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饭桌上烽火连三月,为亲子快刀斩乱麻
正当颜府大小主子们里三圈、外三圈“围观”大姐儿的时候,已经是媳妇子打扮的彩屏扶着颜老太太来到了大堂。
彩屏嫁给了辛财、生了儿子后身材略显丰满,本来颜老太太是打算等彩屏儿子满三岁后再回松鹤堂当差、以后再作为陪房陪着睡莲出嫁,当管事妈妈的。
可是颜老太太在今年春天病了一场,谁伺候也不得心,彩屏主动要求回来,颜老太太感动的老泪纵横,一口气寻了一个妥当的奶娘和松鹤堂的一个二等丫鬟过去,帮着照顾彩屏半岁的儿子。
比起四年前的老当力壮,颜老太太乍然老了许多,她也开始拄拐了,彩屏扶着她坐在紫檀雕西番莲“庆寿”纹座椅上。
众人按照长幼次序站好,齐齐向颜老太太行礼。
堪堪一派子孙满堂的气象,颜老太太的目光扫视一圈,四年过去,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锐利的目光。
颜老太太看了看木然的宁佑,又看了看站在最不起眼处神情哀伤的素儿,真是冤虐啊,两个人是她的手心手背,无论戳那个都疼,可偏偏手心手背一起疼,痛彻心扉,左右为难,只有在念佛经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三场大雪了吧。”颜老太太说:“天气冷,路又滑,来来往往的,没得冻着摔着了,尤其是大姐儿还小,最禁不住风雪了。从今儿起,不用天天晨昏定省了,每隔五日来请安即可,若遇到这个飞雪天气,就等雪停了再来。”
颜大爷和颜五爷忙说孝道为先等话推辞,他们也不想来,可是都做官的,若被御史参奏不孝,是很麻烦的,多少官员栽在这里头。
颜老太太摆摆手,说道:“不必多言,此事就这样定下,我不是心疼你们,我是心疼孙子们和大姐儿。”
颜大爷和颜五爷又发感慨赞美颜老太太菩萨心肠。
颜老太太耐着性子听完了,最后对睡莲说道:“今天是你生日,因你母亲和九婶娘身子不太好,大伯娘和七婶娘又要忙着过年,所以今年不能给你张罗生日了,全家聚在一起简简单单吃碗长寿面,晚上加几个菜罢,等明年你十五岁及笄,家里就给你大办一场,今年就委屈你了。”
睡莲忙笑着说道:“孙女不觉得委屈,孙女这些日子跟着大伯娘和七婶娘学着管家事,自知理家不易,不过是十四岁的小生日,简单过的好。”
其实前些日子和姚知芳、英国公府的张莹在颜如玉的温泉庄子上就偷偷提前过了生日,和好朋友一起放松的说说笑笑,总比戴着面具提高警惕和一群闺秀贵妇们周旋敷衍的强多了,睡莲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颜老太太点点头,对彩屏说道:“摆饭吧。”
早饭是摆在松鹤堂的暖阁里,男人们坐一桌,颜老太太和孙女们并素儿坐一桌,五夫人杨氏和九夫人沈氏因小产后身子还没复原,老太太放了两人各自回去吃补药调理,奶娘抱了大姐儿回去吃米糊。
所以站在后面给老太太和小姑子们布菜添汤的是大夫人姬氏、七夫人柳氏、莫夫人、大少奶奶梅氏、五少奶奶韦氏和七少奶奶徐氏(即徐汐)。
每个人面前摆的都是一小碗长寿面,长长的手擀面条,浇上鲜美浓厚的汤头。
吃这种面其实最能反映一个人的饭桌上的礼仪本事。要做到不出声、嘴唇又不能沾上汤汁,一碗面吃下来,嘴唇干干净净的,不用掏出帕子擦拭才算过关。
在这一点上,所有女孩子都做到了。因老太太早上发了话,所以所有人都将碗里的面条吃干净了,就连最讨厌吃面食的慧莲也是如此。
吃完了面条,丫鬟收去空面碗,开始从食盒里依次端出火腿冬笋汤、香菇鸡丝粥、紫米粥、老鸭汤熬的粳米粥、油炸小果子、杂面小馒头等小食,以及一些开胃的小菜、酱菜等等,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大夫人给老太太盛了碗紫米粥,七夫人柳氏夹了块松软的山药糕放在老太太面前的磁碟上,莫夫人夹的是一块香卤豆腐,都是老太太素来喜欢的。
梅氏、韦氏和徐氏给品莲、玫儿、怡莲、睡莲、慧莲、琪莲还有王素儿盛汤和粥品。
梅氏和徐氏还没有给睡莲布过菜,不知道她的喜好,隔房的韦氏嫁来颜府大半年,她给睡莲盛了一碗老鸭汤粳米粥。
韦氏自知出身低了些,平时就赔上十分小心过日子,每个小姑子的喜好都用心打听,不敢弄错了,比如品莲和慧莲喜欢喝汤,不喜粥品;怡莲和琪莲喜欢喝桂圆八宝等甜粥;睡莲平时喜欢甜食(貌似几乎没有她不喜欢吃的食物),但是粥品却只爱喝咸味粥。
老鸭子用慢火吊了一整个晚上,用这种汤汁熬制的粳米粥咸香味美,很对睡莲胃口。
睡莲的吃相是七夫人柳氏亲自调/教的,连向来苛刻挑剔的徐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觉得睡莲挥动右手瓷勺的频率明显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快,徐汐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在睡莲连喝了两碗鸭汤粳米粥、四只小煎饺、一个小馒头,一块菱粉糕以及各色小菜不计后,徐汐很快明白过来——原来睡莲的饭量是其他小姑子的一倍多,如果不加快速度,等大家都停了筷子,睡莲就只能吃个半饱。
徐汐来京城颜府已经快一个月了,深知这里规矩大,除了老太太和生病调养的人可以开小灶外,其他一概按照规矩来,纵使睡莲这样嫡出的小姐,也不能随意指使内院大厨房单独开火做饭的。
所以如果这顿饭吃不饱,只能等到中午补上,或者回去吃点心垫吧垫吧了。
难怪睡莲能长那么高,这食量也不同凡响,也就比自己的胖子丈夫少那么一点点了。
看着睡莲那副怡然自得的姿态,徐汐内心的嫉火陡然一发不可收拾:如果那天计策成功,睡莲就是自己的大嫂了,到时就是睡莲站着伺候自己这个小姑吃饭,如今恰好反过来,自己还要给她布菜!
那天睡莲明明被自己迷倒,而后离奇失踪,而后出现在围观宁珂抱着落水的自己的人群中,这是徐汐人生路的逆转,徐汐百思不得其解,她恨宁珂的同时,顺带的也把睡莲恨上了。
徐汐扫了一眼饭桌,突然眼睛一亮,她拿着布菜的乌木包银筷子,给睡莲夹了个香脆小麻花和一根酱黄瓜。
睡莲其实此时才吃了九分饱,另一分是留着喝茶的,此刻盘子里多了两个小食,她其实也能毫不费劲的解决掉,只是呢——在这种大家子围桌吃饭的场合,麻花和酱黄瓜都碰不得!
为什么?因为这玩意儿不同于面条,无论你吃相多么优雅,哪怕你是个天仙呢,麻花和酱黄瓜咬在嘴里都会发出“卡巴卡巴”、“咕叽咕叽”的声音!
所以小姐们即使喜欢吃,都不会在这种场合碰它们。
这两道菜能出现在早餐桌上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桌上摆的总有那么一两道是用来看,而不是用来吃的,好看而已;二来是颜老太太偶尔喜欢吃两口这个,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太像以前那么讲究,毕竟她这个年龄,拿着瓷勺的右手都会发抖,吃饭肯定会发出声响。
徐汐敢布上这两道菜,就是仗着第一次伺候睡莲吃饭,装不懂糊涂,陷睡莲于两难的境地。
如果睡莲不吃,就是不给第一次给她布菜七嫂面子;如果睡莲吃了,就肯定会在餐桌上出丑。
睡莲瞧着小麻花和酱黄瓜,暗想徐汐的怨念很深吧,这都是你自找的,害人终害己,唉,不过和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徐汐是绝对利己主义。
不过,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难倒我吗?好歹我也在这里混了四年,有了点人脉,你就是一条强龙,也斗不过我这条地头蛇呀!
睡莲微微侧身,拿出帕子在嘴唇上浮了浮。伺候老太太的彩屏其实早就瞧见,但是她不方便出手,因为此时她还是松鹤堂的人,不能让颜老太太觉得她和九小姐亲近。
所以,彩屏悄悄碰了碰七夫人柳氏,柳氏了然,将睡莲盘子里的麻花和酱瓜夹走了,淡淡对着徐汐说道:“侄媳刚来,还不知道九丫头冬天最容易上火吧?油炸和腌制这种燥热的东西最好不要夹给她。”
四年前,睡莲就上火上的“吐血”晕倒过,而且恰好也是在生日那天,这事几乎都知道。
所以柳氏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引起了很多人的回忆。众人看徐汐的目光就有些异样了,大夫人那时还在扬州,也听说过此事,所以她用眼睛狠狠夹了徐汐一眼。
我那里知道这些!徐汐心里不服,不过还是低声道了歉。
食不言寝不语,睡莲含笑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大度,很不介意七嫂的“无心之失”,然后埋头吃柳氏夹的玉带虾仁了。
经过十几年的历练,睡莲已经学会保养身心和身体,绝对不会带着坏情绪吃饭,平时注意锻炼身体,蹴鞠射箭荡秋千,要么去花园散步,十四岁就已经长到了一米六八的身高!年纪最大的品莲才只到她的肩膀。
柳氏曾经偷偷告诉睡莲,她比大姑姑高多了,相貌虽还有七分相似,可气质截然不同,大姑姑是才女的高华出尘,睡莲是安享俗世的通透淡然。
睡莲暗自总结的是:大姑姑是谪仙人,自己是甘于世俗的土鳖。
当颜老太太饭毕,众人纷纷跟着停了筷,再次请安后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睡莲瞧出七婶娘柳氏心情不好,她回到听涛阁应付了一上午前来拜寿送礼的人,草草吃过中午饭,就冒着风雪去来思院陪柳氏说话。
柳氏正在草拟开春二月宁佑婚礼的宾客名单,睡莲凑过去帮忙铺纸研磨,还东拉西扯引柳氏说话。
柳氏低头写名字,突然问:“你是不是觉得婶娘很自私?”
“啊?!”睡莲嗫喏一会,说道:“换成是我,我也会做出和您一样的决定。”
柳氏也写不进去了,干脆将毛笔搁在象牙雕笔架山上,叹道:“我是宫里头出来的,自认阅人无数,很少看走眼过,素儿她实在不适合做我的儿媳。”
“这不仅仅是家世的原因。素儿是如紫藤一般的女子,她只有牢牢缠住大树才能存活。而我的宁佑现在还是一颗没有成材的小树,如果被紫藤缠上了,稍一不慎,小树的生长方向就发生偏差,甚至双双缠死。”
“今年春天,当他知道我定下鸿胪寺左少卿家的嫡次女时,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是春闱还是发挥失常,名落孙山了。你父亲之前考过他的文章,对我很笃定表示他能得中的。”
“所以说,我需要的,是个性和你相似,坚强如磐石又柔韧如伏柳般的女子。无论风雨,她都能和宁佑相伴,互帮互助。你七叔走的那么早,又和三位兄弟隔了肚皮,而且以前老太太做过的一些事早就引起他们的不满,老太太在一日,还能招抚着宁佑,老太太一走,如果那时候宁佑还没有成材,到时候宁佑这个嫡孙,很可能连庶出都不如。”
“我一个寡妇,能支撑宁佑多久呢?毕竟能陪他走一辈子的,是他的妻子。”
“我知道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你有情,我有意,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也知道老太太因素儿的亲事屡屡不顺,以前的那点意思又死灰复燃,还愈演愈烈;我也知道自己违背老太太的意愿,以雷霆手段定下宁佑这门亲事太过冒险。”
“老太天因此气的在春天病倒一回,骂我不孝,儿子心里也是怨我的吧。可没有法子啊,我首先是个母亲,然后才是媳妇、最后才是舅母,我首先要维护的,是儿子的利益。”
“所谓情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当今圣上是个多么铁腕的明君,可是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皇后枯萎凋零。”
柳氏揉了揉发酸的颈脖,睡莲忙过去帮着揉着,柳氏看着炕几上宋朝定窑青瓷盆里养着的玉台金盏水仙花,说道:“宁佑还小,在家族的庇护下,还没有意识到地位和权势的重要。”
“他现在觉得与未来妻子诗词相和、红袖添香便是完美。可是等他慢慢长大,看到同龄同窗好友一个个高中甚至高升之时,他就会厌倦的,会后悔。而我作为母亲,必须尽全力不让他以后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柳氏她首先是一个母亲。
柳氏和《红楼梦》王夫人的处境截然不同。
王夫人有老公,有贾兰这个嫡孙,有娘家,而柳氏只有宁佑,她必须做出决断。
图为柳氏房里的宋朝定窑瓷器,不知道大家发现木有,我描写柳氏房里的瓷器几乎都是定窑的,兰舟总觉得这种简单低调而精致的器皿,才能配上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