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白雪 (上)
活了两世,刘灿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和习惯。她是有一股子狠绝的,但是在感情问题上有时候又会有些天真。她小时候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姑妈去世了,因为年幼,家里人就没有让她去火葬场,于是她就总觉得这个姑妈是活着的,哪怕给她上了很多次坟,烧了很多次纸,也改变不了这种认识。
张氏死了,从各种迹象都可以确定她死了,但因为她没有见到,所以虽然每次想到都会心痛,可还总觉得,她其实是在外面。也许哪一天,她就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说自己早先是被匪兵掳去了,现在逃回来了。
她知道这是人的一种应激反应,拒绝更大的伤痛,潜意识里为自己留下一块甜美的蛋糕。就像她每次想到现代,总会想到她的父母还和“她”过着快乐的生活,那个“她”也许是过去的刘灿,也许是别的什么人,更也许是那个时空的她――而现代的她,也许是突然有了现代的记忆,也许是三魂七魄中的一个穿了过来。
她有没有想过她父母的伤痛?有没有想过现代的她真的死了?自然是有的,而且她非常清楚,那个应该更是真实答案,但她的下意识里拒绝去想那个场景。从理智上说,是因为她就算想了,除了伤心之外也别无它用,而从情感上来说,就是因为她不想接受。
不想接受不愿意接受的答案,这可以说是人的通病,但她不想在郭荣的问题上纠缠不清,她不愿意每每想到他总觉得他还是那个红衣少年,会带了几分冷漠几分温和的冲她微笑。
郭荣很好,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喜欢一个成了亲的人就是有问题了,也许只是单纯的对其念念不忘不会伤害到谁,可那显然是和自己过不去,而刘灿不准备和自己过不去,所以她要看着郭荣成亲,以后再想起,也就不会有什么黏黏答答的事情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四日,郭荣的婚期在六号,中间,只隔了一天了。这一天刘灿还没有起来,就听到刘静在那里咋咋呼呼,一推窗,她也惊住了――一地白雪。
他们现在住的,是太原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这院子与其说是用来自己住,不如说就是用来招待的,各处设施与其说是精美,不如说规整。典型的大唐风格,四合院的布置,中间是一个戏台。大气、浑厚,而此时白雪一裹,却有一份妖娆。
“阿兄,下雪了!下雪了!”看她推开窗子,刘静跑过来笑道,“我们去喝羊肉汤吧!”
刘灿一默,突然有些黑线,这两者有必然联系吗?
“然后回来打雪仗!”
好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玩。下雪天适合煮酒赏雪吃锅子,但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这别院自然也是有厨房的,原主人还把厨子侍女一应配齐了,不过早先他们也只是在这里吃吃早餐,这一次虽然厨房准备好了,但也不是个事,刘灿交代下去,直接把早餐改成了宵夜。这种事先前也有过,所以厨房也没什么惊奇的,不过免不了私下嘀咕两句这一伙人虽出手大方,却也够节俭之类的。
这段时间演武场一伙几乎把太原吃了个遍,哪家羊肉汤好喝也非常清楚。这时候没什么添加剂,纯是用骨头煮出来的清汤,撒上葱花香菜,切上大块的白肉,再配着锅盔,真真吃的人满嘴流油,唯一的遗憾也就是没有辣椒,不过有茱萸配着,也算是稍稍弥补了一些。
赵匡胤一边吃喝,一边对石守信感叹:“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算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石守信没有理他,他更想说的是,为什么吃个早饭这个姓赵的也要坐在他身边?那边明明还有空位的好不好?
“教官,我们下一次出行在什么时候?”对于石守信的冷漠,赵匡胤也没有在意,喝了口汤,又向刘灿开口问道。
“什么?”
“就是咱们这一次从河东回去后,下一次出行在什么时候啊?”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一片笑声,不过这笑声大多都没什么嗤笑的意思,赵匡胤人缘不错,虽然也有如同石守信这样不太对付的,但大多都和他处得来。所以他一说完就有人道:“赵老二,我看你不是问什么时候出行,而是问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吃这么多肉吧?”
“白勇你自己爱吃肉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样,虽然我也爱吃,但我更多的,是想领略这山川风光,这民俗风情,这日月景色,其实这一路上,我已经又做了好多诗呢!”
他一说诗白勇就不出声了,诗词歌赋是高雅的东西,虽然赵匡胤做的更多的是打油诗,可他好歹做出来了,更多人是做不出来的,就像白勇,就算憋死他,也弄不出来一句。所以此时面对赵二同学的感慨,他只能瞠目瞪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甘心的道:“还风光呢,这一路上见了多少死人?多少契丹人?”
……
他这一句的声音并不大,但也不小,演武场上下都沉默了。虽然早在一年前他们就跟着刘灿剿匪厮杀,可这一路上的经历还是令他们有些难以接受。他们大多是贫困出身,早年也都是吃过苦受过累的,而且很多都经历过失去亲人。但再怎么说,管城也算是中原腹地,无论帝都是在洛阳还是开封,他们离的都不远。在战乱的时候,他们自然也要受苦,但当局势稳定,他们也是先被安抚下来的那一波。而且说到底,除非是改朝换代,他们这边一般是不怎么乱的――当然,此时改朝换代也非常频繁,不过比起其他地方却是要好太多了。
而自刘家接管管城后,穷苦贫困吃不饱肚子的当然还有很多,可总是安稳了。而这一路呢,盗匪四起,契丹凌虐,被欺辱的民众甚至是呈一种麻木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痛苦的没有表情的面目,每每令演武场上下迷茫、纠结。
热血少年……
少年的血总是热的,因为他们还有很多梦想,他们还有很多希望,他们还会觉得天底下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同样的情景,落到柴志坚等人最多感慨一二,但演武场的学员看到却会想的更多。
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吗?
能把那些盗匪、契丹人都杀光吗?
就算是最天真的学员也知道后者是难以实现的,但他们对刘灿却有一种崇拜似的相信,还真有人去问过她,而对于这个疑惑刘灿的回答是自己想,还为此把所有演武场学员都叫到了一起,当成一门功课布置了下去。演武场的学员还真想了,但都想不到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最多也就是若圣人出世,也许能改变这一切。可圣人又在哪里?又怎么改变这一切?当然,也有人想到了刘灿刘成,这个答案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他们的命运、管城的命运都是刘家改变的,那这天下的命运,刘家也是应该能够改变的吧?
不过这个答案报到刘灿那里,她却只是一笑:“你们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大?盗匪有多少?契丹人有多少?而我刘家,又有多少人?”
他们都是要进军队的,一些军事知识自然也都学过,早先没有地方运用,但这冷静下来再去合计,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太想当然了。特别是他们一路走过来,更是切身体会到了天下的广阔。
刘家很好,刘节度很有能力,刘灿更有本事,可要说改变这天下,现在……还差了一些。这个认知更令他们难受,而同时,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当然,这种挫败也令他们更为积极,在刘灿下命令后,他们面对契丹从不留手,对待匪患更不留情。因为刘灿还有下一句话――我们能做的,只是做我们能做的。
这仿佛是一句废话,但演武场上下却不这么看。他们现在改变不了天下,那就能多杀一个是一个吧!
他们一路杀来,很痛快,可也更清楚的意识到了改变这个词有多难。
刘静一摔胡床:“白勇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了不再提这件事吗?”
白勇其实也有些心虚,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不提就不提,但我可以不提,可那些事儿可不是没有了。”
“你还说!”
“好了,都坐下吧,现在先喝汤,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刘灿开口,刘静瞪了白勇一眼,才有些不甘的坐下,那边白勇自然也是慌忙低头喝汤,不过演武场上下,都再没有早先的感觉了。
喝完汤,一行人回到住处,刘灿把石守信和刘静叫到自己屋里:“说吧。”
“说、说什么?”刘静有些嗫嚅。
刘灿心下好笑:“当然是你们的约定啊,我竟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
刘静面色一红,有些接不上话,石守信道:“其实不是什么约定,只是大家……都有些不想再提那些事了。”
“怎么说?”
“这一路大家都很为难,来到这太原,大家就不愿意再想了,然后,就成了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