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燕擎昨日沉沉的睡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有些不悦的抿着唇,朝外面喊道:“来人, 齐王人去了何处?”
进来的自然是陈周, 他弯着腰不敢抬头:“齐王一大早就走了,说是年节将至,朝中还有许多事情得忙呢……”
这要是不知道的人, 还要以为是齐王宠幸的他们王上!
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王上这一觉睡得可沉了。
燕擎有些疑惑的皱紧了眉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陈周看着手里的红梅,讪讪开口:“昨晚齐王说王上喜爱红梅, 又看见院子里的红梅开得正好, 便……便让奴折一段进来。”
陈周脸皱成了个包子, 赠花这种事还是有些轻佻的, 尤其是送给一国之君,更是于礼不合。
要不是昨晚猜测齐王是公子借尸还魂, 他还真的不敢这么办。
燕擎一听此言,脸色稍霁,眉头也松开了些, 对陈周使眼色。
陈周一直低着头根本没见着, 自然也没有动。
燕擎轻咳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
“啊?”陈周抬起头。
燕擎耳根微红:“花给寡人。”
陈周:“……”王上你画风都变了!
燕擎见他还愣着, 怒瞪了他一眼:“最近做事越发蠢笨, 若不是看在你从小跟着寡人,又伺候过安儿的份儿上,早就换下你了。”
陈周皱成了苦瓜脸:“王上, 非奴不把花拿过来,而是这上面沾染了雪水,握在手里刺骨的冷,总得让这雪水化了……”
“不必。”燕擎从床上起身,从陈周手里接过了这些梅花,然后插在了一旁的花瓶里。
外面银装素裹,寒风却逐渐停了,难得一个晴雪天气,阳光照在身上仿佛要将所有的寒气都驱散。
燕擎望向了外面,忽而想起为叶霖尸身下葬的时候,他准备了最好的棺柏,亲眼看着他是怎么被埋入土里的。
他在那个地方站了许久,久到新翻的土上面都积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燕擎遵照了楚宴的要求,只是让尸体埋在普通乡间,并未进入燕国陵墓。
燕擎低垂着眼眸,心中总有不安之感。
这种感觉,自从他埋葬叶霖尸身以来,便一直存在。
兴许是这一个多月在燕国的事情太多,他能安睡的日子也特别少。燕擎走到了那边,拿起了一本书翻阅,原本是想等楚宴回来,却没想到又沉沉睡了过去。
楚宴回来时,便看见燕擎睡得正熟。
屋内烧着银丝炭,又燃起了暖香,袅袅雾气之间,真的让这儿犹如暮春三月那般。
平日都是燕擎主动,楚宴见他睡着了,便想乘人之危,偷亲他一口。
谁知自己的计划没能实现,他刚要亲上去的时候,燕擎就醒了,还抓住了他的手腕。
燕擎显然是真的睡着,他刚刚醒来的时候,眼神十分锐利,里面就像是染了血的锋利刀刃,谁也靠近不得。直到看见楚宴的那一眼,他才将刀刃收敛进了刀鞘,逐渐平静了下来。
“安儿?你怎么突然凑近?”
“……我不是想凑过来,也不是看你睡得沉想偷亲你,绝对没有!”
这完全把自己的意图暴露了。
“偷亲?不若正大光明,寡人坐着不动,一准儿让你亲个够。”
楚宴:“……偷香窃玉才有意思,这么光明正大的我才不要。”
偷香窃玉?
燕擎皮笑肉不笑:“哪里去学来的恶习?”
楚宴小动物似的察觉到了危险:“我……年节的事情还没忙完呢,我先走了!”
燕擎将人直接给拽了回来:“被你强吻两次之后跑了,寡人不会在一个地方翻第三次错误。”
楚宴:“……”这尼玛记仇!
楚宴忽然有点同情那些被燕擎给盯上的人了,这一准儿得整日提心吊胆的。
就凭记仇这点,他简直明显得不要不要的。
燕擎拉着他走到了那边坐下,又将楚宴揽入自己怀中:“你要亲,不若正大光明的来?”
他就这么紧紧箍着自己,楚宴完全动弹不得。
欲哭无泪。
就,皮了那么一下。
上几次逃了,还真的是幸运。
楚宴硬着头皮,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
虽然只是浅尝辄止,在分开的时候,燕擎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算被寡人逮住机会报仇了。”
楚宴:“……你就是算好了计划好了的!”
“然也。”
楚宴瞪圆了眼,这家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得意洋洋的说什么然也?
楚宴觉得要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拉着燕擎,强势的吻了过去,还一个壁咚的放狠话:“别以为我不敢做什么?”
燕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楚宴的气焰在这种眼神下,莫名就虚了一半。
为什么他还有种吃亏的感觉……不科学。
楚宴冷漠的站起身,他怎么被燕擎激怒了,这种时候无视对方最好。
“怎么不继续了?”
“算了,一想到你是故意的,就不想继续了。”
燕擎哑然,衣服都被他给揉得皱巴巴的,结果现在说这个?
不过的确是他逗了逗对方,现在做得太过,又把人给弄生气了。
燕擎皱紧了眉头,还想着怎么道歉的时候,楚宴便退后了一步,丢下方才的那句话竟然跑了。
燕擎:“……”
刚才才说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三次,结果立马就第三次了。
又被他骗过去了!
楚宴一准是为了想脱身才假装生气的!
燕擎头疼的扶额。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年节也越来越近。
[主人……]
[怎么了?]
[蔺文荆的悔恨值上浮到了八十。]
楚宴原本还高兴着,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底却牵扯出来许多不舍来。
[比起上一个世界,主人在这个世界已经停留了很久了。]
[剩下二十,不知道多久会满……]
[应当能撑过这个年节吧。]
听到这句话,楚宴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这次的攻略他已经足够任性了,甚至算计任务来延迟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
在走之前,能和燕擎一起过个年节,也算是圆满。
这几日和燕擎在一起,他已经足够开心。
楚宴没有像前几个世界那样难受,反倒心情平静了不少。
终于到了年节的时候,楚宴应付完了朝中大臣,回到这边就看到燕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很快走了过去:“在想什么呢?”
“安儿……”
燕擎握紧了他的手。
楚宴微怔,再也兴不起开玩笑的心思:“嗯?”
“燕国自来有习俗,历代燕王陵墓都是从登位开始建造,到死的那一刻停工。寡人从看见你的尸身被埋于乡间,便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若是你我二人皆死,寡人希望与你同葬。”
“我们现在都还活着呢,怎么商量死了的事了?”楚宴无奈的笑了起来。
燕擎回过了神来:“……兴许是见了那事,最近心神不宁了。”
楚宴原本就打算这么糊弄过关的,见他的表情,忽然又心软了下去。
他眉眼弯弯,看向燕擎:“若身体是我的,我一定会答应。”
这番话,让燕擎的心一时感受到了温暖,却又想起楚宴如今的处境,转而生出了疼痛。
这具身体不是他的。
燕擎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楚宴揽入自己怀里:“别提这些了,是寡人不好。今日是年节,总算能跟你一起过。”
“嗯。”
当天晚上雪早已经停了,齐王宫中不断燃烧着大量的烟花。
虽短暂一瞬,却照彻天际,绚烂而开。
烟火足足要放到子时过后,这是齐国拿回城池的第一年,朝中大臣们便提倡多加庆祝一番。
楚宴自不会拒绝,反正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多了。
屋子里温了酒,一室的酒香。
楚宴虽然酒量浅,但今日年节,他也配了燕擎饮了不少杯,整个人都微醉了。
窗户大开着,虽然外面有冰寒之气侵染到里面,但能从这边看到外面烟火,酒又暖了身,倒是不觉得怎么冷了。
楚宴显然是有些喝醉了,眯起眼露出笑容:“这次我特别放肆。”
燕擎还以为他在说上次跑了的事,不由的勾起嘴角:“那有没有人告诉你,放肆就得付出代价。”
楚宴看向了他,然后笑着凑近了他,在燕擎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你是我放肆之后的奖励,而不是代价。”
燕擎哪能听得楚宴对他说情话,看着他此时的醉态,喉咙滚动了一下。
“燕、燕擎?”
“怎么了?”
“酒好似没了,要不让陈周送一些进来?”
燕擎久久没回过神来,而是一直这么盯着他。
楚宴的脸上都带上了酡红,这种颜色在雪白的肌肤上更加明显。燕擎并未碰过他,是因为齐湛的身体才十六,他就算是再喜欢,也要想想他此刻的年纪。
朝思暮想,便易成疾。
患了属于楚宴的疾。
“不喝了,再喝下去今日你就要醉死过去。”
楚宴朝他笑:“不会的,我会陪你过了年节。”
燕擎十分无奈,还说没有,现在说话都醉醺醺的样子了。
燕擎一面应下来,一面让陈周不要再上酒水了。
外面吹进来一股寒风,楚宴忽然有些冷了,朝燕擎怀里缩了过去:“好冷……”
“再过来些。”
楚宴醉酒了,脑子还不清醒。
见他没反应,燕擎只得凑得更近,为他挡住了那些寒风:“又要看烟火,又觉得冷的人可不就是你?”
楚宴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困了,朝燕擎嘟囔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还未到子时。”
楚宴闭着眼,快要睡过去,却还是坚持着:“若我那日离开了……”
燕擎抱着他的手蓦然捏紧:“不会的。”
楚宴重新睁开了眼,刚好此时外面烟火燃起,响彻天际。
微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不知是外面的烟火所致,还是屋内的烛光所致。
“这具身体毕竟不是我的,我只是借由齐湛的身体……”
燕擎的心中升起几分慌乱,楚宴这些话,就像是在跟他道别一般。
楚宴低着头,声音带着颤音:“我亦不想离开。”
“那就别走!”
楚宴还想说什么,脑内已经有声音传来——
[蔺文荆悔恨值:100.]
[我想要提醒主人,因为这是读取的世界,所以并没有那三天给你停留。一旦任务完成……就必须立马抽离。]
楚宴嘴唇泛白,不想把自己即将离开的事情告诉他。
今日,毕竟是年节。
楚宴的笑容显得难看,深吸了一口气:“今日别想那么多了,看烟花吧。”
燕擎仍旧皱眉。
外面吹进来一阵风,直把里面的烛火给吹灭。
楚宴是真的有些累了,靠在燕擎的怀里。
这一次,他走之前并不想带着任何难过。
“燕擎,你过来些。”
燕擎只得听他的话,靠近了些许。
楚宴飞快的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还洋洋得意:“你上次说的,你不动任我亲的,不许耍赖。”
燕擎方才的紧张却因这个而骤然送了一口气,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真不知是谁耍赖。”
“谁让你认不出我来的!”
燕擎轻咳了一声,那个时候他还觉得齐湛刻意勾引他,对齐湛忌惮得要命。
“下次我绝不会认错你了。”
楚宴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低哑着声音:“那,我们约好了。”
夜已经很深了,楚宴困倦至极。
“你先睡吧,若是到了子时,寡人再叫你。”
楚宴嗯了一声,俨然是已经睡着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不断的抽离这个身体。
“那我就眯一会儿,一定要叫我。”
“好。”燕擎的声音里充满了缱绻的柔情。
远处梅花开得烂漫,那抹红色就是雪中唯一的艳色,是这幅疏淡的画卷里唯一的放肆之色。
不知过去多久,总算是到了子时。
燕擎看着身边的人,轻声喊着:“醒醒,子时一过就该开春了。”
而再次苏醒的那个人,眼底带着胆怯和懦弱,看见他就吓得身体发抖,直接摔到在地上。
一股凉意在心头濡染开来。
燕擎想要扶起他,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完全的陌生。
他的心脏宛如被刀刮了千百刀那般疼。
再叫醒时,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极乐与地狱,原来只是一线之隔。
燕擎心底泛疼,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站起身,在年节这一日,消失在齐王宫中。
至此,再不踏进齐国半步。
燕擎在回燕国的路上,恍惚间想起年节这一日,楚宴睡过去的表情不是带着痛苦的别离,而是幸福与满足时。
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的缘故,他竟不觉得这一次的诀别就是永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