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自先帝驾崩后,京城一年一度的围猎便停了,大周朝很是少了许多热闹。所以,自从宫里头传出围猎的消息后,整个京城都兴奋起来,少年们蠢蠢欲动地想要借机大出风头,女儿家们则期望能邂逅个才学出众的美貌郎君好成就一番锦绣良缘。
对于书宁来说,这只是一场大热闹,不说旁的,单是能借机出京骑马打猎遛几个圈儿就已是极难得的。更何况,此次围猎足足有半个月。能在八月最炎热的时候躲出京城,还能去林子里打兔子,去湖边泛舟,光是想一想就让她激动不已。
只可惜周子澹不能同行,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怕遇到周子彤横生枝节,另一方面,他的身体到底尚未痊愈,虽说而今勉强能走,但骑马打猎这种剧烈活动却是想都不能想的。
周子澹也明白这一点,接连好几日都十分沮丧,情绪也十分低落。偏偏书宁还故意在他跟前晃荡,一会儿背着把小弓过来问他拉力如何,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过来问他到了猎场如何烤兔子,周子澹一生气,就躲在屋里头不出来了。
此次围猎规模庞大,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去了大半,宁府的队伍自然也庞大。宁老太太年纪虽大,却依旧精神矍铄,乃是此行中年岁最长的一位。府里除了书宁和她的两个兄长外,还有她的两个大侄子及宁绢,沈环环缠着杨氏闹了两天,终于也一道儿跟了出来。因晓得书宁不喜她,便一路缠着宁绢。
因队伍实在太过庞大,这一行人走得极慢,宁家是国舅府,随行的下人才略多些,书宁又是太后嫡亲的妹子,所以身边能有小桃小梨并一个粗使丫鬟伺候,旁的小姐们,即便是宁绢,也只有一个贴身丫鬟,更不用说沈环环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加上这会儿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蚊虫又多,男人们还能勉强忍着,那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便遭了大难,才一天的工夫,不是长了满身的痱子,就是被蚊子叮了满身的包,一时间哭哭啼啼,怨声载道。
这会儿就能看出世家大族与寻常官宦的区别来了,似宁家这般的望族,随同围猎已不是一两回,阖府上下都有了经验,该带的药膏蚊香一个不少,用不上的东西一个也没带。沈环环沾了宁绢的光,没被蚊虫咬到,到了休息的时候,又厚着脸皮非要跟宁绢住一起,这才免了第二日的狼狈。
书宁性子欢脱,白日里太阳太毒只得躲在车里头,到了傍晚,哪里还坐得住,跟宁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后,她便领着小桃和小梨去了谢家的帐篷寻谢家两姐妹说话。
谢家官职低,阖府只分了四五个帐篷,谢敏和谢欣两姐妹都与谢大太太挤在一起。好在出发前杨氏早跟她们打过招呼,又特特地送了不少蚊香和药膏过来,故并没有出现被蚊虫叮咬得满身是包的情形。
见了书宁,谢家姐妹俱是欢喜,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谢家大太太见状忍俊不禁地朝身边的冯嬷嬷笑道:“瞧瞧她们几个这亲热劲儿,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嫡亲的姐妹呢。真是一群小姑娘,换了我们,坐了一整天的车,这会儿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偏偏不晓得她们怎么就有这么多话说。”
冯嬷嬷恭声回道:“可不是么。”
书宁闻言,转头朝谢大太太笑道:“我们好几天不见,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呢。表嫂既是累了,我还是领着她们姐妹出去说,省得扰到您休息。外头人多,来来往往都是侍卫,您也不必担心我们被冲撞了。”
谢大太太晓得宁府随行的侍卫多,见书宁如此说话,自然不好推辞,遂笑着朝谢家姐妹道:“你们俩在车里闷了一整天,这会儿便跟着小姑姑出去走走。莫要四处乱跑,冲撞了贵人。”
能跟着出城围猎的,都是京城权贵,谢家到底比不得宁家,行事自然要谨慎些。
谢家姐妹郑重地应下,尔后才兴高采烈地跟着书宁一道儿出了帐篷。
夏日里天黑得晚,这会儿太阳将将落西,毒日收尽了,附近的林子里隐隐透出风来,带来阵阵凉意。
书宁领着谢家姐妹沿着营地往东走,指着前头的小路道:“从这边过去应该有条河,不信你们嗅一嗅,有湿气。”说罢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一脸沉醉地道:“还有青竹的味道。”
谢欣也好奇地跟着嗅了嗅,皱眉道:“我怎么没闻到?”
谢敏捂嘴笑,“我也没闻到,想是姑姑的鼻子格外灵敏些。”
书宁见她二人不信,倒也不急,挥挥手道:“是不是我们一去便知。左右也不远,一个来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若果真有条河,咱们也好下去凉快凉快。”说罢,一马当先地冲在了前头。
她走得极快,谢家姐妹根本来不及反应,等意识到不妥当时书宁已经人影一闪,消失在小路的拐角处,谢敏生怕把人给弄丢了,狠狠一跺脚,拉着谢欣飞快地追了上去。
“小姑姑你慢些――”小路上并不好走,谢家姐妹自幼学武,手脚还称得上麻利,抬头看书宁,见她居然也如履平地,两姐妹不由得心中诧异,相互对视一眼,俱看出了对方脸上的狐疑。
书宁脚下生风,一溜烟地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往东,不多时便出了林子,一片茂密的绿树下,果然有条小河缓缓而过。
“怎么样,我就说么!”书宁见了小河顿时欢喜起来,回头使劲儿朝谢家姐妹招手,尔后寻了根树干,一屁股坐下去,飞快地脱了鞋袜把脚伸进冰凉的河水中,顿时忍不住舒服地□□起来。
谢家姐妹不是古板守旧的性子,见状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赶紧奔上前,爽快地脱了鞋子寻了河畔的树干坐下,学着书宁把脚伸进水里。
“果然还是小姑姑厉害,离得这么远也能闻得到水气。”谢敏对书宁十分钦佩,玩笑道:“我听说军里的斥候也会这一手,光是闻一闻便晓得何处有水,哪里有敌人,看看扬起的灰尘就能猜出敌军的数目。不过他们都是后头训练的,不像小姑姑这般天生五感敏锐。”
书宁被她一夸,愈发自得,只可惜不是在周子澹面前,不然,早就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了。
三个姑娘家在河畔洗了一会儿脚,吹了阵凉风,愈发地觉得舒坦,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安安静静地听着河里的水流声和竹林里的虫鸣鸟叫,连话都不想说。只可惜天色渐渐暗下来,若是久不回营地,只怕谢家大太太着急忧心,书宁正欲唤她们起身折返,忽隐约听到不远处有说话声。
“……可都记清楚了?”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刻意地压得很低,又被四周的各种声响掩盖着,书宁只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尔后又有人低低地应了声“是”,书宁屏气凝神地想要听得再清楚些,那二人却仿佛渐行渐远,风声中依稀有“周子翎”、“崔玮君”的名字零碎传来,旁的却是怎么也听不真切。
“小姑姑你怎么了?”谢欣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书宁,见她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由得好奇地小声问。
“你们刚才听到什么没有?”书宁问。
谢敏睁开眼,微微蹙眉,“刚刚果然有人在说话,我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说罢又无奈地摇头,“只依稀听到有人讲话,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书宁略有些失望,但想想便作罢了。就算真有人算计周子翎,她也帮不上忙,更何况,周子翎那个人,岂是随便能被人暗算的。
三个人套了鞋子飞快地回了营地,才把谢家姐妹送回帐篷,就瞧见小桃一脸急切地寻了过来,看到书宁,小桃顿时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二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方才陛下唤了人来找您呢。”
周熙甯?
书宁顿时笑起来,兴许他也是闷坏了呢。
“你回去跟祖母说,我晚上在太后娘娘那里吃。”书宁挥挥手,大摇大摆地朝中帐方向走,“让祖母不要等我吃饭。”
待她到中帐的时候,不见周熙甯,却瞧见周子翎在里头,与往常一样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犹如座冰山一般散着森森的寒气。屋里的气氛十分凝重,书宁倒还好,可屋里伺候的几个宫人一个个都屏气凝神,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仁和太后强作笑颜,和颜悦色地朝周子翎道:“本宫也是想着那蒋小姐与王爷是旧识,到底有些情分,总比旁人强些……”
书宁心中一突,明白了,敢情仁和太后这是在替周子翎做媒。
她心里头顿时有些不痛快,鼓着小脸朝仁和太后行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的话道:“将将陛下托人寻我,这会儿却不见人,太后娘娘可曾瞧见他?”
仁和太后面上带笑,柔声道:“陛下不在中帐,想是去了仁贞太后那边儿。”
书宁“哦”了一声,有心想再听听,又生怕听到自己不高兴的结果,索性鼓着小脸告退,临走时,忽又朝周子翎看了一眼,咬咬牙,一跺脚走了。
接下来书宁一直都不痛快,陪着小皇帝说话的时候也无精打采。小皇帝很会察言观色,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小姨今儿可是不高兴?”
书宁虽然觉得跟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说这些实在没意思,可就算回去跟宁老太太抱怨,老太太也只会坚决的好笑,想了想,便索性直言道:“我方才去中帐,听到太后娘娘想给摄政王说媒呢。”
周熙甯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道:“小皇叔今年二十有六,是该成亲了。”
他说完便瞧见书宁气得圆鼓鼓的脸,想了想,顿悟了,“小姨这是……唔,小皇叔确实生得俊,我就没见过谁比他还好看的。只可惜他整天板着脸,有时候还挺吓人。”
“小姨若真喜欢他,我这就去跟母后说,让她给你们俩赐婚。不过我可舍不得小姨这么早嫁人,你若是成了亲,以后可没人陪我玩儿了。小皇叔凶得很,定不容我缠着你,就跟我父皇一般,以前我若是缠着母后,他也总凶我。”周熙甯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说起先帝时,小脸上全是思恋和孺慕,以及浓浓的悲伤。
书宁霎时就觉得自己犯了罪,捏了你他的小包子脸小声哄道:“我就是说说,哪里就真喜欢他了,不过是看他长得俊。说起好看,我们家琛哥儿才好看呢,比摄政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熙甯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闻言顿时激动起来,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小声道:“小姨说的莫不是大舅家里的琛表哥,我听说他……他可会玩儿,而且还厉害得紧,打起人来不要命,连郑国师家的小儿子还挨过他的打呢。”
明明打人的是她――书宁脸上抽了抽,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