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还真是威风八面啊――”书宁白了周子彤一眼,讥笑着拍马慢慢踱近了,斜着眼睛朝他上上下下地一阵打量,又扭头朝四周看了一圈,不屑道:“领着这么多人马欺负一个晚辈,丢人不丢人。”
她今儿穿了身大红色镶金边的劲装,气势倒是挺足,就是那张小脸实在稚嫩,脸颊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黑眼睛圆溜溜的,嘴巴也是肉嘟嘟的,个子更是娇小,分明就是个未长成的小女娃儿。
周子彤眉头微皱,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眯起眼睛冷冷朝书宁看过来,目光冷冽,犹如利刺。正欲开口询问她的身份,一旁的平安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扑过来,抱着马腿大声哭道:“二小姐您可来了,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人。”
“不用你说,我眼睛没瞎呢。”书宁毫不畏惧地直视周子彤阴寒的双目,冷冷道:“王爷的排场可真大,出来兜个风还前呼后拥左顾右盼的,不晓得的,还以为要打架呢。也不知我们家琛哥儿怎么得罪了您,竟劳您摆出这么大的架势来,啧啧,怕不是有三四十号人吧。”
周子彤见她明知自己的身份,却依旧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怕身份不低,心念至此,面上的阴寒之色顿时一扫而光,竟还假惺惺挤出笑容来,十分客气地朝书宁拱了拱手,笑道:“这些姑娘误会了,在下是陪着郑家公子出来走走,正巧遇到了贵府的马车,郑家公子似乎与府上少爷有旧,特特地过来打声招呼,不想却引得如此误会。原本是我们行事不当,在下代郑公子向府上诸位致歉。”
此人刚刚还是一副阴霾冷厉的神色,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和蔼可亲起来,但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如释重负,只觉心里头一阵发毛。
书宁虽不屑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但也知道眼下并非斗气逞强的时候,虽说今儿出门多带了几个侍卫,可与周子彤身边的人相比实在不足一提,更不用说马车里的宁照琛伤势未愈,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于是她也跟着立刻换了副笑脸,假惺惺地朝周子彤道:“好说好说。”
说话时,人已下了马,笑眯眯地向周子彤表明身份道:“王爷少来京城,想来并不识得我,我们是宁府的人。”
周子彤目中微闪,面上顿作恍然大悟之色,“原来是国舅爷府上。姑娘是府里的――”
“太后娘娘是我嫡亲的姐姐。”书宁毫不客气地搬出仁贞太后这尊大佛。她知道周子彤而今上蹿下跳所为何事,趁机抛出这个钩子来,不怕他不上钩。虽说仁贞太后不理政事,但宁家好歹还有两个国舅爷呢,在封藩的事情上,太后一句话,可比郑国师有用多了。
周子彤果然愈发地和蔼可亲起来,先前的阴霾早已不知所踪,若不是书宁还端着架子拉开距离,怕不是早就要凑上前来殷勤攀附。二人说了一阵话,书宁愈发地感觉到此人的厉害之处,如此能屈能伸,绝非常人可比。
书宁念着那枚古玉如意,想着日后还要找他追踪自己的身份,所以便是心中再嫌恶,面上却还作客套之色,寒暄了一阵后,周子彤见她的目光总往马车里瞟,心下明了,遂一脸关切地问:“孙少爷可是吓着了?”
书宁挥挥手,“我这侄儿面皮薄不爱见人,前些日子又受了伤,只能躺在车里动不得分毫,今儿被郑家那小子拦在里头,怕是吓得不轻。我得上去看看,仔细安慰,所以今儿便不与王爷多聊了。”
心里头却是想着琛哥儿生得那般美貌,可千万莫要让外头这些坏东西给觊觎了,她可是听说京城里头有些不要脸的家伙最爱美貌少年,谁晓得这周子彤是不是其中之一呢。
“那是自然,孙少爷的伤要紧。”周子彤很是乖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路来。
书宁才抬脚,地上原本吓得晕死过去的郑家少爷忽地跳起身朝她扑过来,嘴里还厉声骂道:“你这小娼――”
话未落音,当胸就被书宁狠狠地踢了一脚,整个人被踢得飞了起来,活生生地跌在两丈之外,再也不省人事。
书宁瞥了他一眼,甩了甩腿,一脸不屑地笑道:“劳烦王爷回头跟这小子说,上回跟今儿踹他的都是本小姐,他若有胆子,就来府上找我单挑。胆敢再欺负我家侄儿,下回这一箭就不是射在头发上了。”
周子彤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没说话,随即转过身,挥挥手招呼着侍卫们把郑家少爷抬上马,尔后又朝书宁道别。只一眨眼的工夫,一群人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他们全都消失在小路的尽头,谢家姐妹这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书宁利索地跳上马车,掀开帘子,刚要开口自吹自擂方才多么威风,却瞧见宁照琛捂着胸口一脸煞白地靠在车壁上,两只眼睛死气沉沉,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遇到了什么惊恐可怖的事。
书宁心里一突,顿时紧张起来,飞快地靠近了,一把抓住宁照琛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琛哥儿?可是哪里又疼了?”见他两眼发愣地没说话,她又赶紧高声唤“平安,平安――”
平安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哆哆嗦嗦地过来搀扶住宁照琛的胳膊,低着头小声道:“少……少爷只是……”
“我没事。”宁照琛忽地出声,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拽着书宁的手微微用力,尔后又缓缓吐气,过了好一阵,他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目中不复先前那般死气沉沉,而是有了些亮色,“姑姑,我很好。”他仿佛为了确定这一点,又加重语气说了一次,“很好。”
可书宁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上回在东来楼她打了郑家纨绔时,宁照琛还能当机立断地领着她翻墙逃走,可见这孩子绝非胆小怯弱之人。他到底是宁家少爷,郑家小子便是再怎么逞强好斗也绝不敢把他往死里整,这孩子今儿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事情演变成这样,大家自然没有再骑马打猎的心思,收拾好东西飞快地折返回城。
回来的路上宁照琛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甚至还笑着跟书宁撒娇不肯跟着回城,“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姑姑怕不是刚刚才上马溜了一圈儿,连只兔子都没猎到,如何甘心?”
书宁瞥了他一眼,不说话。马车里的氛围忽然有些凝重,宁照琛敏感地察觉到了,呲了呲牙,傻兮兮地笑。
谢敏看看书宁,又看宁照琛,干巴巴地出来打圆场,“正所谓兴之所致,被那些人一打扰,什么兴致都没了,倒不如早些回去歇着,等下回再出来吧。再说了,琛表哥而今手脚不爽利,一个人窝在马车里,我们在外头玩得也不痛快,倒不如等你身体好了,下回一道儿出来打猎。”
宁照琛还欲再说,书宁手一伸把他给摁了下去,凶巴巴地道:“老实躺着,别说话。”她眼睛里有复杂又古怪的情绪,目光闪烁,一会儿死死地盯着宁照琛的俊脸一眨也不眨,一会儿又挪开,眼神放虚,咬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敏早就知道她这小姑姑脾气不大好,今儿瞧见她一箭险些要了郑家少爷的命后便愈发地确定了这一点,见她面色不对劲,生怕受了池鱼之殃,悄悄拉着谢欣往马车里头挪了挪,躲到宁照琛的后头去。
宁照琛微微低头,浓密的睫毛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一路气氛诡异地回了府,谢敏赶紧拉着妹妹告辞回了自家院子。书宁斜着眼睛看了宁照琛一会儿,朝平安勾了勾手指头,道:“把你们少爷抬到凌仙阁去,我有话问他。”
平安不安地朝宁照琛看了两眼,见他嘴巴紧闭,表情凝重,却并非出声阻拦,犹豫了一会儿,想说什么,抬头瞧见书宁步步紧逼的眼神,立刻就怂了,低着脑袋飞快地去叫人。
进了屋,书宁挥挥手便把屋里伺候的下人全都屏退了,平安磨磨蹭蹭地不想走,被书宁冷冷地瞥了一眼,立刻脚下生风的逃了。宁照琛苦笑,摇头道:“姑姑您可真是霸气,平安被侄儿给惯坏了,平日里可没这么乖巧。”
书宁挑眉道:“是么?我看他今儿护你倒是护得紧。若不是他拼命拦着,你可不就得被人认出来。”
宁照琛闻言顿时一滞,抬眼定定地看着书宁,深邃的眼睛里有说不清楚的复杂神色。但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脸上还有种总算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最后低头笑笑,很小声地道:“你这般聪敏,我早就知道瞒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