁也黑亮了起来,不再似以往眼皮耷拉憔悴疲倦的样子。这样她终于稍微觉得满意了些,这才开始了洗脸刷牙上厕所排毒养颜不提。
待她换好衣服鞋子走下楼,就看见管家钱伯穿着一身宽松的练功服正在庭园里的草坪上打太极。老人家摒心静气地专注于一招一式,徐素云看了也不敢去打招呼吵到他了,转身就去了厨房。
一走进厨房,就看见厨房连着后院的后门大开,门口的车道上停了一辆车身印有“xx蔬菜公司”的小货车,两个带着棒球帽、穿着工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正在程婶的指挥下,把从车上搬下来的一小箱一小箱包装整齐的各式新鲜菜蔬瓜果和肉类分门别类地在厨房里一一放好。
胖胖的程婶看见徐素云进来,福态的脸上满是笑容,率先开口招呼道,“阿云你这么早就起来啦!”
“程婶早上好啊!”徐素云也笑道,看了看厨房里多出的一堆东西,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不用,”程婶朝她摆了摆手,“让小伙子们去做就行了!砂锅里炖有皮蛋瘦肉粥,我还蒸了两笼流沙包,就在那边的蒸锅上,你自己拿来吃啊!我和你程叔都已经吃过了,钱伯他老人家不吃这些的,早上就喝茶吃水果,诶,跟神仙一样的!”
闻言徐素云不禁轻笑。严肃刻板的钱伯是个素食主义者,饮食习惯属于很清淡的那种,昨天吃中饭和晚饭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跟着程叔程婶一起吃,程婶手艺特别好,荤素搭配,口味一流,而同桌就餐的钱伯面前只摆一小碗白米饭,一叠酱瓜,还有一盘素油炒的香菇菜心。
刚来汪家大宅一天的她就已经不止一次听见程婶叨咕钱伯“神仙一样”了,可见厨艺超群的程婶对于钱伯近乎于苦行僧般的饮食是有多么地怨念。
不过现在来了一个上了餐桌就化身成吃货的徐素云,每一顿都非常捧场地将程婶精心烹饪的菜肴吃得一干二净,程婶非常非常地喜欢她,简直是心花怒放,如遇知音啊!只要徐素云呆在厨房里,程婶就跟她会像老姐妹般地唠叨个不停,讲讲汪家几代的故事,讲讲买菜家务的心得,最爱讲的还是她最醉心的厨艺,一旦徐素云稍微对某个菜式表现出兴趣,程婶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开始大展拳脚表现一番。
徐素云也一向是个好听众,一般和别人交往她也从来是说的少听的多,所以倒是和程婶蛮合拍的,这一对年纪差不太远的老姐妹俩就这么开始了她们的深厚友谊。满眼里都是程婶描述的好吃的,徐素云压根儿就木有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好姐妹”,她其实就是拿程婶当食神一般崇拜了,那敬仰啊,就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汪老爷子的飞机要临近中午的时候才到,于是徐素云吃完早饭以后,仍然被程婶拉着留在厨房里,一边帮忙打打下手,一边听着程婶絮絮叨叨地说话。
她倒是不觉得烦,反正现在她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做,而且她还挺享受这片刻悠闲温暖的时光,尤其程婶还抽空给她做了两样新奇的小点心。
期间小少爷汪灵均也来了厨房一趟,他没去外头那正式的餐厅,反而呆在了厨房的餐桌边吃完了程婶专门给他准备的营养丰富的早餐,小家伙喜欢西式的口味,两片涂满花生酱的全麦面包、一个八分熟的煎蛋,两条热狗和一大杯牛奶,还挺能吃,居然全都吃完了,之后还端走了一盘程婶烘烤的曲奇饼,说是要和待会过来的家教一起吃的点心。
汪灵均虽然表现得一副傲慢又少年老成的样子,其实还是一个挺有教养和礼貌的孩子。他进来厨房的时候,先叫了程婶,然后还叫了徐素云一声“云姨”,倒是让老徐有些受宠若惊了一把。
她还以为这个小家伙可能会像狗血电视剧和小言里描述的,要怎么挑剔刁难她或者跟她恶作剧了呢,甚至还做好了要和小盆友斗法的打算。现在想来都觉得自己的小人之心很无聊也很搞笑,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现在也只不过是人家小盆友爷爷的私人助理,又没碍着人家什么,也跟人家没多大干系,人家犯得着吃饱了撑的跟你过不去么。
后来听程婶提起,徐素云才又知道汪灵均小盆友居然还是一个高智商的小神童。原先在学校读书几乎是一直连级跳的,学校里的教科书对他来说都是撒撒碎了,后来老师们也赶脚在汪灵均小盆友面前鸭梨山大扛不住了,而其他小同学在他面前更是自惭形秽,每天一到学校就开始质疑自己的智商,于是后来汪小盆友就只好不再上学,而是回了家里,由汪老头和汪老大四处花重金请来各路名师到家里来给他上课,只待他年龄再大一些后,再考虑送他出国去读名校的少年班。
不过汪小盆友的身世也挺惨的,他母亲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幼年失恃,工作狂老爹又经年不着家,陪伴他长大的除了自己的爷爷,也就是福伯和程叔程婶他们了。
程婶说汪小盆友从小就聪明,也挺敏感,尤其他母亲去世以后,他就更加不太爱说话,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要么拿纸笔涂鸦画画,要么就一直在看书,大概是智商比普通孩子都要高许多的关系,他上学以后也不怎么爱和同龄的孩子玩耍,一直独来独往,让汪老头他们还几乎一度以为这孩子是不是自闭。后来请了几个家教来了之后,汪灵均才似乎慢慢变得有些开朗起来,不过大概是周围一起生活的都是老人,而那些家教们也都是有了一些年纪的大学者,于是造成了现在汪灵均小盆友这老气横秋的模样。
徐素云心里默默黑线,原来近朱者赤是这么一个说法……
晌午的时候,汪家大宅的主人汪老爷子才坐着程叔开的车从机场回到了家里。
一路的舟车劳顿,汪老爷子的精力已经不比从前,徐素云见到他的时候,老人家早已是一脸的疲倦。然而汪老头在见到徐素云时,倒是露出了很高兴的神情,说了一句,“阿云啊,你来啦,很好很好!”
徐素云还挺有些小感动的,也许自己是真的在哪个方面挺合这老头的眼缘,而在她的心里她也很感激汪老头在她还对前路迷茫的时候提供了一个机会。
一份工作,一份丰厚的薪水,这些对于曾经呼风唤雨的汪老头来说压根就不算什么,可是徐素云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她觉得这是一个属于良心和做人原则的问题,别人的一次恩惠可以给她,自然也可以给别人,既然给了她,她受了恩惠,就得回报这份恩情。
所以她决定要好好珍惜这一份工作,好好干,为了报答汪老头的知遇之恩,同样也是为了自己。
现在的她顶着这样的一副悲剧的躯壳、一个悲剧的身份,除了一个便宜女儿江贝贝之外,一无所有,前途、理想、追求、抱负什么的,这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已经成了一种很渺茫很不切实际的东西,曾经的不是她的曾经,未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是她的未来,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牢牢地把握好现在而已。
徐素云搀扶着汪老头上楼,给他放好了洗澡水,准备好舒适柔软的睡衣,待老人家洗完热水澡出来,她赶紧就用餐盘把程婶提前炖好的细糯的粥和两碟小菜端了过来让老人家暖暖胃垫垫肚子,等老人家吃好了,又递上冲泡好的热茶。
汪老爷子让徐素云服侍得舒坦舒心,满是皱褶的老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指着她对一直站在一旁向他汇报近期一些家事的管家钱伯道,“老钱,你看,我跟你说阿云很不错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总板着一张脸的钱伯看了徐素云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道,“不多话,手脚干净利落,做事也算周到细致。”
汪老爷子闻言呵呵一笑,指着钱伯又对徐素云道,“阿云啊,这个老家伙可是古板挑剔出了名的,看人又一向眼毒,你刚来他就能这么夸你,你这是得他青眼啦!”
徐素云谦虚地笑笑,朝钱伯点点头道,“多谢钱伯。”
“好啦好啦,我累了,要好好睡一觉。阿云,你待会跟老钱到我的书房去,有些事情他会交接给你做。”汪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杯,从窗边的懒人椅上站起来。
徐素云一边伸手扶着汪老头,一边应着,也不知道钱伯那里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交接给她的。
汪老头是真的开始老了,徐素云还记得在晶悦的时候,还看到过同事拿的一本过期的英文商业杂志,封面上的汪老头那真是当得起“老当益壮”一词,身穿笔挺的铁灰色三件式西服,坐在充满质感的黑色皮质沙发上,目光如炬,睿智深沉的眼里透出雷霆般的魄力和威严不可一世的气势,而封面上的标题正是:他是一位王者,过去,现在,未来!
可是现在她眼前的汪老头,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的样子,灰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穿着宽松柔软的厚棉布睡衣,脚上汲着一双宽大的皮质拖鞋,神情里带着疲倦,在她的搀扶下脚步略显蹒跚地走到大床边,然后慢慢坐下,再慢慢躺好。当她给他盖好被子,抬起头看见他陷在蓬松的枕头和棉被里,面带满足地阖上眼睛准备入睡的时候,觉得他哪里有那什么叱咤风雨称霸商界的气势,简直就跟普通孱弱的老头子没有什么区别。
难道其实是自己真的木有神马慧眼?徐素云一边在内心里暗暗自我怀疑着,一边转过身,无声地跟随在管家钱伯的身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汪老头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