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边怎么说?”
简子星捧着老马买的奶茶,垂眸道:“体征稳定,核磁不理想。如果周日不醒,基本可以判定植物状态,要从icu移出来保守治疗。我理解,就是被放弃的意思。”
“周日……”老马沉吟,“那就是后天。”
“是。”简子星说,目光越过老马看向窗外被阳光晒的油亮的芭蕉叶,“老师。”
“您说,做一株植物是什么感觉呢?”
黑眸望着窗外,似有些困惑,“只有生命,没有感知,是什么体验?”
“你是在问一个没有感觉的人会有什么感觉吗?”老马笑起来,“子星,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老师不拿苍白的废话安慰你。以最坏结果预计,养父成植物人,生父和你在人生规划上有矛盾,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简子星恹恹地低头看着手里的奶茶,“学我想学的专业,继续带机器人打比赛赚钱,大二之前把我爸转到我上学的城市去。他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亲人了。”
老马叹气,“钱的事不该你这个年纪去考虑。”
“如果我爸真的植物了,又还有谁会在意我的感受呢?”简子星皱眉,忽然有些烦躁地把奶茶放回桌上,“无所谓,习惯了。”
“子星。”老马叫住他,“先等结果吧。以后的事情老师陪你一起规划,作为高四生,无论起点多高,都别忘了继续往上走,你还有空间。”
简子星停住脚,低声道:“我不会忘的。和李经义较劲也好,等我爸出院也好,都不是我复读的意义。复读的意义就是去更好的地方,别无其它。”
间操后,教室里人声鼎沸,还混着热闹的汗味。
简子星回到座位上,刘逸正茫然地拿着一张卷子四处张望。
他平静地看过去,刘逸忽然福至心灵,举起卷子问,“你干的?”
仲辰从外面回来,路过刘逸的桌子,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什么啊。”
“卷子。”刘逸瞪着眼说,“这么多解法,也太牛逼了,天马行空行云流水啊。这知识面!这思维!这逻辑!真神了,我感觉我一年大学都是白上的,还q大呢……”
仲辰挑眉,“什么意思?”
“是我写的。”简子星平静地从书桌堂里掏出书,“但也没你说的那么悬吧。”
马飞尘和松阳阳凑过去欣赏看不懂的大神解法,仲辰回到位子上,“你写的啊?”
“嗯。”简子星头也没抬,荧光笔倏倏倏在书上画着。
“子星大佬。”刘逸把卷子递过来,“喏。”
“给我干什么。”简子星没接,“我就写了……”
“吵死了。”仲辰一把把卷子揪过来,撕吧撕吧又揉成团,剑眉挑起,“屁大点事磨叽个头啊,学习好的去外头学去,别在这耽误老子睡觉。”
众人同时愣住,松阳阳缩回座位,“辰哥这么凶干什么啊。”
仲辰冷着脸,“被宿管大妈和胡秀杰轮着锤了一早上,火大着呢,都给我闭嘴。”
周遭安静下来,大家各回各位,下一堂课的老师带着卷子走上讲台。
仲辰在一片传卷子的声音中趴下,随手撕了一块纸,写道:“佩奇,午饭打算请我吃点什么?”
简子星看一眼就随手把纸一折,“你有狂躁症吗?”
“啊。”仲辰摸摸鼻子,“没有啊,我只是你嗷嗷待哺的弟弟乔治啊。”
简子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巧了,我最爱虐待弟弟了,没有你的午饭。”
仲辰:“……”
高四第一场理科模拟在即,学生紧张老师也紧张。上午最后一堂课拖堂足足十分钟,简子星走到食堂门口时里面第一波人都吃完出来了。
仲辰胳膊圈着他肩膀,“吃什么吃什么,我吃两碗牛肉面行吗?”
“撑死你吧。”简子星瞥他,“没钱就不能克制一点吗?”
“我礼拜天就能还你钱了。”仲辰笑着说,“我礼拜天会有一笔进账,三位数呢。”
“……”高昂担心地看着他,“辰哥,要不你还是申请一个低保吧。哎,没毕业能申请低保吗?还是会被送进儿童收留所啊?”
“快把他送进去。”简子星从仲辰胳膊下挣脱出来,顿了顿又说,“再电一电,也许能抑制神经病。”
高昂乐得一抽一抽,仲辰哼了声,继续扭着脖子研究牛肉面。
没人看过来,简子星静止一会后抬手轻轻蹭了蹭刚才被压着的地方。
仲辰总搭他肩膀,其实高昂有时候也会这样,但仲辰那家伙可能有毒,每次被他搭住都有点儿怪。像一粒灰尘落在神经上,微妙的颤栗沿着神经一直爬遍全身。
简子星怀疑自己对这货过敏,长久接触过敏原有去世风险。
“哎,辰哥,您这个反向欺凌的侠客行为打算什么时候结束啊?”高昂呼啦呼啦吸着面,龇牙咧嘴道:“学年都把你妖魔化了,我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也觉得你特混。”
“别觉得,老子就是混。”仲辰哼笑,“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多从混混手里敲个千八百的?”
简子星沉默着从面碗里抬起头,看着他。
仲辰顿顿,又说,“只不过敲来的钱都拿去买鞋了,所以没钱吃饭。”
“啊。”高昂一愣,嘶了一声又说,“辰哥你鞋确实多啊,我之前以为是假的呢。”
仲辰轻蔑地哼,一边低头继续吃面一边把脚往高昂那边伸了伸。
“缩回去。”简子星冷漠脸踢他一脚,“要显摆上旁边显摆去。”
刘逸三人端着餐盘过来,在这张大圆桌旁一起坐下,刘逸笑问,“明天考试了,各位准备怎么样?”
“全力以赴。”马飞尘一脸坚毅,“高考后第一次正规模拟,确实有点紧张。”
“这次只考数学和理综,据说礼拜天班群里就放成绩,老师们也是拼了。”松阳阳缩着肩膀,“太可怕了。”
高昂正要说话,忽然往旁边一扭头,“乾坤!这边!”
简子星抬眼看过去,李乾坤原本已经要在一张空着的桌子前坐下了,只牵动嘴角勉强对他们笑了笑,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他咋了?”松阳阳问,“这两天好像都没和我们一起吃饭。”
马飞尘说,“乾坤最近有点沉默,可能压力大吧。”
“他不该有压力啊。”刘逸笑道:“他不是只盼着明年别再录法医专业了吗?”
“你还真信啊。”松阳阳咋舌,“都复读了,谁没点野心啊。”
大家一通唏嘘,简子星往旁边瞥,某人正没心没肺地端碗喝面汤。
“明天来考试吗?”他问道。
仲辰放下碗,“考啊,怎么不考。”
大家看过来,他又冷笑说,“一百多分就不是人了呗?”
“没那意思。”刘逸连忙摆手,“我们都不一定考得到一百多呢。”
“对对对。”松阳阳拼命点头,“我估计我这智商也就八十来分。”
简子星简直无话可说,仲辰却懒洋洋地搂着他说,“有学霸同桌庇护,这次我至少能考两百分呢,看着吧你们。”
简子星嘲都懒得嘲了。
他沉默地看一眼空荡荡的手机消息列表,低头继续吃饭。
考前这一晚,仲辰日常出去干神秘事业,张僖和高昂跑去自习室刻苦。
简子星一直睡不踏实。中间醒了两次,勉强睡过去,最终还是在清晨五点多再次毫无预兆地醒来。
窗帘缝隙透过蒙蒙亮的天光,他疲乏地坐起来静默片刻,而后摸下床去厕所。
盥洗室挨着自习室,在走廊另一头。简子星慢吞吞往那边走去,路过楼道防火门,听见楼道间里有动静。
听不太清,但那个人音很熟悉。他仔细辨了辨,忽然意识到是李乾坤。
简子星站在防火门旁,隔着玻璃往里看去。
李乾坤抱头蹲在台阶上,上方两阶站着另一个人,脚尖踩着他肩膀,一下一下地踢着。
他愣了两秒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李乾坤抱头大声说着什么,另一个人的声音听不清,脸也看不见。站得太高,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脖子。
简子星看了一会,在那人抬起脚要把李乾坤从台阶上踹下去之前推开了门。
“我说――”
清晰的哭声立刻传入耳朵,简子星皱眉,看着台阶上的两个人,“玩什么呢,过了吧。”
站着的那个竟然是同班同学,似乎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但实在想不起叫什么。
零班的成分很复杂,既有精英生,也有被家人逼着来复读的混子,更有夹在中间的“普通人”。
简子星想不明白李乾坤这个“普通人”为什么会招惹到混子不爽。
但他也懒得琢磨原因。
“今天考试。”他看着那个人说,“真磕坏碰坏了,藏不过去的。”
那人吹了声口哨,“是简学霸啊。”
他脚尖在李乾坤肩膀上踹了踹,“原来还有大佬罩你啊。”
简子星不经意地皱起眉。
这声口哨非常刺耳,说不出具体原因,只让人觉得非常难听。
“坤哥。”简子星用手撑开门,“走了。你还考不考试?”
“我考。”李乾坤捂着半张脸站起来,踉跄两步到简子星旁边,“我肯定考。”
简子星撑着门让他先过去,警告地看了那人一眼。
“我不想找麻烦。”他说,“但看见了不可能不管,你最好也别来找我麻烦,我不怕你。”
那人笑嘻嘻,蹲在台阶上又无所谓地吹起了口哨。
在反胃之前,简子星走出去并关严了防火门。
李乾坤贴着墙角站着,脸埋进掌心,肩膀在发抖。
走廊里已经有人陆续起床出来,简子星犹豫了下,走过去拍拍李乾坤肩膀,“我陪你去找老马。”
“不能找。”李乾坤擦了一把脸,把通红的脸搓得更红,“这种人什么都不怕,就算被退学了反而更合他意。先考试吧!这个模拟我一定能考好!”
简子星无言,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囫囵洗脸刷牙,然后早早带上考试的东西去吃饭,连高昂也没等。
就想一个人呆一会,心里越来越乱,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尽力忍着不给医院打电话。
走过郁郁葱葱的林荫路,到食堂门口,却见门外柱子上倚着一人。
仲辰一声口哨打招呼,懒洋洋地眯着眼,“早啊,我好饿啊。”
“赚钱回来了。”简子星走过去,路过他也没有停顿。
仲辰理所当然地跟上来,“嗯哼,你今天看起来比前两天更烦躁了一点诶。”
“闭嘴。”简子星说,“吃包子?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仲辰打了个哈欠,“多给我加两个茶叶蛋,今天考试很费脑子。”
简子星努力把那句“你还有脑子”给咽了回去。
“我今天会好好考试的。”仲辰说,“你也好好考试啊,别总胡思乱想些乱七八糟的。”
简子星刷卡的手顿住,看着他,“我想什么了?”
“谁知道你。”仲辰眯着眼笑,又轻轻叹口气,“佩奇总是一副心事的样子呢。”
食堂有很大的窗,阳光晃在他的睫毛上,带着光点翕动。
“吹声口哨。”简子星忽然说。
仲辰:“啊?”
简子星没再吭声,扭过头去接过阿姨递来的包子,却听身边家伙忽然吹起了口哨。
还是那个调调,那个暂时没有歌词的,很仲辰的调调。
“好听吧?”仲辰笑着搭上他肩膀,“跟你说,我的口哨是世界上最美妙最治愈的声音。”