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没能的拉住曹盼, 或者他也希望曹盼可以说服荀彧, 能让荀彧改了初衷。
纵知那不过是奢望,曹操依然希望荀彧当真可以。
然而曹盼尾随在荀彧之后, 临到荀府门前却叫人拦住了。
“曹娘子请回, 我家令君有言闭门不见客。”家仆拦下曹盼, 曹盼喝斥一声道:“让开。”
家仆听到这一喝已经作揖而道:“还请娘子莫要为难小的。令君是娘子的先生,也请娘子莫失了礼数。”
曹盼因这一句话而停下了脚步,江东、益州都拦不住曹盼, 区区的荀府更是不能。
可她能硬闯江东、益州之地,她却不能硬闯荀府啊。
曹盼缓缓地退了出去, 直接地跪下了, “如此, 烦请你去告诉师傅,我在这里跪着, 什么时候师傅愿意见我,我才会起来。”
家仆一顿, 是没有想到曹盼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荀彧只道不再见客, 包括曹盼, 却没有说曹盼若是执意不走当如何。
不过曹盼没有硬闯他是大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忘进去禀告荀彧。
荀彧听着沉吟了许久才道:“知道了。”
“那, 曹娘子在外跪着?”家仆没想到荀彧会回了这一句,曹盼不是一般的小娘子,那是曹操的爱女,更是手执数州军政事务的小娘子, 荀彧的爱徒。
“她想跪便让她跪吧。”荀彧轻声地说,家仆看了荀彧一眼,荀彧回过神与之挥袖道:“下去吧。”
“是。”家仆本以为荀彧还有别的吩咐,听到这句立刻恭身退了去。
荀彧看着外面的天空,天依然是一样的天,人却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曹盼的心意他能明白,她亦知他的心,明知而不能舍,一片赤诚,他却不能收下。
曹盼跪于荀府门前,很快传遍了整个许都,虽然奇怪曹盼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想想近日荀彧与曹操之间的事,又觉得理所当然。
而曹操听说之后,内侍轻轻地询问道:“丞相,小娘子一路奔波回来,已经几日不曾休息了,是不是劝劝娘子回来?”
“不必。”曹操吐字,“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亦当为之。”
这话内侍听得似懂非懂,曹操在等,如果连曹盼都劝服不了荀彧,那么便再无人能让荀彧改变,结果……
曹盼在做的是她该做的事,曹操不让人劝她回来,因为他清楚,如果他拦着不让曹盼做这件事,余之一生,曹盼都会为之后悔。
人这一生,求得无悔太难。他不能在曹盼的人生添上令她后悔的一笔。故,纵天下非议,曹操也不会拦着曹盼跪在荀府之前。
时间渐渐地流逝,都在等,也都在观望。
荀夫人走到荀彧的面前,“我听说那孩子从听到消息之后就从幽州赶了回来,十日的路程生生赶成了五日。”
荀彧的动作一顿,荀夫人走到了荀彧的身侧,“她是个好孩子不是吗?”
“是,无论对父,对我,她都做了她该做的事。”荀彧肯定曹盼所为。“可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荀夫人握住他的手,“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令君,丞相府赐食。”夫妻二人双手交握,一如既往。
随着夜幕降临,气温越发的低了,荀夫人让人给曹盼送了衣裳和吃食,衣裳曹盼收下了,吃食却一点都不动的退了回来。
荀夫人轻轻一叹,她既劝不了荀彧,也劝不了曹盼。而在此时,丞相府派人送了东西来。
荀彧正坐于前,听着道:“拿进来。”
家仆应声从外头接过曹操所赐的食盒拿了进来,放到案前,荀彧将食盒打开,却是空的。
荀彧一怔,随之吩咐道:“去请曹娘子进来。”
家仆听到这话立刻去办。
曹盼刚刚在外头已经看到了丞相派来的人,她的心一直悬着,家仆道荀彧让她进去,曹盼赶紧的要站起来,却因跪得太久而一个踉跄差点给摔了。
“娘子。”一直在暗中的燕舞看到曹盼如此立刻现身,赶紧的扶着曹盼,曹盼的双腿痛得直打哆嗦,她却顾不上,“扶我进去。”
燕舞不敢迟疑,连忙扶着曹盼进府,到了荀彧的案前,曹盼与之见礼而唤了一声师傅,荀彧轻轻一叹道:“你又何必如此。”
“师傅又是为何?”曹盼反问的一句,引得荀彧轻轻地笑了,“我与丞相道我不改初心,你也一样,你一直都是这般,只是你与我不一样。”
这样的话听得曹盼热泪盈眶,“师傅明明有别的选择不是吗?汉室就真的那么值得师傅为之忠诚,一生不变吗?”
“明心,汉之前,春秋争霸,战乱不休,至于秦灭六国一统天下,行的却是暴政。汉高祖斩白蛇起义,杀项羽而得天下。汉帝施以仁政,并无过,只因权臣当道,期凌幼帝,乱以天下。”荀彧轻轻声与曹盼说着。
曹盼道:“然至今日,汉再无光武帝。”
“荀彧明白,大势所趋,仅凭荀彧一人已无力回天。丞相之能,丞相之心,荀彧明白。然为人不可失节,若连忠节皆可舍,如此活着还有何意义?”荀彧脸上尽是大义凛然。
“师傅。”曹盼唤了一声,荀彧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皆如是。你知我,更懂我。”
“我这一生,为了一道微弱的光明而活着,如今光明已不复,安能复存。丞相待荀彧之心,荀彧明白。已无汉禄可食,丞相念及我多年辛苦地平衡着汉室与丞相的关系,如今让我做个选择,荀彧是该做个选择了。”荀彧的手覆上那空空如也的食盒,曹盼摇头道:“不要,师傅,求你不要,不要。”
“此生能收你为徒,是荀之幸。”荀彧与曹盼轻轻而笑,“若有一日,丞相果真走向了那一步,望你不改初心。”
曹盼道:“师傅怕我变,那就看着我,把我看好了,没有师傅管着我,天下无人能制得住我,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荀彧轻轻地笑了,“你自制过人,不需要任何人管。”
“师傅怪我阿爹吗?”曹盼终究问出了这一句。
“有何怪。求仁得仁,这是荀彧的选择,与丞相无关。”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曹盼轻轻地说一句,在她的心里,荀彧是君子,真君子。
听到这话,荀彧第一次开怀地笑出声来,“明心亦是君子。”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荀彧嘴角溢出了血丝,曹盼大惊,“师傅。”
“大夫,快去叫大夫啊!”曹盼叫唤着,燕舞已经上前给荀彧把脉,连忙的倒出一粒药丸想要给荀彧服下,荀彧却侧过了头,“不必了。”
而在此时荀夫人走了出来,跪坐在荀彧的身侧,轻轻唤了一声郎君。
荀彧朝着荀夫人一笑,曹盼抢过燕舞手中的药丸递给荀夫人,“师娘,师娘你让师傅把药丸服下,师娘。”
可是荀夫人却没有动,她只是抱着荀彧道:“不必了。你师傅殚精竭虑一辈子,他累了就让他休息吧,我陪着他。”
应着她的话,荀夫人的嘴角也溢出了一道黑色的血。
“夫人。”荀彧轻轻地唤了一声,伸手抚过荀夫人的嘴角,柔声地道:“夫人不必如此。”
荀夫人与荀彧一笑,“同生共死,不负君一世深情。你是这世上最守规矩的人,却为我做尽了不守规矩的事。你不在了,还有谁宠我,爱我。”
曹盼死死地咬住唇,生怕惊着了他们。
“我这一生为政事忙碌,愧对了夫人。”荀彧看着荀夫人满目尽是柔情,“夫人不怪我,我心甚喜。”
荀夫人轻轻地笑出声来,“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此生与君相守,同生共死,妾之幸也!郎君,妾心悦你。”
“夫人,彧亦心悦于你。”荀彧握紧荀夫人的手回应着,荀夫人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妾知道。”
两情相悦,一生相守,何其有幸。今能同死,此生无悔。
荀彧与荀夫人对视一笑,合上了眼,曹盼不知何时已经咬住捂在嘴边的手,血流了一流,她却发不出声音来。
“令君,夫人。”燕舞上前探了他们的鼻息,连忙地叫人。
荀彧诸子诸媳迅速地赶来,就是荀攸也是在第一时间赶到,见到荀彧与荀夫人交握的双手,嘴角的笑意,全都跪下了,泣不成声。
纵看到曹盼,此时也无人能顾忌,而曹盼突然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燕舞想要去扶住曹盼,曹盼却不叫她近身。
“娘子。”这样的曹盼是燕舞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心下急得要死。
一路之上,曹盼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手上,身上,就连额头上都是伤,燕舞心急地直唤娘子,曹盼却依然不肯叫她近身。
好不容易走回到了丞相府,曹操一直都在等着,卞氏在身侧陪着他,内侍在外头见到曹盼的模样都要吓死了,“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那么大的动静,曹操已经站了起来,卞氏也跟着去,看到曹盼浑身上下都血,那模样说有多渗人就有多渗人。
“盼盼。”卞氏上去想要看看她,曹盼却不让人近身,只是看着曹操道:“荀师傅服毒自尽了。”
曹操整个人一颤,双瞳放大地直盯着曹盼,曹盼又道:“荀师娘与荀师傅服毒同死。”
场面一片死寂,曹盼也似乎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求仁得仁。啊!”
曹盼痛苦地大叫一声,同时吐出了一口血,不支地昏迷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令君,荀夫人,一边写一边哭,好舍不得啊!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