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眼皮陡然一跳,心突了一下,就知道这活儿是做不成了,她立刻就知道周强媳妇说的是周二爷家。
周家是桃源镇的大户,周大爷为人和善,据婆婆说从前就和秦家关系不错,后来秦家潦倒了,他们也没瞧不起,还帮了不少忙,一直把地佃给秦家种着。
周三爷也就是周强的父亲,他们家原本就算普通人家,也靠着租周大爷家的地种。
而这个周二爷却为人吝啬好计较,柳氏之所以心惊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老秦家和周二爷家的矛盾。
周二爷家一直是秦家的忌讳,从大人到小孩儿严令不许谈论的,不只是张氏,就算是老秦头都不许。谁要是说周二家的事情,张氏就会把脸一拉,斥责“怎么嘴那么长,有嚼舌头的功夫去干活儿”,一来二去也就没人说了。连秦扬都被张氏教育着从来不说的,丫头们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周二家住在后桃源,秦家住在前镇,说是同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真有心疏远,似乎还真没什么交集。不过今年租的几块棉花地倒是跟后镇有点近呢,不知道会不会生事。
其实柳氏不赞同这种自己关起门来当聋子老死不相往来的做法,又不是土匪强盗,说不理不问就没关系。周二爷就在本村后镇,可以说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着还会碰个头。若是就这么假装没这么家人也不现实,因为他们不去管周家,那谁知道周家背地里会不会生事对付他们?
这不,事情就来了。
柳氏蹙眉,疑惑道:“桂芳,说起来我们这些年跟你二伯也没什么交割啊,这又是怎么说的,还管我绣个花?周二爷不会有这个闲工夫吧。”说着她笑起来。
周强媳妇哼了一声,“嫂子,谁还知道呢,我二伯那个人你也知道,又抠又精,一肚子的心眼儿,连我们家都算计,何况别人家?要不是有我大伯压着,他还不定翻出什么幺蛾子呢。”
柳氏叹了口气,满腹疑惑,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道了谢便让桂芳走了。
一回家,张氏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业娘,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让绣了?是不是嫌咱绣的不好?哪里出岔子了?”
一有了事情,就先赖别人做的不好,这是张氏的习惯了。
柳氏也习惯了,懒得跟她解释太多,便道:“娘,这些年做了那么多,估计人家冯家已经很多了,暂时不要过段时间再要也是可能的。”
张氏哼道:“够呛再要的吧,我就说肯定是哪里出岔子了,是不是秀芹绣的和你绣的不一样,被人家嫌弃了。”
秀芹听见满腹委屈,却又不敢辩解。
编草鞋的老秦头道:“行了,每常你还说也不等着这几双鞋垫下锅,不过是补贴几文钱,不绣就不绣了吧,孩子娘眼睛也得歇歇了,割草干什么也行,现在还得种地了呢,家里都需要人手。”
张氏一下子火了,跳起来,“哦,你说的轻松,光种地,就那点粮食,吃还吃不饱,哪里换钱?没有这一个月一百多文,我看看你怎么交那么多的丁税钱。大业可十六了吧,也算成年了,今年也得交丁钱,我看看你去哪里弄。”
老秦头不乐意,“那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总归能想想办法。”
秦大福看爹娘要吵起来,赶紧道:“娘,我多编编草鞋,拿集市上去卖了换几个钱,一双也能换个十几二十文的。”
张氏嗤笑道:“二十文?你想的美呢,满集市都是卖草鞋的,就那么几个穷鬼买,你卖给谁?八文钱都没人要。”
老秦头也生气,把草鞋一扔,抽出烟袋锅子来就装烟,“那你怎么着?人家冯家难不成就卖鞋垫的?人家帮也没有帮一辈子的理儿,咱们也得知足,心怀感激,你这是干什么?逼孩子和她娘有什么用?当时人家不给这个活儿,咱家就不过日子了?”
张氏见老头子抽风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撅她面子,气得扭身进了屋里,把门摔上,上了炕,喊道:“行,你来当家吧,我不会当家了。”
老秦头道:“我不和你犟,你不过你也别吃饭。”他又对柳氏道:“大业娘,你快拾掇吃饭和孩子家去吧,都说好的,别耽误了让亲家担心。”
秦大福道:“爹,我看还是别回去了。”
老秦头一磕旱烟袋,“怎么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该回就回,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秦大福看了柳氏一眼,让她去吃饭赶路吧,既然决定去了,就别晚了,路上还得走半天呢。
柳氏应了,带了秀瑶和扬扬吃饭,只是怎么都不是个味儿。她那批绣活,都是精细东西,在集市上可卖不出价钱,一双三五十文,普通人家不会买的,都穿草鞋的人,买绣花鞋垫干什么。
而那些有钱人,又不必非要买她的,除了和冯家那点交情,她那针线活儿虽然好,可比起大户人家的绣活来,也没有什么更特别的。
所以柳氏也犯愁,不过她不习惯遇到事儿就要死要活的迁怒别人,还得另外想办法。她也没心思吃饭,就让秀瑶和扬扬吃,她出去一趟。
秦大福问她干嘛去,柳氏也没明说只说一会儿回来,秀芹道:“爹,娘可能是去周大爷家,问问能不能帮他家二姐儿做嫁妆的绣活儿。”
大户人家闺女出嫁,一般都有针线活儿,除了各季的衣服,还有送给婆家的针线,一般闺女自己是做不完,都是要针线上的人帮忙的。要出嫁的嫁妆衣裳,自然要体面精致,都要选那些针线活出色的人帮忙做的。
柳氏针线活好,如果周家需要,自然有机会进去的。
老秦头看快晌天了,吩咐道:“都别多嘴了,没什么好说的,一会儿大家都回来了,该干嘛干嘛。”
张氏听他维护柳氏,越发不乐意,哼了一声,继续翻身在炕上躺着。
晌午大家都回来,柳氏却没回来,秦大福担心想让秀芹去问问,老秦头说不用,“大业娘有数,肯定是有事绊住了。”
二婶等人看张氏躺炕上不吃饭,而柳氏不在家,气氛有点不对劲。
三婶和二婶换了个眼神儿,她问秀芹,“秀芹啊,你娘呢?”
秀芹道:“去周大爷家了。”
三婶诧异道:“去他家干嘛”
秀芹摇头,“不知道呢。”
三婶却不信,她又问:“你嬷嬷怎么了?”
秀芹道:“有点不舒服,躺躺就好了。”
三婶给二婶使了个眼色,两人推门进去,笑道:“娘,你这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大夫?”
张氏哼道:“看什么大夫,哪里有钱看,快死了得了。”
两人立刻大为好奇,她们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可惜家里没有自己的人,秀芹都不说,秀容就更别说了。
两人出了西间,看秀瑶和秦扬在换衣裳,过去笑道:“瑶瑶,你嬷嬷怎么啦?”
秀瑶一边给秦扬系衣带一边摇头,“不知道呢,我去割草了,也刚回来。”
张氏本来就窝着火呢,看这俩还在这里东打听西打听的,顿时坐起来吼道:“都磨什么牙呢,不吃饭就赶紧去干活,别耽误工夫。”
喊完,她下地趴门缝上看着,见她们都吃饭然后各自去干活才哼了一声上炕躺着了。
等她们都去干活了,过了好半天,柳氏才回来,神色疲累,脚步虚浮。
等在门口的秀瑶和秦扬赶紧迎上去,“娘,你回来了。”
柳氏朝他们笑笑一起回家,正编草鞋的秦大福和老秦头看见问了几句,柳氏道:“去周大爷家问问看有没有活儿干,人家让我绣了朵花看看,有好些绣娘都想做他家的活儿呢,用不用人家没立刻说,只说让我等两天,到时候给信儿。”
老秦头点点头,“也只能这样,咱也别指望,不让咱去也没什么。大户人家的心思,都难说。”
然后又让她赶紧去吃饭,然后带着孩子去娘家,别再黑了天路上不好走。
柳氏累得够呛,有点头晕眼花的,喝了口汤,又吃了个饼卷大酱缓了缓气。
吃好了,她也不用再意粒ノ骷涓攀细娲恰
张氏虽然没出屋,可家里什么事儿都竖着耳朵听着呢,方才柳氏回来,她趴在窗户上把老头子的话都听了。她哼了一声,“快去吧,再不去就得吃了晚饭走了。别委屈着孩子,扬扬要吃鸡蛋面条什么的,就给他做点。”
柳氏应了,说姥爷姥娘都可疼他了,不会委屈他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自然会给他的,然后她又叮嘱了秀芹几个几句就出发了。
她回娘家也没什么好带的只象征性的背着个小包袱,原本张氏说带什么半袋子麦子去推也不现实,没人送,柳氏还背着孩子,粮食自然是没法带的。
秦大福送他们到村口,然后让他们路上小心,嘱咐秦扬别总要背着,自己能走就走。
秦扬手里拎着秀瑶给新编的柳条花篮,里面插满了野花,还有从别人家墙外摘得迎春花桃花之类的花枝。
秀瑶领着弟弟,紧跟着娘的步伐,柳氏心里想着事情,一路上闷头走也不怎么说话。
桃源村距离杨柳乡有二十多里地,大人也要走大半个时辰,两个小孩子尤其是秦扬自然不能连续走那么久,而且速度也跟不上,越走越慢下来。
走了一些时候,秀瑶都觉得累了,看秦扬苦着小脸有点迈不动步子的感觉,她对柳氏道:“娘,稍微休息一下吧,小羊儿累了。”
柳氏这才回过神来,看女儿和儿子累得气喘嘘嘘的不禁自责起来,忙蹲下把儿子背起来,对秀瑶道:“天快黑了,咱们没多少时间歇息,就慢点走吧。”
秀瑶说好。
好在是春天了,天渐次长起来,日头西斜也要等一段时间才会落山黑天的,前面村子里人家炊烟直上,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路上没什么人。
到了沙河村的时候,柳氏也觉得累了,她看了看天色,日头挂在西山,红彤彤的,再估量前面路程,还有七八里地,一口气也走不到底的。
“瑶瑶,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
本县并不大,却距离济南府也不是很远,境内没什么占山为王的强盗出没,所以附近村庄行路都是比较安全的,不太会那么容易出现整天强盗马贼洗劫村庄让人惶惶不可终日的事情。
秀瑶眼尖,看到一块大石头对柳氏道:“娘,那里有块大石头,咱去坐会儿,我去给娘讨口水喝。”
柳氏问秦扬,“渴吗”
秦扬迷糊糊的,摇摇头,有点犯困了。
柳氏道:“瑶瑶,别去了,咱们歇会儿就好了。”
秀瑶应了,又把秦扬抱下来让他坐着让柳氏也休息一下。
她捶了捶小腿,对柳氏道:“娘,你敲敲大腿和小腿,就没那么累了。”
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外侧胆经和小腿足三里的位置,柳氏笑了笑,走得有点累,俯身敲了敲,果然轻松许多。休息了大约一刻钟,她道:“瑶瑶,咱们走了,天要黑了。”
虽然没有强盗,可女人孩子的,走夜路可不方便。
秀瑶忙起身,柳氏又背起秦扬。
三人走了一段路,到了沙河村的外缘,这里一片草垛,在前面是一大片农田,是一道三岔口,外公家要直着走。
突然,后面响起蹬蹬的脚步声,秀瑶刚要回头看,就见一个人快速地冲了过来,落日融金,洒在他身上,映着他手里的刀金晃晃的刺眼,秀瑶也看到了他脸上的血。
秀瑶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几乎要叫出来,柳氏也看到了,吓得赶紧一手拖着儿子一手紧紧地拽着秀瑶,死死地盯着那人,不敢再动半步。
如果人家要害她们,她们根本跑不了,唯有这样对峙着,如果他敢动,她就喊,他敢上来她就抱着他让秀瑶领着扬扬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