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尴尬。
苏绾见他不说话, 差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不会说。
她真这么问了,估计这人会把自己当神经病?第一次见面就怀疑他是哑巴,简直莫名其妙。
这人也不知怎么找到自己的,一进亭子就离她特别近, 要不是在梦里见过差点以为自己遇到流氓了。
赵珩垂眸看她,胸中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路过来,他以为还要费一番工夫找人。福安寺每月都有不少高门千金、夫人过来茹素。这些人一来便换上僧衣, 与寺里的沙弥做同样打扮, 他只知女帝的姓氏不知其名, 找起来不容易。
孰料刚下马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台阶上下来跑进亭子里。
青色僧衣看着有些厚重,衬得她肌肤雪白,身形也愈发娇小, 完全不似梦中穿着龙袍那般气势十足。
他丢下江崇和墨竹等人飞奔上山, 到了亭子外就听她说:好人也会看上贺神医。
所以她看到自己才一点都不激动, 也不惊讶,态度也异常冷淡, 像是……遇到了个登徒子?
若不是在梦里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她走神的模样, 又听到她与小沙弥说话的声音,自己还真有些不敢认。
她低头给那小沙弥糖时, 他瞄了眼, 左边锁骨下方的那颗黑痣没了。
幸好已经找到她,痣没了也不打紧,也不用再让墨竹找人。
她在梦境中的性子, 与现实当真是大相径庭,甚至比梦境里更谨慎。送给贺清尘的信,从她与小沙弥的对话中可知,是那小沙弥从福安寺带去汴京,又转了一手送过去的。
就是眼下,她与跟小沙弥说话时还笑着呢,看到自己马上冷脸,防备得紧。
“公子你有事吗?”苏绾往边上挪,想从他身边越过去。
这亭子一半悬空一半搭在山上,他就站在门口中央,想是故意要堵住她一样,想要出去势必会撞到他。
贺清尘和宋临川在梦里都没意识,他也不可能有,自己试探过他很多次。
“姑娘可是姓苏?令尊曾做香料生意,原是汴京兰馨坊的东家。”赵珩缓了缓情绪,从容出声,“在下来自禹州,早年曾受过令尊的照拂。”
苏绾蹙起眉头,没有接话。
山下有人上来,阵仗看着还挺大。一名穿着玄色蟒袍的男人,带着几名侍卫装扮的随从,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太子?
苏绾用余光瞄了眼,心说这太子长相也太一般了,连她身边的暗卫都比不过。
然而原主爹娘死了十二年,原主入宫到自己穿过来再到现在,也有九年了,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苏绾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看又了眼太子一行,见他们停下往这边看过来,点了点头继续上山,旋即收回视线。
他刚才说是从禹州来的,难道真是太子身边的暗卫?
那他能找到自己就不奇怪了。
这种从小受训的暗卫,不是徐贵妃手底下那些人能比的。
原主弟弟改名换姓一事花了不少银子,秦小宝还帮忙垫付了大部分。只要户籍档案还在,就能知道是哪一年办的。
他知道原主父亲做香料生意,知道兰馨坊是原主家的,肯定也去查了原主的大伯,还有邵宁。
会找到这倒也不算很奇怪。
可他怎么认出自己的?她在梦境里确认过很多次,他没有任何意识,上次入梦被吓醒过来,也不是因为他有意识,而是那双眼空洞得有些吓人。
苏绾心思电转,态度比方才又冷了些,“公子找错人了,我不姓苏。”
不能承认。这人来意不明,他在禹州受恩惠时根本可能见过原主,怎么一来就找到了,这个时空又没照片可看。
“不会错。今日一早,我去见过令弟看到姑娘的画像了。”赵珩眼底漫起笑意,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未有让她发觉,“姑娘不必紧张,在下是来报恩的。”
女帝当真是多疑又谨慎。
若非自己做好了布置才来,方才就露馅了。自己一说禹州,她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墨竹和江崇等人,而非自己。
“报恩?”苏绾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说还是别了,她不想死。
跟太子扯上关系,运气好了飞黄腾达,运气不好便只有殉葬的份。
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虽然,他真人比梦境里好看百倍不止。明明整个人冷得不行,眼里却无丝毫的冷意,幽深而明亮,还隐约带着几分让人想要沉溺进去的暖意。
“报恩。”赵珩垂下眼眸,拱手作揖,“在下玄黎。”
他的表字是母后取的,身边亲近之人才知。
“你要报恩是吧,我爹照拂你怎么也得是十几年前的事,折算成银子一共五百两。”苏绾狮子大开口,“给了银子就算是报恩了。”
他在现实中的名字和梦境里不同,不知为何?
身份到是一样,都是太子身边的暗卫。这是出生入死的工作,美人在梦里看看就行了现实里不做多想。
这银子她也不是真的想要,只是让他知难而退。
原主爹娘做的好事她没道理享受好处。这人找到邵宁还不满足,还非要找到自己,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又不能跟太子说让自己马上出宫,报个鬼的恩。
赵珩眼里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凉凉掀唇,“五百两?”
要得太少了,私库都能给她。
“多了?”苏绾又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戒备地跟他拉开距离,抬脚欲走,“那算了,告辞。”
赵珩抬手遮住嘴轻咳一声,迅速逼近过去,“一千两,不过在下今日有公务在身,未有带着银票,明日再给姑娘送过来。”
女帝的防备心很重。
性子虽与梦中大相径庭,品行却不错,她嘴上说要银子眼里全是不耐烦。
“不必了。”苏绾压下心动,再次抬头看他,“爹娘救你之时未有所求,我亦不该接受公子的好处,公子如今既已平安便无需再记挂此事。”
一千两啊,好多银子!
然而不能要。
他一个暗卫,赚的可是卖命钱,今后退隐了还要成家立业,自己收了这银子就太不要脸了。
他在梦境里也表示过,最大的愿望是退隐。
“在下可帮姑娘拿回令尊的产业。”赵珩适时抛出诱饵,“在下到汴京后便走访打听寻找恩公,方知十二年前的旧事。如今,在下在太子身边当差,查起来要比姑娘方便许多。”
她的身份……他现在暂时不想继续查了。暗卫听令于六皇叔,但凡不是千金贵女,在他看来或许都可疑。
何况此时,女帝对他无一丝一毫的好感,心里想的是贺清尘,也不知道他在梦境里有意识。
自己也尚未登基,前路困难重重,怎可拉她一同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他若是连自己心仪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如何护得住一国的百姓。
亭子里安静下去。
苏绾坐到石凳上,双手撑着下巴看向远处,眉头紧皱。
要是能拿回铺子、房产、田产,对自己将来的发展会如虎添翼。兰馨坊的生意虽不怎么样,可毕竟是汴京第二大的香料铺子。
拿回来就能省下一大笔的银子,还有房产和田产,东西不算很多,可那些原本就是原主和邵宁的。
自己不要,也应该帮邵宁争取。
“你确定可以帮我拿回来?”苏绾打定主意,仰起脸看他,“私下去做太子未有吩咐之事,太子若是知晓,不会怀疑你不忠?”
“会,在下并非每日都在太子身边,谨慎一些不被发觉便好。”赵珩坐下,神色放松地看着她,眼眸深处满是笑意。
她似乎很心动自己的提议,但还很防备。
“既然如此,这事如果有进展你便写信给邵宁。”苏绾淡然扬眉,“见面便不必了。”
他能找到这来,肯定已经知道自己是宫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宁愿多费些功夫也不能让太子知道,身边的暗卫跟宫女来往密切。
太子之前就杀了很多疑似暗桩的宫女,自己不能上杆子送死。
邵宁拿到信,会想办法让秦小宝带进宫里给自己。
赵珩低头掩去几乎要藏不住的笑意,点头,“也好。”
可以与她通信,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贺清尘只能等她的信,而自己可以给她写,慢慢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
局势未定,自己见她也会给她带来危险。今日这局,韩丞相与林尚书都会审时度势,要么收回爪子,要么疯狂出击。
“告辞。”苏绾站起来,态度疏离地福了福身,径自走出亭子。
“好。”赵珩抬头看去,眼底笑意沉沉。女帝在现实里,比梦里更有趣也更狡猾。
苏绾没搭理他,上了台阶随即选了条最近的路,返回禅院。
赵珩起身离开亭子,去大殿。
“殿下。”墨竹上前行礼,“住持正带着人做晚课,一会出来。”
赵珩略略颔首。
等了片刻,福安寺住持从大殿出来,单手竖掌行礼,“太子专程前来,老衲自当义不容辞。”
“多谢。”赵珩回礼,与他一块踏出大殿。
福安寺主持是自己设局的最后一环,等他也宣告父皇不治,接下来自己便可坐等韩丞相和林尚书出招。
不知六皇叔是否启程,若他来了,此局正好将他也套进去。
他当初既交出兵权表明自己无意谋反,便不该与韩丞相等人一般,处处监视自己。
若非为了找女帝,自己恐怕还无法发觉皇叔看似照顾偏袒的作为,实则也另有目的。
所幸除了贴身暗卫,他推举过来的人目前尚未安排到地方任职。
自己于陆常林有知遇之恩,江崇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北境各府州县和南境部分县的官员,也都是自己的人,一切尚在掌控中。
至于表兄,自己也不可过度依赖,更不可让他知晓自己手中所有的布置。
六皇叔将他从北境调去禹州之后没多久,东蜀来犯,自己竟是没能看出此举背后的用意。
如今,太师刚倒台六皇叔便急着入京,前二十年他可是过汴京不入,直接回禹州。
自己昨日还飞鸽传书让他快来,险些铸成大错。
赵珩偏头看了眼方才待过的亭子,眸光冷冽。入梦以来,女帝帮自己解决了不少麻烦,这次,他要自己来。
一行人上马回宫,路上没出任何意外。
福安寺住持的诊断和贺清尘一样,皇帝的病回天乏术。
有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在场见证,消息很快便传到宫外。
天黑下来,长信宫的守卫升级,赵珩在临荷殿批阅奏折,一直留心外边的动静。
进入亥时,皇宫开始变得寂静无声。
赵珩放下手中的奏折出去,叫来墨竹吩咐道,“把那女子的画像烧毁,不必再查她人在何处身份为何,只查苏家的铺子为何到了他大伯手上。此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再安排一人暗中保护邵宁。”
“是。”墨竹应了声,拿出两只信筒递过去,“这是今日殿下出宫后拦截到的密信。”
赵珩伸手接过来,低头取出信筒内的密信。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在梦里亲那么起劲,见面就装陌生人?
苏绾:那你活在梦里好了。
赵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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