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皇上明发了对抄查的七门世家的惩处。
这日消息送进保宁侯府时,商驰正在户部当值, 是商婵婵陪在黛玉身边。
她也不要人念,直接拿过来与黛玉同看。
“念及贵妃溘逝未久,不忍加罪, 着加恩荣国府长房之子贾琏仍在工部员外上行走, 余者皆革职为庶人, 永不叙用。”
“所封家产惟将史太君、贾珠之亡妻、并贾琏之妻的三人的嫁妆返还。余者皆没入官中。”
“宁国府贾珍父子流放海疆二十年, 荣国府贾政夫妻各杖三十, 所有违禁重利一概照例入官, 其在定例生息的同房地文书尽行给还。”
黛玉看完,禁不住心神一松,眼中含泪:“皇上已然开恩。”
除了贾珍父子,千里迢迢流放海疆服劳, 其性命要看自己体魄是否强健。其余人总算是保住了命。
思及贾母有嫁妆傍身, 想来不会老无所依, 黛玉放心之余又不由想起幼年时,母亲抱自己在膝头, 说起荣国府的种种富贵,谈论起荣国公的欢颜笑靥。
不禁有些心酸,终于落泪道:“要是母亲还在,今日见外祖家落得这般田地,不知该多么难过。”
商婵婵正在相劝,忽然见茯苓走来, 另递了一封信,却是谢家送来的。
她不禁诧异道:“他们还真敬业,现在都没有宁荣二府了,竟还在打听他们的消息?”
这边雪雁等人端了水来服侍黛玉洗脸。
商婵婵就打开信函看了看,然后对黛玉道:“嚯,贾家过的还不错嘛,被抄了家后,还有心情准备操办金玉良缘的婚事。”
黛玉特意换过一张冷手帕敷了敷眼睛,免得晚间商驰回来,见她眼睛红肿担忧。
听了这话便道:“想来是外祖母的意思。”
贾母本就病着,家中又突逢巨变。
自然想要抓紧时间为她最心爱的孙子办婚事:一来趁她健在,不会委屈了宝玉,二来宝玉现在痴痴呆呆的,说不得金玉良缘真的能冲喜。
黛玉敷过眼睛,再问道:“薛家和史家如何?史大姑娘不还住在荣……贾家吗?”
商婵婵答道:“史家两位侯爷在外驻守,皇上暂无旨意惩处。贾家出事后史大姑娘次日就被留在京中的史家族人接走了。”
比起史家,薛家可就惨多了。
“贾家包揽诉讼之事里,就有替薛蟠乱判人命官司这一项,更牵扯出这两年在朝上平步青云的贾雨村。”
“皇上当即削了贾雨村司马一职,贬为庶人回家种田。又下旨将薛蟠关押进刑部候审,薛家家财尽数没入官中。”
黛玉这才了然。
怪不得贾家出事,薛家不但不肯走,还同意将宝钗嫁给如今有些疯傻的宝玉。
也实在是没了去处。更指望如今还在朝为官的贾琏,来日能拉扯薛蟠一把。
诸老牌勋贵之家抄查之事沸沸扬扬闹了月余。
因皇上并没有加以极刑,所以朝野虽有些非议,但在领教过皇上的脾气后,也没人敢去撩虎须:劝皇上遵照先皇之意,善待老臣之家,收回成命。
连北静王,除了往荣国府送过一些财产,稍加照料外,也不敢再为之求情。
至于旁的亲朋旧故,根本是避之不及。
以至于贾宝玉的婚事,不过是贾家自家摆酒热闹了一番。甚至连新郎官都只是嘻嘻哈哈的笑着,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
贾宝玉成婚这日,商婵婵正在东院跟黛玉学棋——这是太后安排的功课,意在继续磨练她的性情。
商婵婵因随口说道:“虽则林姐姐也不会去观礼,但贾家居然没有派人来请,也算是识趣。”
说来到底是姻亲,贾家要是非死皮赖脸来请,黛玉想不去也得好生寻个由头才行。
黛玉手执黑子,轻轻敲着棋盘,等商婵婵落子,口中道:“必然是外祖母的主意。外祖母到底是明白人,知道这些年与我们父女情分疏离。于是便不肯再用在这些小事上。”
商婵婵一想便明白了:自从荣国府抄家后,自然也住不得国公府邸。举家搬到了临近京郊的一处三进的宅院里。
待他们安顿下来,黛玉也曾亲自带了许多东西去问候贾母。
商婵婵本还担心贾母挟恩要求黛玉关照贾家,谁知贾母一字不提。
且这一月余来,除了凤姐儿照常来往两回,贾母那里竟从未派人来寻过黛玉,连这回宝玉的婚事,都未送请帖来,免了黛玉的为难。
如今商婵婵才明白:贾母果然是聪明人。
贾母明白,她活着一日,才能顾到宝玉一日,然她显然是年老体弱,护不了宝玉几年了。
如今她不肯用一点跟黛玉的祖孙情分,想必是为了来日。
可怜贾母也知道,宝玉是指望不上大房的,而二房又罪过深重,除了她的嫁妆,再无所傍身。
果然黛玉叹道:“外祖母到底养育我几年,从前在贾家时,二表哥对我也十分关照。现下二表哥这般浑浑噩噩,若来日外祖母……子承哥哥也说了,来日总不会叫二表哥夫妻流落街头的。”
商驰久历世情,对贾母的意思一望而知。
不过对他来说,只要妻子安心,他无所谓一辈子养着贾宝玉等人。
况且现在他们已是一家子庶民,要是王氏等人再起什么歪心思,犯在他手里,他根本用不着顾忌容情。
然而只有商婵婵知道贾宝玉最后的结局,估计用不着商驰夫妇养着,于是只随口道:“也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朝中对于这一连串抄家的议论,终止于另一件大事的发生。
比起这件事来,那些早已剩下空架子的世家被抄查,根本算不上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