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上下打量着院子,只见这院子有正房三间,厢房左右各两间,不止门窗是全新的,墙是新粉的就是房上的瓦也是全新,地上铺了磨砖对缝的青方砖,又在院子当中砌出来一个花池子,当中植满奇花异草,此时正当盛放之时,引来蜂蝶无数,院子的东北角又有一葡萄架,上面爬满了半熟的青绿葡萄。
待她们跨过了门槛,只见正厅里摆着楠木方桌并楠木椅子,桌上正中是两尺多高的西洋座钟,左右各放置粉彩百子戏春弹瓶,左次间摆着八仙桌,桌上共有四个果盘四个点心盘四个干果盘,西次间靠北墙摆着一个架子床,靠南窗又有桌椅,靠西墙又摆着衣柜、屏风等,另有空置的梳妆台,妆台上摆着嵌着一面一半半高的鸭蛋形西洋镜子,门帘、窗帘、床帐通通是大红撒金绣鸳鸯的,这屋子说是客栈的屋子,要说是哪户殷实人家的洞房也是有人信的。
“四姑娘想必路上走累了,请先歇息吧,明日还要忙一天呢。”乔婆子笑道。
“如此就多谢嬷嬷了。”
乔婆子告辞走了。
许樱这才进了西屋,换了衣裳,穿了家常的粉白海棠纹对襟褙子,耦合里衣出来,头上重重的钗环也换成了家常的首饰。
至于那些点心果品,她也只是略用了一碗莲子粥,吃了一块栗子糕便不吃了。
这个时候自称是老板娘的青衣妇人到了,问晚上要用什么晚膳,许樱拿着菜单子点了几个清淡的,又赏了店家上下十斤猪头肉,十斤汾酒,十斤各色杂糖,老板娘千恩万谢的走了。
连大太太赵氏一辈子没有亲生的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对女儿却冷淡,待在屋里的庶子也不算有多亲,偏生爱狗如命,拿着一只叫多福的狮子狗当成儿子般的养,日日亲自喂食、梳毛不说,还一口一个儿子的叫着,连大爷连俊杰对她这做派极看不惯,她乐意当狗妈,他还不乐意当狗爹呢,两口子本来感情也不深,如今更是相看两相厌,连俊杰自有自己的得一楼养病,赵氏自有自己的锦绣院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新来的十奶奶却由不得她逍谣,她一边替多福梳着毛,一边听着乔婆子讲关于许樱的种种,冷冷一笑,“老十眼高于顶,一副谁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个喜欢冷美人的贱皮子。”
“听说二老爷迷杨氏迷了一辈子,如今跟二太太都是相敬如宾彼此淡淡的,怕是那对母女颇有些神通。”
“不管有什么神通,她最好不要拦我的路,否则我让她哭着出去。”
“是。”乔婆子笑道,“要依奴才看,如今十爷得了功名是好事,为官者岂能轻沾商贾之道,他们夫妻无非是吃了红利罢了。”
“老太太若是如此想,也不会点头答应让十爷娶有聚财之能的许四姑娘了,人人都知许家遭了劫难,失了两万多两银子,可你瞧那嫁妆,许四的出手,哪里像是穷的,许家的家底原我是知道的,合三房之力,不卖房子不卖地,挖地三尺也就是能挖出不到一万两银子,可如今竟如此豪富,这个姑娘不简单。”
“您的意思是……”
“左不过我占着婆婆的名份,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
“是。”
到了正式成亲的那一日,许家来送亲的许家大爷许昭良,亲自在客栈门口出了几道早就成了成例的题目,自是考不到探花连成璧,倒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许昭良咳了咳,放连成璧进了院,杨纯武背着许樱出门上了花轿,一行人吹吹打打的往连家大宅而去。
连家大宅在远山县的西城,占了两亩多的地方盖宅子,人称连家街,花轿到了连家街先看见了一个簇新的牌坊,上面写着探花及第,连成璧又中探花又娶妻,早就惊动了远山县的上上下下,街市两边挤得水泄不通不说,连二楼都站满了人,更有怀春少女远远的瞧着俊美无匹的新郎官身穿大红袍,腰扎玉戴,头戴乌纱帽扎宫花,骑着枣红马春风得意的娶妻,暗地里咬嘴了多少帕子,哭湿了多少枕头。
这一行人一路走着一路扔着喜糖,到了连家大门前,二十万响的鞭炮轰鸣,震得人耳朵直疼,光是鞭炮碎屑都堆了成了小山一般。
新人迎进了门,先踩簸箕再迈火盆,第三脚则踩在大红的毯子上,讲得是一点的尘土都不沾,到了喜堂之上,连俊杰与赵氏穿着大红的员外与员外太太服,一对新人先拜天地,再拜父母,夫妻对拜之后,被双双迎到后堂。
迈过高高的门槛时,许樱脚下略一绊,差点摔倒,却被一双手稳稳的拉住,“慢点。”
“嗯。”许樱小声应了一声。
“到了连家你我最大,谁也不要怕。”连成璧小声说道,许樱又应了一声,两人本就是认识的,如今做了夫妻,却有些尴尬。
连成璧微吸了一口气,接了喜娘递过来的铜秤杆,挑开了大红鸳鸯戏水的喜帘,见着了身穿凤冠霞披,大红喜衣的新嫁娘,只见许樱头略低了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描画得柳叶一般的弯眉,一双眼睛黑若潭水一般,连成璧不由得有些失神,眼前的景像竟像是在他面前发生过无数次一般,又像是终身夙愿得偿一般,竟不知如何应对。
喜娘自是见惯了新人的各种反应,咳嗽了一声调侃道,“咱们新郎倌看见新娘子竟痴傻了。”
屋内观礼的众人自是陪着哄笑了起来,连成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见在屋外一群近支男宾中站着的连成珏时,却微眯了一下眼睛,带着三分的警觉。
连成珏却似无所觉,还是裂着嘴笑着,招呼着亲朋,好似比新郎倌还要高兴一般。
连成璧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在他学会反抗不去之前,祖母特别爱带他出席各种场合,每次都打扮得像是观音坐下的仙童一般,无论是亲朋还是故旧,没有不说若是个女孩定是个人间绝色的,加上他又比别的孩子聪明,从小到大,众星捧月般的高高在上,自那个时候起就有人半真半假的说要招他做女婿,他总会很认真的说,“我在等一个人。”
“什么?”
“我在等人,我得娶她。”连成璧很郑重的说道,这段说辞一直说到他七岁母亲去世,母亲问他,“你在等谁呢?”
他摇摇头。
“这你孩子太过聪明早慧,竟真的似是天上的仙童下凡一般,你父亲常私下里跟我说怕你早慧非福,却没想到先去的是我,我去之后,你父亲必定会继弦,他又是个天生的商人性子,重利轻别离,虽说会心里怜惜你无母,怕也不会在家里守着你,你又被惯坏了,宁折勿弯,人虽聪慧却少了些心计,别的不说,你以为你九哥是真心的跟你好吗?为娘只留两句话给你,提防连成珏,跟你二叔好。”
母亲说完这段话没过两个时辰,就撒手人寰了,父亲守了一年的孝,就娶了新妇赵氏进门,赵氏初时待他还算不错,可他太过聪明,早就看出她当着父亲待自己如亲娘一般,父亲不在就换了张嘴脸,几次当面让她下不来台,她也就对他这个原配留下来的嫡子敬而远之了,他也乐得跟祖母好,跟二叔好。
这些年人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又怎知他在内宅的明枪暗箭之下活得艰辛,没娘的孩子,他又生得那般容貌,不管是继母还是连成珏,多少次想要引诱他学坏,都被他轻轻避过了,只是记着母亲的话,亲近二叔,至于他在等人的话,他再没有说过,可他心里知道,他真的在等人,无论身边有多少人,他都孤孤单单的,等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你并不知道等得那个人是谁。
连成璧翻了个身,瞧着睡在自己身侧的女子沉睡时的样子,她的眉毛微颦,被自己吻过无数次的嘴唇微红泛肿,脸上带着一丝疲累,眼角甚至有未干的眼泪。
他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脸蛋,是热得……他这些年等着的那个人,他终于等到了,连成璧笑了笑,伸手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亲亲她的发顶,“我找着你了。”
许樱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他这么说,想要挣开他的心思忽然熄了,对这个人好一点吧,她拍了拍连成璧的背,“睡吧。”
第二日一大早,连成璧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他摸了摸尚有余温的被窝,嗅了嗅留有余香的枕头,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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